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奖作品琐评

2017-02-04 16:31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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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奖作品琐评
张恨无

本届兰亭奖书法佳作奖得主有二十余位，兹选部分作者作品略作点评。
金泽珊是佳作奖一等奖获得者。把友朋间往还尺牍内容集中抄录，连接成册，是很好地保留记忆的方式。此册12张，文辞较为简练雅驯，可见出作者较深厚的国学功底，书于同样规格的纸幅上，但每页的形式构成、空间布局却各不相同，颇费巧思。通篇行笔流畅，以藏锋、裹锋为主，自然写来，洋洋洒洒，间有出锋与重按铺锋，不乏斩截有力之笔，调节行笔的节奏，因而姿媚与浑厚兼得。着意于字结构的变化，连接组合，开合收放，皆能得心应手，疏与密的微妙转换，恰当的变形，使得笔势、体势构成的各类空间充满意趣，体现了较高的造型能力。字距行距虽较紧密，然而有个别放纵的笔画，分行分段以及题款等带来的空白变化，因而并不闷塞，品读作品，一股潇洒俊朗之气扑面而来。此作最难得的是有自己的个性在，可见出胎息二王、东坡、米芾、赵孟頫等人而改变的意愿，超越一般学习者单纯模仿的阶段，已经初步具备自家面目，显示出较为出色的化合能力。书写的问题在于行笔的速度较快，线条光滑，未能留得住，减弱了笔锋表现的力度与内蕴。个别字结构变形有太过的趋势，这些似乎是取法帖派受时风浸染者较多出现的弊端，需要警惕并加以克服。

梁文斌为佳作奖三等奖的作者。此幅草书作品行笔顺畅果断，一气呵成，略无凝滞。始终以中锋书写，线质浑厚挺劲，草法较为准确，布局自然完整。墨色呈块面化的对比，可清晰见出其蘸墨的频率，较好地调节了整个幅面。通篇的节奏控制较为到位，可见出作者对怀素自序一路草书的借鉴，已具备一定的创作能力。通观整幅，最大的问题是单调。即使有墨色与枯笔的调节亦不能掩盖，这是怀素本人亦不能避免的问题，行笔快捷，字结构未及充分展开便匆匆带过，格局不够开阔，个别字法油滑，受时人的影响较为明显，线条呈现出扁平化的面貌，少了耐读耐品的余味，在笔法的丰富与内涵的深刻性上尚有不足之处。书写中出现了一些习气化的用笔与结构，这也是今日学草书以及学怀素大草的弊病，虽不至于如今日学二王者一见欲呕的程度，其性质则如一，皆由于自家胸中少定见、识见之故。此作创作的意识较为明显，从头至尾都显得拘谨放不开，少了自然书写的意味，不仅限制了技巧的顺利展开，更严重的是压抑了情感的抒发，以楷行书的心态去挥运，失去了大草最动人的特质。
张胜伟为佳作奖二等奖获得者。此幅行书作品行笔从容，开合有度，能够留得住故而细线条亦不柔弱。裹锋与铺毫交替出现，过渡较为自然，其间有着微妙的提按变化，使得笔画含蓄有韧劲，这可能是向蝯叟等人能动学习的结果。较为留意字内空间的疏密变化，结字布局虽为帖学一路，而用笔却融入了碑派乃至于篆隶古法的因素，笔画内部及边缘有着动人的毛糙感。大小收放粗细轻重各类对比因素的转换较为得体，相辅相成为有机整体，并不偏于一端而过犹不及，体态多变，貌似憨笨的体势、笔势下却有法度技巧在。这些都是作品的特色所在。作者的书写明白的告诉我们碑帖结合的无限可能性。只要善于汲取化合，一定能够呈现出动人的充满魅力的形态。此作似乎过于注重字内空间意趣的营造，而字间行间的照应连带较为欠缺，丰富多变的体势组合与衔接亦是作者今后应当注意并加以改进之处。
何宗国的行草作品被评为佳作奖三等奖。作者的书写以三条幅拼成整幅，题款与正文字体风格同一而大小有别。用墨鲜活，体势开张而趋向多变，用笔沉实，以敛锋为主，较为肯定，遒劲挺拔，不时以纵放的枯笔加以调节，取得了较好的协调。作品的问题在于行笔结字太多沾染时人的痕迹，失法的现象不时出现。如“州”字末笔、“人”字末笔，“罗”、“赋”字的字间连带，“欲”字的起笔，“广”字的撇画等，或失去控制，或流于信意，或过于做作，或夸张过度，种种不一，习气化的小动作贯穿其间，予人不舒服的视觉印象。于此见出作者的基本技法尚不够扎实，尚需刻苦锤炼。通篇行笔节奏的转换也不够自然，字间的连接刻意，应当连则连，当断则断，斩截干脆，以减少拖泥带水的感觉。
陈胜凯是佳作奖三等奖的得主。作者的行草书写行笔较为快捷老练，节奏控制到位，在内敛与放纵、流动与沉着之间有着良好的对比与调节，从类似欧体的行楷到二王、王珣、米芾一类的正规行书及纯草法，甚至加入章草因素，在在显示了作者不安于一家而进行融汇贯通的努力。笔势、体势过渡较为自然，并不突兀，起承转合，对字内空间有着与众不同的感悟力，可见出作者较强的创造才情。作品中流露的问题是线条似乎光滑了些，个别草法不够规范严谨，行与草的安排显得稍微刻意，这些都表明了作者的基本技法尚有待进一步锤炼完善。
曾锦溪的作品获得佳作奖二等奖。作品明显瓣香蝯叟。点画俊利，较为果断，映带有致，字间安排轻重大小，高低错落，有着较合理地安排。注意了整幅各因素的协调对比，可见对何氏风格已有着较熟悉的把握，在深入一家上付出了可观的努力。虽以何氏为主要取法对象，但仍存在种种差异。首先就是执笔方式的不同，今日已不可能再复原蝯叟的回腕执笔法。再者所用毛笔与纸张的不同。何氏用较大羊毫，所用多为生纸，涨墨效果非常动人。笔酣墨饱，丰腴挺劲，上溯篆分，笔画雍容含蓄，其间有着丰富地提按变化，能够把力量送到最细微的笔画末端处，因而体现出入木三分的厚重质感。浓淡墨及单字空间往往有夸张的对比与合理地转换。行笔沉稳老到，有着沉稳的节奏控制。而曾氏所用可能为兼毫，写在熟纸之上，行笔较快，因而有流于表面的扁薄感，气息外露，显得浮滑轻佻。行笔中时有不到位的病笔，如撇画收笔、字内及字间的连带等，交代不清楚，可见在细微处尚需进一步提炼。学书不仅是总体轮廓的大致相像，细节的充实完善是极为重要的。蝯翁对碑学有深刻的体悟并恰当地用到书写中去，曾锦溪的书写更偏向帖学，通篇缺乏何氏丰腴厚重的书卷气。
仇高驰是佳作奖二等奖的获得者。此幅篆书作品的墨法较为鲜活，显示出较为多样的层次性。行笔从容，并不一味平顺地铺毫，而是裹锋涩进，笔力沉实，有着微小的震颤，笔画的边廓因而显得有些毛糙，没有通常的篆书点画因光滑带来的单调之感，用笔起收衔接使转之间准确妥帖。结字上下疏朗，中间及两边较密，亦为传统的套路之一。整幅作品不论正文还是题款都显示出较为稳重平和的心态，体现了技法的成熟度以及对传统感受的与众不同之处。作品仍然属于小篆范畴，从近人萧退闇处得力甚多，同时又有着自己的理解，达到了如其自云“既得斯篆之凝重厚实复具钟鼎之萧散随意”的上乘境界。通观仇氏整个创作，其最突出之处当是“本色”，一切自自然然，绝不炫耀所谓的技法。篆尚婉而通，偏重于小篆，不过仅此一语，也可以作出无穷的变化，而不仅仅是通常意义上的审美范畴。小篆最大的难点是形成自家的个性面目，出新的难度较高，越是深度地进入传统便越要勇于开拓的前行。仇氏的书写自家面目仍不够明显，往往以功力取胜，稳重有余，而灵动的发挥变化较为欠缺。和第一届兰亭奖作品相比，十余年过去了，除了功力更为深厚、笔触更为老练外，形态外观上并无多少实质上的改进，而松秀的灵气已泯没良多，此到底为进步耶，退步耶？
栾金广是佳作奖三等奖的得主。此幅行书作品正文只有八个字“鹤归辽海；枫落吴江”，取前人成句。用笔较为果断，因宿墨的运用，线条显得沉着，体势较为开阔，体现了较为稳定的功力。采用宿墨法，固然使得墨色丰富，但是内在的凝滞性与行书的本质却是相违的，因而点画线条有不通顺的沉积死板之感。大字书写的难度在于豪放与精微的兼得以及法度与情感的平衡。此作在这些方面都有欠缺，由于有着较为明显的创作意识，限制了气势的畅达，束缚了情感的抒发，行笔鼓努为力，令人有婢作夫人终归羞怯之感。细节的处理上，在行笔的起行收、使转以及结字空间的饱满与呼应等技法方面都有待进一步完善。由于字数较少，作者采用了多行小字题跋的方式进行弥补，放在了不同的位置，上联在右上，下联在左侧，然而在视觉上并未取得完全的协调，反而影响了正文的气息与格调，可谓得不偿失。
杨江帆的作品被评为佳作奖三等奖。此幅行书作品继承米芾而又作出了能动的改造，融入了当代意趣，是件较为成功的作品。行笔质重与灵动结合，墨法丰富，没有学帖者的一味平滑，笔画内部有着碑的迟涩倔强感，较细线条的连带草法丰富了视觉感受，与粗厚毛糙的笔画之间有着较好的调节，最难得是字内、字间、行间等各类空间结构的多样性的把握，由尺牍小字变而为大字巨幅，体势摆动虽较为剧烈，然而让人可以接受，过渡照应，大开大阖中而能归于平衡，可见作者在其中花费的心思及审美诉求，体现出较强的章法布局能力。作者对米芾的改造主要体现在线条上，不再强调刷味，融入了碑派的意趣，笔画内部变化更为丰富。再者体势上更加夸张，疏密收放的幅度更大。第三，墨法更为丰富，适当采用涨墨。这些改造都是可取之处。以米芾法写苏轼文，北宋的两位大家以这种方式结合起来亦让人产生有趣的新颖之感。
李明是佳作奖二等奖的获得者。小楷为帖学强项，然而历代以此出彩者似乎并不多。由于较广泛的实用性，小楷书写的群体比较广泛。碑派兴起之后，由于碑版的特性，擅以碑意写小楷者更是少之又少。小楷的挥洒保持在较小的幅度之内，不以对比而以构成因素的精纯见长。写得中规中矩，已有难度，更大的难度是细节的准确，能够游刃有余、小中见大，不刻意地鼓努为力，从中透出大气象大气魄的格局。李明的小楷书写露锋较多，但行笔从容，有着浓郁的书写性，干净果断，毫不拖泥带水、模棱含糊，线条简练，表面瘦硬而内蕴丰腴之气，准确中而能因地制宜的变化，显示了较为成熟的掌控能力。字距行距虽紧密，但以疏朗的字内空间进行适当的调节，并不觉得闷塞。虽字字独立，但连带照应，有条不紊，形成紧密的有机整体。行笔中不时地加入行草法，把控不到位者两种字体的特性将会互相干扰，但作者的书写破除了单调，活跃了幅面，增强了流动性与组合的丰富性，又并不与楷法冲突，仍归于统一，此为作者小楷书写的特色之一。小楷易失之软薄，此幅点画精致，挺劲温润，韵味盎然，内存骨鲠之力，并不一味刻露，干硬浮躁，整幅气息典雅，精力饱满，有堂正气象，是为难得之处。作者的大楷作品获得第十一届全国书法篆刻作品展优秀奖，书写中呈现出有别于小楷的却同样动人的情致。笔画厚实圆润，浑融饱满，不乏灵动，不取方折之笔，筋力弥漫，毫无胆怯之处。行笔中带有行书的味道，避免了纯粹楷书的僵硬呆板，显得活力充沛，生机盎然。两行小字行书题款亦佳，与正文相得益彰。作者在唐楷与北碑两处皆浸淫较深，因而通篇碑帖兼得，意态丰富。更难得的是，点画弹性十足，毫不做作僵硬，字形在对传统的提炼中，又融入了自己较为独到的理解，通篇风格雍容华美，趣、韵、力、势具备，四者妥帖兼容，可见出作者较为全面的素质，而不是仅仅技法所可达到者。想要在大楷的书写中达到技法全面并形成自家面貌的程度，并非易事。如有任何缺点，也会在点画形态中无所遁形地显露出来。趋易避难，这也是当前展赛中较少出现大楷字体的原因。即使有，也是对当代二三位名家的机械模仿，东施效颦，鹦鹉学舌，少有让人印象深刻者。作者在大小楷的转换中具有独到之处，观其作品，两者既有相通之处，又有很大的差别，呈现的风貌不同，两种规格的楷书同时达到如此的境界，并不多见。作者云“书法为写心之艺术，思想者之行为，故书中须有我之心性所在，意从己出不与人同，自有风骨。盲目跟风，随人作计，终为后尘。”以此衡较，其楷书或可当之，然其行草书则有较严重的时风熏染痕迹。提倡自作诗文，固然是好事，要求书者加强自身修养，锤炼内功，出发点是好的，但又不可操之过急，过急反有拔苗助长之嫌。如果不善文言文，硬要勉强凑泊，难免读之别扭，使人生厌。现在展赛书写中出现乱用之乎者也的现象，并且此风有愈演愈烈之势。读之文言句式不明，文法不通，缺乏古文抑扬顿挫的美感，同时又妨碍自身文意的表达，可谓得不偿失。笔者以为，如果有较深厚的文史功底，可以纯用文言句法，如适应今人的阅读习惯，文白间杂亦未尝不可，但一定要符合语法规范。作者文辞算是比较通顺的一类，但多少也存在上述问题。
此届兰亭不少入展包括获奖作品，取法仍以二王系统为主要的参照对象，风格尚未形成，而线条结字的油滑庸俗的习气已经逼人眼目，令人不堪卒读。想象力与蓬勃的书写才情，此点对当代书坛来说，是种比较稀缺可贵的能力素质。作为书法最高奖的兰亭奖，以继承的深度作为主要选拔标准，显得过于狭隘。传统趣味与风格我们能够看到太多的专主一家终生不知融汇的书写者，凭此便能入展获奖成为名家达到相应的目的。当代展赛的评审体制助长了这种倾向，以为是入古的正途。不少评委的眼光仅停留于此，这是非常让人感叹之事。殊不知这种倾向选择至多是进入传统的一种方式，而且是较浅的层次，以此衡量未免过于低级。长此以往，这种状况将会阻碍真正有创造力的书写者的脱颖而出，经过艰苦探索初步具备自家面目的作者，一定还存在诸多的不完善之处，与专主一家较少明显毛病相比，后者必然会得到更多的青睐，前者将很难被发现得到应有的关注，往往遭到淘汰的命运，这种导向是不可取的，必须加以改变。我们的评审标准应该允许鼓励自由的符合艺术创造规律的探索，努力把一些探索性的、有灵气的、超越单纯临摹阶段的作者接纳进来，这对评委的选拔与综合素质提出了较高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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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胜凯行草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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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高驰篆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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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宗国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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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泽珊尺牍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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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小楷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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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江帆行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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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文斌行草

第五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获奖作品琐评

张胜伟行草

原载《书法导报》201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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