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散文诗
王升众 王智勇
以前，我时常梦见你。尤其是年节，或寒暑假，日历上一个郑重的圆圈，那是你的归期。
一年暑假，听说你是走回来的，我问了两遍，哽咽了。
尽管很想让你回来，知道寒假时间短，来回买票都不容易，还是让你能不回来尽量别回来了。
病床上，我依然这么坚持。
你妈做了不好的梦，天一亮忍不住给你打个电话，却不说具体做了什么梦，只想确认你没事。
作为补偿与循环，现在，你时常梦见我，尤其周末独自一人的时候。
我们很少说的话，都在梦里说了。如果时空可以倒转，那一定在梦里。
知道你和孩子都写散文诗，我很欣慰。我也写了一组，有些只是一句话，任由你记下来。
一棵树，由少到长，它的叶子就是它的哀愁。
当它在风中哗响，必定是站在村口，迎风眺望。
离家的人，不管走多远，终会回到故乡。
这里有熟悉的泥土，拾起的乡音，还有儿时的树。
终有一天，我会站成树的形象。在分别的路口，漫天的烟尘中，努力扶直佝偻的腰身，一直在你视线里，眺望，眺望……
平时，我好看电视，白内障造成视力不好，我总是站起来贴得很近。
有一次，你在房顶上砸玻璃，砸了几次，我才听见。
我说给你搬梯子，你说不用，开门就行。你钱包里的硬币已经用完了。
听说你用信用卡，我很担心，怕你犯罪。直到你因为罚息，剪掉它。
咱们的邻居，你小时候的玩伴，去了越南，一个比你更远的地方。
村中的老人越来越多，相同岁数的越来越少。我早早做了准备，提前拍好照片，陪在你妈身旁。
院子里的砖是我墁的，一个人慢慢清理，铺平。
院子里的梨、葡萄，我都留着。邻居说我太小气，自己吃不完也不舍得分给别人。我没有说出口，是给你们留的。
酒也留着，等你回来喝，总要等到一家团圆的时候。
以前，我总劝你戒烟，后来不劝了。一个人活得不痛快，还活个什么劲儿！
一个人，活一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我把记忆中的村庄画下来，把水坑、官道的位置和走向标出来，只为留下一份记录。很多事物，不记录就湮灭了，记忆可以作为它们曾经存在的证明。
我叔叔曾给我说过一句话，你还没听清，记下，梦就醒了。
当你独自一人，我还会进到你的梦里。有人说三生三世，只有别人关于他的记忆消失，他才会真正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生命来自于偶然，若不是医生的一句话，你不会来到世上。医生说发育得很好，拿掉可惜了。那时我已不堪重负，你已有了三个哥哥，好不容易有的节余，回趟家，又见底了。
父母爱孩子，是天性。孩子爱父母，是后天教育。危难来时，人总是先想到孩子。孩子代表未来，一切未定，代表着可能性。经过我的努力，你们来到城市，并且迁徙了几个地方，正好与我年轻时的出走，方向相反。
你的两个哥哥从小说普通话，他们没有家乡的环境。你从小放在乡下，让奶奶看大。你妈停下车问你，去干啥？你说捉蚂蚱。
她很稀罕从小那么脏的你，长大那么干净。
人最难与自己的心灵相处，孤独时爱热闹，热闹过后又是无尽的空虚。
有一次闹过一个笑话，我用钢笔在纸上写下一首诗，被你看见了。你觉得不错，拿去报社投稿。文艺部主任问这是啥，是书法吗。你压根不知道那是毛主席诗词，亏你还是自幼文学爱好者，无知到什么程度！
一个人说过了，被另一个人记下，它的价值，并不低于文学作品。它的情感浓度，就像白酒的度数，52度才是合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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