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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多钟，乡长王波乘坐的吉普车在大沙河堤上一块写着“刘庄工程段”的木牌前停了下来。
王乡长今天是来检查修河工作进度的。在这项全县重点水利工程大会战中，他可不能使自己所在的石桥乡落后于其他乡镇，必须夺冠。
钻出吉普车，猛地站在七月的骄阳下，王波一下子还真是有些受不了。从司机手中接过一顶崭新的草帽，然后招呼一声早已在这里等候的乡水利所周所长，他们便顺着河堤一起向前走去。
从河堤上向下望去，满河道里都是游动的草帽和被牲口拉着来回穿梭的架子车，人欢马叫，场面十分热闹。在那些草帽下面，或是裸露着淌满汗水的古铜色脊梁，或是闪现着被汗水浸透了的花衬衣。王波看着，不觉有些眼花缭乱。
“王乡长——”
王波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胖得把圆圆的脑袋连同短粗的脖子一起蛮不讲理地嵌入两膀中间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向他走来。
等中年男人取下草帽，露出了贴在头皮上的一层稀疏的花发，王波这才看清，原来是刘庄村书记刘二泉。
“王乡长，这大热天的你亲自来视察工作，可真辛苦啊！”刘二泉不失时机地拍起了马屁。
“我来看望看望大家，顺便也看一下各村的工程进度。”
“看望大家，就掂俩捶头，没有像县里那样有所表示？”刘二泉居然跟王波开起了玩笑。
“车里有仁丹，每人一包，一会儿各村按人头去领。”王波继续前行。
刘二泉把手中的草帽当扇子，狠命地朝自己肥实实圆嘟嘟的肚皮上拍着，跟在王波身边说：“那你先关心关心俺村呗。”
王波尽量躲开刘二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难闻的汗臭味儿，看着刘二泉说：“咋关心你？多给你发几包仁丹？”
“谁稀罕。”刘二泉话刚岀口，觉得有点不妥，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县里设的那个一等奖大彩电，才稀罕人哩。”
“恁村也想夺全县第一名，抱走那台大彩电？”
“光棍想娶妻，天冷想棉衣。谁不想？”
“光想不中，关键得看工程进度跟质量。”
刘二泉一步跨到王波面前，挡住去路，指着脚下一长溜河坡说：“王乡长你看，俺村这河坡修得既平整又光滑，就跟那大姑娘的肚皮似的，连道褶都没有。你说，俺村这要是不得全县第一名，天理容不容？”
“你说啥？”
“我说……哪个村还敢哼哼。”
“是很漂亮，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验收过关。”
“不是我吹，”刘二泉用草帽沿儿挨着自己的肚皮从下往上刮着，一边刮一边说：“你要是现在给俺村验工，俺保证夺第一，创奇迹。”快刮到脖根时，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往草帽沿上一看，汗水把草帽都洇湿了一大片。他把草帽胡乱一甩，几滴汗水竟肆无忌惮地飞到了王乡长的脸上，其中一两滴又不知好歹地甩进了王乡长的嘴里。王波皱皱眉，下意识地舔舔有点发咸的嘴片，直感到阵阵恶心。
刘二泉丝毫没有察觉到王波嫌弃的表情，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俺村要是夺了第一名，你这大乡长脸上不也有光？”
王波把身体往后撤了撤，对旁边的周所长说：“你跟县水利局的人通融一下，现在就给刘庄验工，力争使我们乡夺得全县第一，拔得头筹。”
周所长跑步去了，很快又陪着县里的两名工程技术员快步走来。
上年纪的技术员用仪器在刘庄的工程段测量了几个点，然后对王波说：“河口宽度和坡度都没问题，只要河底宽度和水深达标，就能验收过关。”
另一名年轻点的技术员叫刘二泉到河底去探探水的深浅。刘二泉得令，兴奋得像一只大旱时节突然看到水塘的鸭子，连裤子都顾不上脱，就一溜烟顺着河坡跑了下去，最后“朴嗵”一声扎进了混浊的河水里。
等刘二泉在水里站起时，王波分明看到，河水已经淹过了刘二泉的肩膀。
“往下游走走。”站在河堤上的年轻技术员对着刘二泉吆喝。
下游的水还是与刘二泉肩膀齐平。
“再往前走走。”
水仍是一样深。
“好了，上来吧。”
就在刘二泉像落汤鸡似的爬上河堤时，王波脸上顿时闪烁起了一种从未见到过的光芒。他拍着浑身往下淌水的刘二泉的肩膀说：“干得不赖。县里的技术员说你们村的工程通过验收了，全县第一名。这次你可搂住了大彩电，兴懵了吧？”
“高兴，比光棍汉娶媳妇都高兴！”刘二泉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道缝。
刘庄的五十多名河工听说他们村的工程通过了验收，夺得了全县第一名，县里还要奖励一台大彩电，都发疯似地欢呼起来。
就在这时，紧邻刘庄下游工段的李庄的几十名河工，也不禁停下手中的活什儿，向刘庄这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突然，从李庄的河工中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只见她大步来到两名技术员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刘庄的工程不合格，不能得第一。”
正在旁边手舞足蹈的刘二泉，一听眼前这个黄毛丫头说的话，惊得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瞪着眼问：“你哪个村的，凭啥说俺的工程不合格？滚一边儿去！”
这位姑娘直视着刘二泉，毫不畏惧地说：“我李庄的，叫李二妹，人送外号小辣妹，向来爱打抱不平，申张正义。我说恁村的工程不合格，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旁边的技术员不屑一顾：“我们是用仪器测量的，你有啥依据？”
“人的眼睛不是用来出气的。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依据是啥。”李二妹说着，大步流星走下河坡，然后径直趟进水里，并且在刚才刘二泉走过的河底来回走了一遭。奇怪的是，这时河水居然还没有漫过她的细腰。
咦？这是咋回事哩？两名技术员面面相觑，最后同时把目光落在了刘二泉身上。
李二妹站在水里，向站在堤上的技术员挥挥手说：“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要是站着，这河水还埋不住腰，要是蹲下，就只露个头了。现在你们看明白了吧？这就是我的依据。是有人在玩障眼法！”
刘二泉身边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王波愤愤地瞪了刘二泉一眼，甩下一句“真是个奇迹”，拂袖而去。
“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众目睽睽之下，刘二泉连嚼带骂，竟然抓起一把沙土，恼怒不休地向李二妹掷去。
可笑的是，那些扬起的沙土反倒迷了他自己的眼睛。
上午十点多钟，乡长王波乘坐的吉普车在大沙河堤上一块写着“刘庄工程段”的木牌前停了下来。
王乡长今天是来检查修河工作进度的。在这项全县重点水利工程大会战中，他可不能使自己所在的石桥乡落后于其他乡镇，必须夺冠。
钻出吉普车，猛地站在七月的骄阳下，王波一下子还真是有些受不了。从司机手中接过一顶崭新的草帽，然后招呼一声早已在这里等候的乡水利所周所长，他们便顺着河堤一起向前走去。
从河堤上向下望去，满河道里都是游动的草帽和被牲口拉着来回穿梭的架子车，人欢马叫，场面十分热闹。在那些草帽下面，或是裸露着淌满汗水的古铜色脊梁，或是闪现着被汗水浸透了的花衬衣。王波看着，不觉有些眼花缭乱。
“王乡长——”
王波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中等身材，胖得把圆圆的脑袋连同短粗的脖子一起蛮不讲理地嵌入两膀中间的中年男人，正笑眯眯地向他走来。
等中年男人取下草帽，露出了贴在头皮上的一层稀疏的花发，王波这才看清，原来是刘庄村书记刘二泉。
“王乡长，这大热天的你亲自来视察工作，可真辛苦啊！”刘二泉不失时机地拍起了马屁。
“我来看望看望大家，顺便也看一下各村的工程进度。”
“看望大家，就掂俩捶头，没有像县里那样有所表示？”刘二泉居然跟王波开起了玩笑。
“车里有仁丹，每人一包，一会儿各村按人头去领。”王波继续前行。
刘二泉把手中的草帽当扇子，狠命地朝自己肥实实圆嘟嘟的肚皮上拍着，跟在王波身边说：“那你先关心关心俺村呗。”
王波尽量躲开刘二泉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难闻的汗臭味儿，看着刘二泉说：“咋关心你？多给你发几包仁丹？”
“谁稀罕。”刘二泉话刚岀口，觉得有点不妥，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县里设的那个一等奖大彩电，才稀罕人哩。”
“恁村也想夺全县第一名，抱走那台大彩电？”
“光棍想娶妻，天冷想棉衣。谁不想？”
“光想不中，关键得看工程进度跟质量。”
刘二泉一步跨到王波面前，挡住去路，指着脚下一长溜河坡说：“王乡长你看，俺村这河坡修得既平整又光滑，就跟那大姑娘的肚皮似的，连道褶都没有。你说，俺村这要是不得全县第一名，天理容不容？”
“你说啥？”
“我说……哪个村还敢哼哼。”
“是很漂亮，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验收过关。”
“不是我吹，”刘二泉用草帽沿儿挨着自己的肚皮从下往上刮着，一边刮一边说：“你要是现在给俺村验工，俺保证夺第一，创奇迹。”快刮到脖根时，他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往草帽沿上一看，汗水把草帽都洇湿了一大片。他把草帽胡乱一甩，几滴汗水竟肆无忌惮地飞到了王乡长的脸上，其中一两滴又不知好歹地甩进了王乡长的嘴里。王波皱皱眉，下意识地舔舔有点发咸的嘴片，直感到阵阵恶心。
刘二泉丝毫没有察觉到王波嫌弃的表情，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俺村要是夺了第一名，你这大乡长脸上不也有光？”
王波把身体往后撤了撤，对旁边的周所长说：“你跟县水利局的人通融一下，现在就给刘庄验工，力争使我们乡夺得全县第一，拔得头筹。”
周所长跑步去了，很快又陪着县里的两名工程技术员快步走来。
上年纪的技术员用仪器在刘庄的工程段测量了几个点，然后对王波说：“河口宽度和坡度都没问题，只要河底宽度和水深达标，就能验收过关。”
另一名年轻点的技术员叫刘二泉到河底去探探水的深浅。刘二泉得令，兴奋得像一只大旱时节突然看到水塘的鸭子，连裤子都顾不上脱，就一溜烟顺着河坡跑了下去，最后“朴嗵”一声扎进了混浊的河水里。
等刘二泉在水里站起时，王波分明看到，河水已经淹过了刘二泉的肩膀。
“往下游走走。”站在河堤上的年轻技术员对着刘二泉吆喝。
下游的水还是与刘二泉肩膀齐平。
“再往前走走。”
水仍是一样深。
“好了，上来吧。”
就在刘二泉像落汤鸡似的爬上河堤时，王波脸上顿时闪烁起了一种从未见到过的光芒。他拍着浑身往下淌水的刘二泉的肩膀说：“干得不赖。县里的技术员说你们村的工程通过验收了，全县第一名。这次你可搂住了大彩电，兴懵了吧？”
“高兴，比光棍汉娶媳妇都高兴！”刘二泉笑得两眼都眯成了一道缝。
刘庄的五十多名河工听说他们村的工程通过了验收，夺得了全县第一名，县里还要奖励一台大彩电，都发疯似地欢呼起来。
就在这时，紧邻刘庄下游工段的李庄的几十名河工，也不禁停下手中的活什儿，向刘庄这边投来了羡慕的目光。
突然，从李庄的河工中走出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只见她大步来到两名技术员面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说：“刘庄的工程不合格，不能得第一。”
正在旁边手舞足蹈的刘二泉，一听眼前这个黄毛丫头说的话，惊得像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瞪着眼问：“你哪个村的，凭啥说俺的工程不合格？滚一边儿去！”
这位姑娘直视着刘二泉，毫不畏惧地说：“我李庄的，叫李二妹，人送外号小辣妹，向来爱打抱不平，申张正义。我说恁村的工程不合格，那肯定是有原因的。”
旁边的技术员不屑一顾：“我们是用仪器测量的，你有啥依据？”
“人的眼睛不是用来出气的。我现在就让你们看看依据是啥。”李二妹说着，大步流星走下河坡，然后径直趟进水里，并且在刚才刘二泉走过的河底来回走了一遭。奇怪的是，这时河水居然还没有漫过她的细腰。
咦？这是咋回事哩？两名技术员面面相觑，最后同时把目光落在了刘二泉身上。
李二妹站在水里，向站在堤上的技术员挥挥手说：“你们睁大眼睛看看，我要是站着，这河水还埋不住腰，要是蹲下，就只露个头了。现在你们看明白了吧？这就是我的依据。是有人在玩障眼法！”
刘二泉身边所有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到了他一个人身上。
王波愤愤地瞪了刘二泉一眼，甩下一句“真是个奇迹”，拂袖而去。
“你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众目睽睽之下，刘二泉连嚼带骂，竟然抓起一把沙土，恼怒不休地向李二妹掷去。
可笑的是，那些扬起的沙土反倒迷了他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