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涉过红水》文本中的地域人文生态观
2014-08-08 16:16阅读:
无论是从早期的《红河湾上的孤屋》还是到后来的《涉过红水》、《生生长流》,黄佩华的河流三部曲无不让我们感受到他内心所秉持的一种生态观念,那就是当人们在大力开发河流电力资源的同时要注意节制,无论是从红水河周围群众的生存状态出发还是从整个人类与生态系统的关系看,创造人水和谐的生态环境是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而对于河流两岸人们的风俗习尚、价值观念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更倾注了作者对于社会领域里生态平衡的人文关怀。
在河流三部曲之中,我认为最能彰显这一理念的就是《涉过红水》。人类与生态系统的关系、人类在自然中的位置也是文化人类学考察的对象。在文化人类学家看来,文化可以划分为“物质文化(生产技术、生计知识、生态系统、生活方式、饮食居住、衣饰器物等)、制度或社会文化(婚姻家庭制度、社会组织、政治组织、等级和阶级制度)和精神文化(风俗习尚、法律、道德、行为规范、宗教信仰、民间科艺、心理意识、价值观念等)三层次”
[1],本文便因循着这样的思路,试图从一个文化人类学的视角去解析《涉过红水》,并希望能够解析清楚该文本所反映的作者关于红水河地域和人文的生态观念。
《涉过红水》是一篇具有桂西北壮族地区文化特色的地域小说,而文本中所反映出的地域文化特征,也侧面折射出了红水河地区的生态系统、生活方式、风俗习尚和价值观念等一系列文化人类学的因子。我们可以通过“叙事剖析”
[2],寻找文本的地域符号,来把握作品的生态意象和背景材料,从而能够体味出文本中所承载的红水河地区的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领悟出其中包含的生态意蕴。下面我们来一一分析:
1.红水河
红水河位于广西壮族自治区
西北部,为西江上游的别称。其上游为南盘江,在贵州省望谟县与北盘江汇合后称为红水河,下游与柳江汇合后称黔江。因流经红色岩系地区,河水呈红褐色,故名红水河。“作为广西最大的河流,红水河是真正意义上的壮族的母亲河。迄今为止,黄佩华最重要的小说主要以驮娘江和红水河为背景,河流成为他小说创作中最为生气勃勃、源远流长的元素。”[3]
有句俗语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小说中,作者饱含深情的描述了红水河的风貌,将其作为自己叙事的依托背景,其实也正反映了受红河这种地理环境的影响,形成了曾经世代栖息在河岸的壮族人民的性格和心理积淀。红水河这一地域文化符号在小说中的出现,我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的因素,一是小说中以红河的水涨为事件发展的线索,同时故事的展开和人物的命运也是跟这条河息息相关的。所以在小说中红水河这一元素是必不可少的及其重要的;另一方面,小说以红水为依托,为塑造寄居在河岸的巴桑等人包容大度、忍辱负重和勤劳智慧的民族性格提供必要的人文自然环境方面的支撑,这样叙述出来的故事才会饱满生动,富有地域色彩,又不失文化内涵!同时,对于红水河周边自然风貌的描写,也正面渲染了原有地域景观的生态平衡。
2.壮族的居住环境。文本中第一节的第13自然段对于野猪窝的地形的描写体现了壮族人的居住环境;“野猪窝的地形像只巨大的木梳,前面傍河,三面靠山,全部面积不足五亩地。”[4](p49)通过资料搜索我发现,壮族的聚落主要分布在水源丰富的石山之间的平坝上,当地人称为“田峒”,其住房称为干栏,干栏则沿着田峒周围的山岭,依山势而建,其建筑形式是用木或竹柱做离地面相当高的底架,再在底架上建造住宅,楼上住人,楼下豢养牲畜和贮存物件。虽然小说没有提到干栏这种木屋建筑,但是我们可以从中得知壮族喜欢依山傍水而居的生活习性。在小说第二节第10段讲到巴桑的儿子鲁维在同家人商量搬迁的事情时,大家都围坐在火塘边,这里的火塘也是体现壮族人生活的一种元素。据悉,壮族人屋内的生活以火塘为中心,每日三餐都在火塘边进行(现在有一部份居民还保持着这个习惯)。对居住地形的描写一方面让读者了解到壮族居民生活的环境,另一方面给读者一个宏观的视角,为了解巴桑一家所面临的来自下游水电站的威胁埋好伏笔,试想一下这种三面环山一面傍水的地形一方面有利于农作物的耕作,另一方面也蕴含着潜在的威胁,即一旦下游修坝水位就会上涨,当上涨到与田峒这块平地相平行的水位后,这块肥美之地连同巴桑的家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淹没,这样看来巴桑一家所面临的搬家形势是非常严峻的,有了这层铺垫,那么到小说最后写巴桑和他的妻子合社被困在洞中的描述才会更加可信。
3.壮族的祭祀风俗。在第二节中间部分,作者讲到巴桑把从红河上游冲下来的尸体打捞起来掩埋,为这些死去的鬼(人)起各种各样的名字,“每年的三月三初或清明节,都要来给他们修墓铲草,插香祭祀,贴纸钱,树白幡以示悼念。”[4](p52)而且当得知下游修水电站要搬家时,巴桑最关心的也是这些尸骨,他要将他们的骨骸搬进一个个的坛罐子里,然后将他们迁移到大水冲不到的溶洞里。据《壮族通史》记载:自古以来,每逢旧历三月三、十月十这两个节日到来,壮族人就要给先人扫墓,这个习俗已沿袭至今;壮族人对先祖极为崇敬,每年祭祀就是他们生活中的大事之一,故祭祀非常严肃认真。
现在由于时代不同,壮族人也慢慢习惯在清明节扫墓了。壮族人祭祀很隆重,祭祀主要分为宗族祭祖和家族祭祀。宗族祭祖,即是村中同族人集体祭拜始祖,这种祭祀一般是在三月三期间进行。家族祭祀,即是各家各户祭拜上几代先人。在这里,我们不难理解巴桑为什么这么重视祭祀了。但是细读我们会发现,巴桑所祭祀的既不是宗族的始祖也不是家族的先人而是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原来,桂西北地区的人们比较在意人入土为安,巴桑频频打扰从河上游流下来的尸体,其实这是一种对于人的生命的敬畏。文本中还讲到巴桑把一个个尸体的尸骨用坛子装起来,这在当地风俗里叫做“二葬”。而且在小说中所描述的那几个被称为寅、庚、卯的死人,有的是被全身捆绑的成跪立姿势的年轻汉子,而且在巴桑的眼中,他认为他不是个平常人物。而另一对互相纠缠在一起的男女,被巴桑想象成了“风流鬼”,还有一个就是巴桑认识的人大胡子队长,也是那个区域响当当的人物,这些人都曾是在当地世俗人眼中与众不同的人物,甚至有些还被巴桑想象成了英雄,我想巴桑之所以乐此不疲最后甚至用生命去保护这些人的骸骨除了对人性、人的尊重之外,还有一种对超越世俗的人的一种英雄崇拜的意味。甚至巴桑整天关心这些死去的人也是对过去岁月的一种怀念、一种缅怀。黄佩华曾经说过:这篇小说是为红水河做的葬礼。
从表层文本结构看,本文主要讲述了主人公巴桑如何在下游修水电站红河水上涨之前把存放死人的罐子全部搬进溶洞的故事,面对儿子鲁维要求搬家的再三劝说,巴桑始终不愿离开。巴桑不愿意离开,一方面是因为将尸体坛罐子全部搬进山洞里的夙愿还未完成,另一方面则反映出其对红水河的留恋,“在河流面前,当地的人们往往带着一种很深的宗教敬畏之情,认为河流不可侵犯。生活于红水河畔野猪窝的巴桑就从来不用温水洗脸,而且从来不使用毛巾洗脸,每天早晨他都是掬一把河水擦在脸上
,然后是搓搓脚杆。”[5]
(p119)“在红水河系列小说里
,作为环境依托的河流与生活于其中的人们构成了相对稳定的生态系统,呈现出一幅人与河相互契合、浑然一体的生态景观
。”[5](p119)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主人公巴桑对河流下游修建水坝的态度是冷漠和无奈的。在现实生活中,作者本人对于修筑水坝的态度曾经在一篇《地球的血脉下篇:江河之殇》文章中表达了出来“笔者曾在电视上目睹了四川岷江上游密集修建引水式和径流式水电站,原本丰沛的地表水流在开发地段几近干涸,结果造成水坝下游几十公里的河道在春旱季节长达数月时间里没有水流,...一道道水坝把被誉为天府之国母亲河的岷江裁为多截,失去了河流最基本的自然风貌。”
[6](p6)在该篇文章中,作者继续表达了针对当前这种现状,应该保持理智的头脑,重新审视狂热开发的现状,共建人水和谐的生态环境的诸多观点。“长期以来,人类对江河的尊重最少,干预最大,索取也最多,...人类应该在经济发展中学会约束自己,在向大自然索取的同时尽可能地回报自然并保护生态环境。”“珍惜水资源,保护母亲河。营造人水和谐环境,努力营造人水和谐的生态环境,也是构建和谐社会的一种体现。”[6](p7)
通过文本分析和背景材料的比较,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在文本中想要表达的地域生态观,即创造一种人水和谐的生态环境。
从深层文本结构中,通过前文对于地域文化符号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文本还表达了作者对于逝去地域景观和文化习俗的缅怀。作者对于过去的民族文化的缅怀其实是包含在作者对于整个人类生存状态,对于整个人与自然关系的人文关怀之中的。“小说所写的巴桑、合社、鲁维、板央等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的人物,既是小说的主人公,同时也是红水河流域一个个鲜为人知、随着红水河水利工程的兴修最终消失的村庄。当作者以一种看似极其超脱的姿态写巴桑对亡灵的保护的时候,他可能是在表示对一种即将消逝的生存形态的追记;而巴桑与合社终于淹没于洪水之中,也暗示了现代化进程对传统生活方式的灭顶性冲击。”[3](p135)这种缅怀,更深层次上则反映出现代文明发展模式对于旧有的原始生存状态的一种吞噬,事实上,本来修筑水坝是为了造福于人类,可结果却是造成本地下流的生态环境遭破坏,最终生态系统的失衡又制约了人们的生活,如此看来,这已经构成了一种矛盾。这里阐释的是人与自然的冲突,两种生存环境的碰撞,实际上也暗含了人对于自然的两种态度,原本生活在河流两岸的人们对于自然更多的是一种膜拜尊崇,他们顺应自然环境的变化,感恩红水河赐予他们的良田硕果,他们与自然友好相处,这体现的是一种原始的和谐状态;另一种是人对自然的开发和掠夺、无节制的索取,从侧面体现了现代文明发展进程中的人与自然不和谐的一面。
文本一方面表现了现代文明的发展模式造成了人与自然生态系统的冲突,警醒世人人应该与自然和谐共处,另一方面在文化层面,则表现了现代文明的发展模式在吞没原有生存状态的同时,也在慢慢磨损人类原有的精神生活、风俗习尚、价值观念。如果说巴桑坚持安葬死人是秉持壮人对生命的敬畏的价值观念的话,那么鲁维则是现代人的象征,他代表的则是现代文明中不顾原有风俗习尚和价值观念,只追求物质上的享受的人们,在小说中鲁维是一个白天离开野猪窝去城里工作的已经接受现代社会的观念和生活方式的人,两代人的隔膜在这里被演绎成了两种生活方式的摩擦和冲突。如此种种,作者让我们不禁追问:现代发展模式到底能不能容得下原有的风俗习尚、价值观念等非物质文化的东西。
总体看来,解析该文本应该抓住两个层次:第一个物质层次上,从生态系统到生活方式看,文本表现了人与水的冲突和自然领域里生态系统的失衡;第二个精神层次上,在风俗习尚和道德行为规范、心理意识和价值观念上,暗含了两种生存状态的冲突。前者的冲突是显在的,后者的冲突则是隐在的,更发人省思的。社会的发展,经济的提升,要求不应忽视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人类物质财产是一步步积累起来的,精神文明的财产亦是如此,一味的追求物质的发展,而忽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造成的后果必将是人类社会领域里的生态失衡。
参考文献
[1]黄淑娉,龚佩华.文化人类学理论方法研究[M].广州: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9—10.
[2]刘文良.
生态批评的范畴与方法研究.中国学术文献总库,2007:189.
[3]黄伟林.从自然到社会—论黄佩华小说《红水河三部曲》[J].广西:民族文学研究,2010年第1期:133—135.
[4]黄佩华.广西当代作家丛书·黄佩华卷[M].桂林:漓江出版社,2002:49—52.
[5]石群山.河流·家园·女性—论壮族作家黄佩华小说的生态意蕴[J].广西:广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6期:119.
[6]黄佩华.地球的血脉下篇:江河之殇[J].南方国土资源,2005年第3期: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