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仲仁：中国墨梅画始祖
2014-08-23 23:13阅读：
释仲仁：中国墨梅画始祖
作者:甘建华 （原载《all大美术》2009年第9期）
有梅之记，始见于《西京杂记》。汉初修上林苑，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朱梅、胭脂梅。梅花见重于宋代，与宋代画艺的发展有着极大的关系。自太祖赵匡胤起，几乎历代皇帝都热心文艺，笃好书画，统治阶级及上流社会的爱好习尚，民间画家、画院画家和士夫画画家的各有短长、互为补充、互相促进，共同促成了宋代成为中国绘画史上一个全面发展的高峰时期。
在宋代的著名画家中，衡州画僧释仲仁一直为同代和历代画家及美术史家推崇备致。他有“墨梅始祖”之称，偶尔创作平远小景，也很受人推崇，并始创了岁寒三友图（松、竹、梅）这类题材。
释仲仁，生卒不详，字超然，越州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北宋元祐年间（1086～1093）来到衡州，寄居于潇湘门外华光寺，“因住华光，人以为号”（《清泉县志·寺观·华光寺》）。后来，他又移居衡州南郊花光山花光寺（位于今衡阳市黄茶岭去衡南县车江镇的路上），终老于梅林之中。
明代吴元素《松斋梅谱》记载：“墨梅自华光始。”清代徐沁《明画录》记载：“古来画梅者，率皆傅彩写生，自北宋华光僧仲仁，始以墨晕创为別趣。”因此，推究墨梅渊源，当祖述仲仁墨晕梅花。
墨梅，指不用颜色，仅用浓、淡的墨水自然深浅色泽，晕染成梅花图画的画梅技法，其自然雕琢、浑然天成的表现手法，使中国画向写意方向发展，表达的意境更为悠远，更富魅力。仲仁始创墨梅之法，将梅花枝干虬曲、疏影横斜的神韵，表现得淋漓尽致。
仲仁酷爱梅花，每值春暖花开，他就终日坐卧花间，吟诵赏玩。某日月夜未寢，突见窗间疏影摇曳，悄然可爱，原来是在月光下随风飘动的梅枝的投影。于是，他欣然用笔写出影子的情形，早起视之，倍觉清疏可人。此后经过不断地对梅
花的观察和笔墨的积累，终于突破前人技法，以水墨晕写梅花的各种姿态而自成一格，成为花鸟画领域中的新品种，对于中国绘画题材与技法的开掘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元代王冕《梅谱》称：“老僧酷爱梅，唯所居方丈室屋边亦植数本。每发花时，辄床据于其下，吟咏终日，人莫能知其意。月夜未寝，见疏影横于其纸窗，萧然可爱，遂以笔戏摹其影。凌晨视之，殊有月夜之思。因此学画，而得其无诤三昧，名播于世。”元代陶宗仪《书史会要》也有大体相同的叙述。
史载，仲仁墨梅代表作有《暗香》、《疏影》、《水边》、《溪雪》等，但均无留存，不能窥其风貌，只能根据时誉推知。北宋大诗人、画家黄庭坚称他所画梅花“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篱落间，但欠香耳”。宋代南岳衡山著名诗僧惠洪称“华光作此梅，如西湖篱落间烟重雨昏时节”。这就是说，仲仁所作墨梅，清逸疏淡而充滿內涵，可以引发观者对西湖烟重雨昏的联想。他还说仲仁是“以笔墨作佛事”（《石门文字禅》）。晚宋诗文大家刘克庄述华光画梅“直以矮纸稀笔作半枝数朵”，称他“梅花写真妙天下”。元代汤垕《画鉴》云：“华光长老以墨晕作梅花如影然，別成一家，正所谓写意者也。”清代姚燮《论古画梅得二十四章》，对仲仁表达着仰慕之情：“烟雨沄澜丘壑奇，却收浪墨入寒枝。华光楼阁冰天月，曾照春人蜕玉姿。”
仲仁的墨梅在当世令人倾慕，甚至还使他人暴得大名。陈与义是南北宋之交的著名诗人，他和表兄张矩臣（一作张规臣）都非常喜爱仲仁的墨梅。徽宗宣和元年(1119)，张矩臣在仲仁的水墨梅上题了一首诗，陈与义见后，拿着画左看右看，喜欢得不得了，连夜写下了《和张矩臣水墨梅五绝》。其一：“巧化无盐丑不除，此花风韵更清姝。从教变白能为黑，桃李依旧是仆奴。”其二：“病见昏花已数年，只应梅蕊固依然。谁教也作陈玄面，眼乱初逢未敢怜。”其三：“粲粲江南万玉妃，别来几度见春归。相逢京洛浑依旧，唯恨缁尘染素衣。”其四：“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其五：“自读西湖处士诗，年年临水看幽姿。晴窗画出横斜影，绝胜前村夜雪时。”这组诗既是对仲仁艺术成就的赞叹，也是对水墨画作出的美学解释，当世乃至后代许多文人名士都对它给予了很高的评价，称“此真知画者也”(清代画家恽格《瓯香馆集》卷十二)。这组诗甚至惊动了著名的文人皇帝徽宗赵佶，“徽庙见而喜之，召对擢用”（南宋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四）。陈与义做梦也没有想到，徽宗与他一番交谈后，居然相见恨晚。不到两年时间，这位29岁的太学博士（相当于现在的大学讲师、副教授之类），地位火箭般提升――秘书省著作左郎、司勋员外郎、符宝郎，再充任一个省闱考官。可惜仲仁远在地老天荒的衡州，对此根本不知情，不过即便知道了，他也只会莞尔一笑，然后继续去画他的墨梅。
仲仁不仅是一个著名的方外画家，而且对于画梅技法具有真知灼见，所著《华光梅谱》对宋代画梅理论有突出贡献。他观察入微，又擅长诗文，经过长时间的思索总结，终于把画梅技法上升为理论，写出了《华光梅谱》，其中包括了口诀、取象、十种、三十六病诀等。《画梅三十六病诀》是《华光梅谱》内的一个重要章节，载有他已发现的画梅人笔下的错误36种。他采用四言诗的形式写成，每“病”4字一句，共36句，144个字。由于用词简括，内涵丰富，是一部指点迷津、走出误区的纲领性著作，故被历代画家视为珍宝。
枝成指拈，落笔再填，停笔做节，起笔不颤，
枝无生意，枝无后先，枝老无刺，枝嫩刺连，
落花多叶，画月取圆，树老花繁，曲枝重叠，
花无向背，枝无南北。雪花全露，参差积雪，
写景无景，有烟有月，老干墨浓，新枝墨轻，
过枝无花，枯枝无藓，挑处卷强，圈花太圆，
阴阳不分，宾主无情。花大如桃，花小如李，
叶条写花，当桠起蕊，树轻枝重，花并犯忌，
阳花犯少，阴花过取，双花并生，二本并举。
《华光梅谱》有诗曰：“十种梅花木，须凭墨色分，莫令无辨别，写作一般春。”十种梅花是枯、新、疏、繁、江、山、园、野、官、盘。所谓官梅、园野、盘梅，应是指有园林工匠给予加工造型的；江梅、山梅、野梅，应是指处于自然界，基本是自然状态的；枯、新、疏、繁则由画家掌握。
仲仁作画认真，先焚香，要禅定意适，才下笔挥洒。他的墨梅深受文人士大夫的好评，纷纷向其求画。但他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有索画者数十年未能得之，有一开口即允之。这当中，他与“苏门四学士”中秦观、黄庭坚交往的故事最为人称道。
北宋绍圣三年 (1096)
岁末，秦观因新旧党争，被削去官职流放郴州。途经衡阳，得友人孔毅甫郡守盛情款待，留住数日，“欲于郡斋，少游作《千秋岁》词”（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
当时仲仁的画名远播，秦观也早知其名，遂趁此机会，专程前往花光寺拜访，可惜仲仁外出，两人失之交臂。于是，秦观留下一纸《与花光寺求墨梅书》：“仆方此忧患，无以自娱，愿师为我作两枝见寄，令我展玩，洗去烦恼。幸甚。”仲仁云游归来，见此书简，作墨梅两幅托人带到郴州，秦观亦作诗相赠。
崇宁三年(1104）正月，黄庭坚遭朝中奸党陷害，贬谪广西宜州（今广西宜山县），路过衡州时在名士曾衮家停留，见到了仲仁画作《为曾公衮作水边梅》，称叹不已，说：“能以世间种种之物而作佛事，度诸有情。于此荐得，则一枝一叶，一点一画，皆是老和尚鼻孔也。”遂赋诗《题华光为曾公衮作水边梅》：“梅蕊触人意，冒寒开雪花。遥怜水风晚，片片点汀沙。”未见其人，而先赏其画，可谓惺惺相惜。
翌日，未待天晓，黄庭坚就与曾衮径投花光寺，仲仁“一见山谷（黄庭坚），出秦苏诗卷，且为作梅数枝及烟外远山”（宋邓椿《画继》）。黄庭坚感而作诗，这就是标题长达43字的《花光仲仁出秦苏诗卷思二国士不可复见开卷绝叹因花光为我作梅数枝及画烟外远山追少游韵记卷末》：“雅闻华光能墨梅，更乞一枝洗烦恼，写尽南枝与北枝，更作千峰倚晴昊。”又作《题花光山僧画》：“湖北山无地，湖南开澈天。云沙真富贵，翰墨小神仙。”他在另一幅墨梅上题跋曰：“高明深远，然后见山见水，盖关同、荆浩能事。华光懒笔，磨钱作镜所见耳。”在一幅水墨山水小品上，见其平沙远水，黄庭坚大慰平生之意，题云：“此超凡入圣法也，每率此为之，当冠四时而名后世。”仲仁连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仲仁和黄庭坚十分投缘，竟夕洽谈，不让别去。黄庭坚借花光寺所住堂赞仲仁曰：“此山华光佛所住，今日华光还放光，天女来修散花供，道人自有本来香。”
时花光寺旁有一株高大雄伟的松树，黄庭坚为之起名“天保松”，并作《天保松铭》以记之：
衡州花光山，实衡岳之南麓。有松杰出，盘礴云表。晋陵邹浩尝以问长老仲仁曰：“方法堂佛殿鼎新之时，他山之木尚入绳墨，乃不以为材耶？”仲仁曰：“自其合抱以来，睥睨于其旁者，踵相寻而至，岂特吾寺之人哉？但以适当天子寿山之前，故不敢运斤耳。”因告之曰：“若闻天保之名乎？其比物以见意，止言如南山之寿，而以松柏之茂继焉。今山前之松可谓茂矣，宜以天保名之。”仁请著以示后，于是乎铭曰：山有乔松，在南山之阳。巧匠观旁，莫之能伤。非此以为材，可以全生。得极其高大，惟时太平。薄海内外，罔不稽首。归美以报，如松之茂。惟此独也，正能长且久。勿伐勿败，祝圣人寿。
苏东坡晚年在惠州作梅花诗多达三四十首，据说也与仲仁的写意墨梅不无关联。
曾敏行《独醒杂志》卷四载：“绍兴初（1131），花光寺僧来居清江慧力寺，士人扬补之、谭逢原与之往来，遂得其传。补之所作，后益超出，格韵尤高。然觞次醉余，虽娼优墙壁肯为之，他有求者往往作难。逢原每不乐补之所为，而墨花实不逮，唯长于平远，遇志同气合者始为作之。若以游艺请，则牢辞固拒，如不愿闻。故其画亦不多见，人亦不知其名也。”
扬补之即扬无咎(1097～1171)，是仲仁的嫡传门徒，墨梅画的发扬光大，广为后人推崇，其功莫大焉。他的墨梅宗法仲仁，又有所变化，“得其韵度之清丽”，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墨梅艺术史上地位极高的画家之一，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四梅花图》，为其传世代表作。
再就是被尊为元代墨梅宗师王冕（1287～1359），能诗善画，尤工于墨梅，在继承华光、扬无咎“墨梅派”传统技法的基础上，自成一家，以胭脂作没骨梅花是其首创，传世主要梅花作品有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墨梅图》卷和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南枝早春图》轴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