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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福有诗词评论

2012-06-19 15:30阅读:
《燕双飞》曲尽 《一剪梅》谁注
张福有
1996年6月19日(农历五月初四)上午我与同事、白山市委副书记朱彤偶然谈起诗词写作要有较深的古文基础。朱彤说通化矿务局有个李克谦老师,古文功底很深。并找出她帮李克谦编印的《李克谦文稿集册》,签上名,送我一本。朱彤说,李克谦今年78岁,患食道癌到晚期,已两个多月未进食,仅靠从静脉输营养液维持生命。午间,我没休息,匆匆浏览《集册》。这本油印的小册子,共收入李先生12篇文章,都是针对《辞海》、教科书成说中有误之处,细考穷究,指错正误,言之成理,持之有故。诸如“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等语和诗词中“梦回”、“武陵人”等词,均在此列。读后顿觉耳目一新,令我折服。于是,匆草一绝:
偶识奇文盼识荆,伤心未早拜先生。
梦回自古千般误,落雁沉鱼煮字情。
并将其写到“养根斋”宣笺上,下午与朱彤到通煤总医院拜访李先生。李先生接过小诗看后,久病的脸上露出笑容,十分吃力地说:“谢谢张书记。”然后,李先生取出日前默写下来的三首《一剪梅》递给朱彤:
记得春游逐管弦,红板桥边,白板门前。
野草闲花为谁妍?蜂也喧喧,蝶也翩翩。
风月何尝负少年?花底歌筵,柳外吟鞭。
而今回首总凄然,旧事如烟,旧梦如仙。

一抹胭脂艳夕阳,品字儿窗,卍字儿墙。
个中光景费端详,清是花光,浓是花香。
无计能消酒一觞,燕与商量,莺与平章。
五张六角逐年忙,老了秋娘,病了萧郎。

何处红楼夜月明,楼上吹笙,楼下弹筝。
琦窗珠箔最玲珑,花影雕棂,人倚银屏。
容易游仙容易醒
,梦断瑶京,盼断云軿。
青衫灯下百愁生,红泪盈盈,绿鬓星星。
李先生并写道:“上《一剪梅》词,幼时于一家古字画店中见到,不知为何时何人所作,读之口颊生香,意味无限。此词当为四套,此只有三套,余一套恨一生未见,亦憾事也。一九九六年五月垂死病中强记于此。”
李先生1919年生于山东莱阳,幼时看过的词,竟终生不忘,足见这三首《一剪梅》,已令先生刻骨铭心。为不使先生伤感,当即将我于1993年7月写的《一剪梅·五女峰》(发表在1994年1月1日《文艺报》上)抄奉先生:
五女峰前借画栏,石也坚坚,云也绵绵。
嫣红姹紫碧连天,蝶又翩翩,蜂又翾翾。
解意蒿莱摇眼前,神自闲闲,魂自牵牵。
似弹流水涧中弦,溪更湍湍,曲更潺潺。
李先生看后,连称:“写得好,写得好,写到这个程度不容易,不简单。”同时指出,“蝶又翩翩,蜂又翾翾”,与“蜂也喧喧,蝶也翩翩”,极为相近,很有意思。但还是“蜂也喧喧”通俗一些。李先生并嘱我续无名者一首《一剪梅》,以求璧合。我立即致谢并告先生,晚生不才,唯恐续貂,贻笑大方。允先生尽力查一下。先生说查不着。接着,李先生又拿出他记下的学生时代唱的《燕双飞》,并动情地给我们唱了一遍:
画栏人静,晚风微。
记得去年门巷,风景依稀。
绿芜庭院,细雨湿苍苔。
雕梁尘冷,春如梦,
且衔得芹泥,重筑新巢,
傍翠帷。棲香稳,
软语呢喃,语夕晖。
差池双剪,穿帘掠水去复回。
魂萦杨柳弱,梦逗杏花肥,天涯草色正芳菲。
楼台静,帘幕垂;烟似织,月如眉。
岂奈流光速,莺花老,雨风催,景物全非。
杜宇声声唤道:“不如归”!
不待先生唱完,朱彤已泪流满面。从医院回来后,我遍查手头几种词书,均不见李先生抄下的三首《一剪梅》,更难查其四了。此时,深感不奋力一试,实在有违先生厚望。但我深知,诗无达诂,大凡诸种续作,均难承前,多少高手,亦莫能外。就习作言,试作一首可请先生指教。于是,便试作一首:
许是人生似梦游,月下花休,柳下江流。
世间岂独叶知秋,泪里妆楼,浪里孤舟。  
可信春光不总留,云自悠悠,风自飕飕。
几多悲喜去心头,散却闲愁,了却烦忧。
端阳节这天上午,我与朱彤到医院,将续词呈李先生。李先生正在输维持生命的营养液,浑然不顾,戴上花镜,看得极为仔细。连看几遍,之后,缓缓晃动右手拇指,轻轻地说:“好,续得好”。又要来笔,用颤抖的手在《续词》下写道:“词得张书记续完,亦是文字有缘,了却一大憾事,且续作和原作天衣无缝,此亦此词之大幸也,亦为吾之大快事!克谦 96·端节”。
这一天,李先生兴致极高。左臂正在输液,便用左手托纸,用右手拼尽平生气力,为我写下四首《四季藏头回文诗》:
莺啼岸柳弄春晴晓日明(春)
香莲碧水动风凉夏日长(夏)
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游(秋)
红炉兽炭积寒冬御雪风(冬)
李先生怕我看不明白,特意将这四首绝句的16句一一写出来,真令人于心不忍。之后,李先生又写下《偶忆歌者》回文七律的标题,问我见过没有?我告诉先生:“没见过”。李先生又用了挺长时间,极为吃力地将其一一写下来:
前年几度品弦歌,快乐原知事往过。
蝉鬓掠云开素镜,凤鞋移月踏红罗。
天晴雨燕飞花径,日晓啼莺藏柳坡。
眠不夜成思赠芍,绵绵觉我系情多。
张书记笑阅 九六年端阳病中 克谦写
写罢,又划上箭头,示意倒读又是一首七律。
丙子年端阳节,阳历是6月20日。从医院回到市委机关,已到午饭时间。匆匆吃几口饭,便带上《李克谦文稿集册》去抚松接待吉林省艺术团。晚宴后,即回宾馆房间校阅《李克谦文稿集册》,纠正印误,并将其改名为《指摘录》。“指摘”,意即指出缺点、错误。《三国志·蜀孟光传》:“光之指摘痛痒,多如是类”。又《吴张昭传》“以《汉书》授登”注引《吴书》:“休进授,指摘文义,分别事物,并有章条。”(《辞源》第1254页)《北史·王劭传》:“指摘经史谬误,为读书记三十卷。”(《辞海》第693页)显然,《指摘录》这个名字是切当的。6月23日,我从抚松回到白山,即向朱彤同志说明此意,并请她转告李先生,已同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总编辑左振坤商定,将《指摘录》正式出版,使其变为社会财富。遗憾的是,李先生已处于昏迷状态了。
7月5日上午,我问及先生的病情,家人回答:“很重,已听不见,看不见,整天处于昏迷状态。”这天下午,我参加完一个会议,去抚松陪中央党校的老师搞文化调查。晚饭后,在宾馆房间校阅拙作《诗词曲律说解》。当校到词中“千秋岁”一节时,发现上片谱比词多出“平平仄”,便信手将其划去。 7月7日从抚松返回白山后,于21时听到先生已去的噩耗。李先生于1996年7月6日18时,走完78年的人生道路,无声地闭上了那双不无期待的眼睛。得知7月8日凌晨4时为先生起灵去火化。便告诉司机,明早3点半出发,最后送送先生。夜不成寐。到8日零时,写就一词《千秋岁·送李克谦先生》:
送公归去,阵阵莺声苦。
从此后,成孤旅。
《燕双飞》曲尽,《一剪梅》谁注?
空呼唤,寒星寂寂天无语。

十八天相处,恨晚还如故。
《指摘录》,谁能著?
亲人悲洒泪,瘦笔哀无主。
鸡莫叫,勿惊吟丈归时路。
填完词与谱核对时,偶然发现7月5日晚在抚松校改的《千秋岁》词谱不对,不应删去“平平仄”,而是举秦观“柳边沙外”的例词中脱落“莺声碎”三字。心想,真怪,那天就硬是没看出丢“莺声碎”三字,反倒勾去“平平仄”,书出后岂不误人?立即拿笔又改了过来。今天想来,先生弥留之际绝笔抄下的四首作品中均有“莺”字:“莺花老”(《燕双飞》)、“莺与平章”(《一剪梅》)、“莺啼岸柳”(《回文七绝》)、“莺藏柳坡”(《回文七律》)。先生寿终,可谓“莺声碎”。拙作中竟无意写道“莺声苦”,恐非巧合。
李克谦先生,走时78岁高龄,但我与先生相识仅18天。确切地说,与先生两次交谈还不到3个小时!这是我迄今相处时间最短而文字缘极深的一位老吟友!


读罢此文甚为感慨,特搜来《一剪梅》四首,不知能否告慰李老先生。
附:《一剪梅》组词四首
《一剪梅》
记得春游逐管弦,红版桥边,白版门前。闲花野草为谁妍?蜂也喧喧,蝶也翩翩。
风月何尝负少年?花底歌筵,柳外吟鞭。而今回首总凄然,旧事如烟,旧梦如仙。
(《一剪梅》组词之一)

一抹胭脂艳夕阳,品字儿窗,卍字儿墙。个中光景费端详,清是花香,浓是花光。
无计能消酒一觞,燕与商量,莺与平章。五张六角逐年忙,老了秋娘,病了萧郎。
(《一剪梅》组词之二)


何处红楼夜月明,楼上吹笙,楼下弹筝。绮窗珠箔最珑玲,人倚银屏,花映雕棂。
容易游仙容易醒,梦断瑶京,盼断云軿。青衫灯下百愁生,红泪盈盈,绿鬓星星。
(《一剪梅》组词之三)



误入仙源亦足夸,饱吃胡麻,饱看桃花。刘郎一去计原差,抛了仙家,负了烟霞。
青鸟沉沉信转赊,天上灵娲,海外仙槎。莫将忧怨托琵琶,一卷南华,一部楞伽。
(《一剪梅》组词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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