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改为故事:招惹
2022-05-30 10:24阅读:
说来有点匪夷所思。
惊蛰已过,清明将至,乍暖还寒,我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最大因素是我工作还没着落。许是多当了两年兵,过多考虑面子的缘故,这不,半年多过去了,还没有个“身份”。几个战友,服役一回来就有了工作,且行当都不错。这天我无所事事,想出去散散心,独自去附近村落走走。
看太阳渐渐西去,不觉已逛荡了四五个村子,绕来绕去,约莫已走了三四十里路。沿县道返回也好,一不走回头路,再有车可以搭一程。中午在小饭馆喝了半斤高粱烧,几瓶水下去,现在感觉像没喝过酒一样。而那盆红烧羊肉,唇齿留香,却念念不忘。
到县道时,太阳搁在西边的山头上,还没下去。车站在哪头,我怎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伫立在路口,周遭冷冷清清,仅有几棵大树和我作伴。马路斜对面还有一堵墙,它高高地耸立着,像一块灰色银幕挂在空旷的原野上。
我不再纠结车站在哪。刚要起步时,隐约见有车从东边驶来,貌似辆客车。我上前一步,不假思索地提起手来,使劲招手,心想,不管它停不停,反正我努力了。
此举果然有效,车显然慢了下来。我扭头瞧了瞧西边,确定无来车,准备过马路时,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阵刺耳的声响。我惊诧。这诡异的吱吱嘎嘎声压根不是汽车制动声,直觉是车出了故障。厂车也好,班车也好,能捎我一程就OK。说时迟那时快,车上已有人下来,是小跑而来,是两个人。
下车的人径直跑向我。我才紧走几步,便被挡了。
“你招手干吗?”其中一人问。
“你招什么手啊!”另一个说。
说的都是外地话。
他俩耷拉着脸,脸色极不好看。
“我——我——”我支吾着。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人摸不着头脑。
“醉鬼!这是你坐的车吗?!”不知是哪个又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我很震惊,同时惶惶起来。震惊使我回过神来。称我“醉鬼”,无疑
他嗅到了我的酒气。后一句则秒杀了我想说的话。
我招手了吗?我是醉鬼吗?我的确招手了,可我不是醉鬼。但我没回怼,沉默着。我不知所措。
看架势,他们的车因为我招手,出了差错出了意外,已经毋庸置疑。刚才那阵刺耳的声响不已经招呼我了嘛。
那是什么差错什么意外呢?
天渐渐暗下去,我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你看住他!”过了会儿,其中一个吩咐道,说完便向对面走去。
这时,对面趴着的车亮起了车灯。这说明他们一伙至少有仨人。我这才觉得夜幕已经完全降下。
我看了眼身边的人。他个子比我高,但没我敦实,还戴了副眼镜,如果这时我想消失,完全没问题。老实说,我闪过这一念头。我又抬头看了看天。这当儿,不知是担心我跑掉,还是考虑安全,他拽了我一把,又拉我至路边。我很配合。转过身,我瞥见路口上方有一个醒目的红点。再看,看到了一个探头。按说,其周边应该有灯,但没找到。找它干吗,找到会亮吗?
正想着,对面过来一个人,走近才知道是刚跑去的那个,手上还拿着一个酒精测试仪。我好不容易才看清。
呵呵,难不成要测测我的酒精含量。笑话!
此前我一直忍耐着——算我有错,不该乱招手,害你们出了差池,现在竟要用酒精测试仪……你们真有能耐。荒唐!
我不以为意,不予理睬。我颇为冷静。其间我只是轻轻说了句“你们又不是警察”,任他们乱嚼舌根,胡说八道。
僵持过程中,我想过了,“醉鬼”“招手”都不是问题:“醉鬼”与事毫不相干,没半毛钱关系,是他们在侮辱人;“招手”与事顶多存在间接关系。再说,我以为是班车,招手让停乃正常事。谁都有看错的时候。说句气话,即使车翻跟斗也是你们的事。
但我断定车一定出了大问题,说不定很严重,不然他们不会一直跟一个醉鬼耗着。
蓦地觉得“天眼”——探头真不赖,心里暗暗想,如若他们胆敢再冒犯,胆敢动粗,我可不会示弱,绝对不会屈服。尽管好长时间没动筋骨了,我一人对付你俩足足有余。我斜睨了他们一眼。想来想去,最好是他们先失去耐心,自觉退场,甚至还幻想他们悻悻离场的样子。
而他们根本无此迹象,一个双手叉腰呆着,一个低头看手机。我纳闷啊,难道他们非要有功而返不可?在等我开口,让背锅?迷之做派!真是见鬼了!而我又不想辜负自己此前长时间的沉默。不仅仅是沉默,还有压抑和隐忍。
起风了,我不知老天会不会变脸。天空也无星星。
总不能这般无止境的对峙下去吧。
我好像有点扛不住了。不过想好了,我忍也忍了,你们也整蛊我了,虽然没得逞,咱扯平了。
我正打算“清醒”过来时,冷不防西边急急走来一个人,个头与自己差不多的年轻人。他们两个立马迎了上去。显然是一伙。新来的不由分说,他借助手机亮光打量我。我不由自主地攥紧双拳,虽则它们藏在裤兜里。他打量了好一会儿,方似笑非笑,一会操本地话,一会用普通话:“没事没事,你可以回去了。你认识自己家吗?要不我……”我没接话,转身扬长而去。剧情终于反转。我感觉恍惚。我没走县道,踅进了原路口。
搞笑的是,新来的后来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本来是个交警,挺神气的,但现在脑子不好使了。”
夜色中的我,待他们车走远,便迅速跨过马路,像是交警执行任务,去探了个究竟。
原来,像一块灰色银幕的墙,其南侧几米外有一条半米多高的石坎。肇事前石坎可能被茂盛的杂草遮掩着。车辙和石坎留下的痕迹表明车刮擦了石坎。我猜那车“伤”得不轻。估计是黄昏时刻视线差,停车过于靠边所致。当然不排除司机受我招手影响。
过往车辆越来越少,四野寂寥,我彳亍而行,起初的“不想事态扩大”算是做到了,而后来的“看戏也罢”之后续之事却扎根在心里,越想越羞恼。
当我将要回到家时,接了个电话,是战友,他说:“你在哪啊?”我说:“今天我去你们村了,但没去你家。”话音刚落,他说:“那你怎么不来?”“你援赣结束啦?”“是啊,回来几天了……”
聊了会家常琐事,他才说到我刚才遇到的事。我很惊讶。他说他同学看我穿着军装,好眼熟,感觉在哪里看到过,跟他在一起,估计是他战友。
末了我说:“过些日子,等我有了‘身份’,你陪我去会会他们,就像会会那款红烧羊肉。”
“啥?啥?啥子红烧羊肉?”他说。
本来,说句“会会他们”后,该说拜拜了,不知怎的,带出“红烧羊肉”来,且心情顿感舒畅。
一番解释后,我说:“不会会他们,不咀嚼下‘红烧羊肉’,我太小看自己,太对不起自己忍耐了半天,更对不起今儿的一袭旧军装了。”我将心中的委曲和愤懑倒了出来。可是一说完就后悔了——我咋不照顾下战友的情面。看来,想“刹车”已经晚了。
“此话咋讲?”
“那两个我已经看透,不提了,但还有一个没看懂。”
“那戏,他不是演得好好的嘛!”
“你还别说,之所以我看不懂,就因为他演得好!当然我也很识趣很配合。”顿了顿,我又说:“你还是留个悬念吧。”我采取“点刹”。
悬念,于我同样是悬念。本想接着说,如他演戏是为了给自己人一个台阶下?他到底分清是非没?如果我不是你战友他又会怎么样?又,迹象表明,他到来前已知晓发生的一切,分明有人已向他汇报。我踌躇了一下,没说。其实,说了,战友也未必能转过弯来,一时转过弯来。
战友还在问“悬念”。我干脆“刹车”:“就此别过吧,反正我要见见他们,还有那辆车!”
翌日醒来已经快八点了。我习惯醒后睡眼惺忪地看会儿手机。
“醒了没?咱今天去会会他们怎么样?”战友发来一条语音。
“会不会操之过急?他们的气还没消呢。”
“啥气呀?气啥呀?”这口气如同昨晚他们的开场白。
“将心比心嘛。再说,我还没有个心理准备。”
“你这个人啊!”
“那个现场昨晚我没仔细看,说不定车‘破相’严重。”当时用手机照明,看了个大概,我说的是实话,其实在掩饰自己的想法,觉得今天去很贸然,不是时候。
“你又来了!这是他们自找的好不好!”
“那你同学在不在?”微信不方便,我改用电话。
“他在。我已经联系过了。”
“那他们两个呢?”
“他们厂只休息周日。”
我的事,仿佛成了他的事,我还有啥可说。
车直接开往新区。
我说我有必要把昨天的经过讲一遍。于是告诫他不要分散注意力,专心开车。我心里有阴影。他说对,知己知彼,方能打胜仗。他接着说,前面有停车场,索性停一下,停那边去,这样,我听着也带劲。
三五分钟后,拐进一条支路,方才见停车场,是一家农庄饭店的停车场。
“咱进去坐坐,喝点水。”他说。
“那不是浪费时间了?”
“不浪费!”他似乎很有把握。
进得农庄,吧台妹子笑嗔道:“哪有这么早的饭!”
“坐坐不行吗!来一壶绿茶!”战友笑言道。
我们被迎进一个小包间。
“一宿睡不踏实,虽没看到你生气的样子,但我能想象得到。”战友直奔主题。
“这样吧,我详细讲一遍,讲完,茶差不多也喝好了。”
茶还没上,我就说开了。我如实讲,他认真听,渐渐地我觉得,好像我的神情感染了他;如果此时我想知道自己是什么神色,看他就行。
讲到“我正打算‘清醒’过来时”,他手机响了。他说他接个电话,边说边往外走。
我无心去外面看风景,却撞见了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看完画,战友还没回,我便刷手机打发时间。
“荒唐!这小子厂里居然有这样的孬种!”一进门他便气咻咻地嚷嚷道。
想不到他也蹦出一句“荒唐”来。
之前他耐心听,没接一句话;而接了个电话,就顿悟了似的。
“那时候你同学出现了……”我继续。
“咱不说了!”他摆手道,脸上的气愤瞬间荡然无存。
我莫名其妙。
“我觉得你应该换套衣服。今天去作客,穿军装可不妥。”他转移了话题。
“有啥不妥,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就是个退役军人,退役军人是鬼吗?他们在辱没军人!”
“同学问我过去了没,打算通知食堂备饭。”
“饭就免了吧。”说完,我又嘀咕了句:“这饭没味道。”
“吃饭倒是其次。我本就没打算今天去。”
好家伙!我这才知道他今另有安排,也就是说他是有备而来,选择了这方僻静之地。心想,也罢。
而后,他站了起来,开始来回踱步,默不作声。
过了会儿,他一脸坏笑,朗声道:“就这样!”
咋样?我不明就里。
没过几秒,我以为他要借这个机会邀请其他战友过来,于是我说:“那你回同学说不去了?”
“去呀,为什么不去?!”他像是一霎时改了主意。
“吃饭真不妥,像是搞错了主题……”我缓过神来说,承认自己刚才误判了。
“有啥不妥?没啥不妥的!”他没让我说下去。
我语塞。本来想说,咱赶紧去吧,速战速决,完事就走人。
见我不悦,他狡黠一笑:“今天你不是我战友,你今天的身份是我同学。”
我云里雾里。
我似乎没了主见。
尽管这般,我勉强也笑了笑,意在挽回局面。我晓得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此刻我俩似处在荒无人烟之地,他前面走,我后面乖乖跟着,他也知道我不会落下。
他把我晾在一边,先给同学打电话,说准备过去,大概六七个人,接着开始与其他同学一一打电话。他很有号召力,他在电话里说,首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援赣结束了。中午大家去某某同学厂聚一聚。平时发个心都难,今天周六,机会来了,集合点就是此地此农庄,还说知道你今没什么大事儿,就差你一个了,云云。
此后,他与我碰杯,扬眉道:“老同学,欢迎你!”
而我显得很被动,反应滞后不说,还动作笨拙。
他起身走到门口,叫服务员送点干果瓜子来。
我依然一根筋,觉得接下来的时间,其他细节可以略去,而“悬念”一定得说,于是我提醒他。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故意不听,抑或他答非所问:“今天咱去见识见识,看看他们厂子,看看咱们新区。”
“搞得我晕头转向。”我说,努力挤出笑容。
“别晕头转向,等会我说了悬念,兴许你就乐意去了。”
“不见得吧!”我呵呵笑,心想,你连听都没听,怎么就破了悬念。
他将手上的车钥匙往桌子上一扔,说:“酒精测试仪,没错,他们厂就是生产这类产品的。哦,我也今天才晓得。他们厂,上上下下,但凡好酒的,都可免费领取测试仪。”他不管我满脸狐疑,继续道:“让测试,是怀疑你体内酒精含量高,担心出事。”可能见我想插话,他说:“你酒量我知道,半斤白酒乃小菜一碟。可他们不是你战友!”接着又说:“可马路上多不安全啊,如果测试数值高,他们想陪你醒酒,醒醒酒!他们有时间,等人时间。他们虽没这个义务,又不是警察……”
这就是他认为的悬念。
显然在刚才的电话里交底了。
我心头一热,脸上火辣辣的,估计已泛起红晕。我感觉心里的块垒开始融化了。
继而觉得悬念,所有的悬念就不那么重要了,况且也没时间聊了——我要换衣服去。换衣意义重大。于是我驾战友的车直奔家去。此前我多少有点飘忽,而此时,我像航天员回到地球般,脚踏实地。
这里得说一下,此前,我对是否换衣一直迟疑着,坦白说,在我挤出笑容的刹那,想打退堂鼓的心都有。
当然,等我用完午餐,与再次照面的“同学”握完手,便释然了,所谓的悬念,也就不是悬念了,我见识了这家企业,见识了该“同学”。当然我们这帮“同学”还欣然接受了他们厂赐赠的礼物——最新款酒精测试仪。
来之前曾经想,这么多人,我得偷偷去他们车队看那辆不争气的车了,但此时已打消念头。
得回过头来说。昨晚孤独落寞时我就想:那个新来的似程咬金般杀出,是怎么回事?原来,厂车是去接该“同学”,他是头儿,司机以为路边招手的是头儿。其实头等在另一个路口。
拿人家当捉狭鬼看待,我心生愧疚,不得不想,是自个想法让人匪夷所思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