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
北芳
确切地说，二姐是丈夫的亲二姐，一个生前死后都被人称为“大好人”的人，然而“好人没长寿”，才四十多岁就死于肺癌。
二姐只上过两年学，便下到生产队挣工分，在娘家吃糠咽菜没享什么福，出嫁后摊个婆家更穷，但善良和蔼任劳任怨的二姐却心甘情愿地做丈夫的仆人，儿女的老妈子，公婆的丫环，庄稼地里的马牛，她为姐夫一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在度过了五年一贫如洗的日子后，二姐夫开始搞金矿，后来光三个月内推出的高品位矿石净赚十六万多，时光倒退三十年，在庄户人的眼里简直是个天文数字，然而这个数字只有天知地知二姐和二姐夫知。二姐每次回娘家，大人小孩穿得又旧又土，对父母说起金矿情况只说还行，买几条鱼几斤鸡架孝敬父母，已经把老人感动得不得了，赢得生前身后最孝顺的名声。
我看不惯二姐把两个孩
子打扮得像活在六十年代的孩子，那时我一个代课教师一个月才九十块钱的工资，但每年总不忘给她两个孩子添两套新衣服，暑假寒假大姑小姑家的孩子全在我家里长住沙家浜，我当时得到的回报是，所有的外甥们把“舅妈最好”挂在嘴边上。
又过了五年后，二姐的右腿上长了个滑膜肉瘤，从此疾病让她缩在银行这个茧壳里的积蓄像毛毛虫生出了翅膀，纷纷飞走了。
二姐先是切除了癌瘤，之后考电、化疗二年，终因腿疼受不了而截了肢，第三年装上假肢，第四年转为肺癌去世。
世事茫茫难自料，运来铁成金，运去金成铁。近十年二姐家就没个顺溜的时候，二姐夫便在我们面前抱怨说：“那年光三个月内就挣了十六万，以后又攒了好几万，现在叫你二姐给花光了！”
我大吃一惊，难以理解，二姐的一生俭朴的令人心疼和恼怒！她和二姐夫都是货币收藏家，钱在她眼里不是用来享受，而是应该埋起来，等它开花结果，然后再埋再开再结，如同巴依老爷那套鸡生蛋，蛋孵鸡的逻辑才叫过日子。她存有十六、七万而她家只有四个盛饭的瓷碗，一旦客人来得多了只好轮流盛饭吃，由此可见二姐的俭朴程度。然而最终却应了人们常说的那句顺口溜：今天攒明天攒，攒的钱卖把伞，一下子被大风戳了杆。
二姐生病后，正值我下岗。我便成了二姐的护理人，尤其截肢后，婆家把我腾出去专门护理二姐长达三个月，端屎端尿，洗脸洗脚。在医院里，许多病人家属以为我是她的亲姊妹，出去买饭时她们问我，她自己的三个亲姊妹怎么不来，叫弟媳来呢？我说都忙。
我父母和小姨说，一辈子也没听说有人去伺候大姑姐那么长时间，你是哪世欠她的也许。对于身患绝症的人，我的悲悯心情达到极致，总是想法为她制造欢乐的气氛。
二姐转为肺癌后，搬回娘家先是在我家的炕头上伺候一周，她不好意思老住我这边，就又到婆婆那边，我和婆婆一起侍候她两个月，娘家人又凑了上万元给她治病。回家后便由她二十三岁的女儿和二姐夫照料，结果久病床前无孝子，不到两个月，女儿已草鸡得总发脾气，二姐夫草鸡得常躲山里或在别人家里喝闷酒不愿回来。
在二姐生命最后一个月里，二姐夫每天进门后的第一个动作是把手伸到二姐的额头上向上一理她的头发，看看她的抬头纹是否开了，蛮有经验的；有时当着我婆婆和姐妹们的面他也是这个动作，然后向我婆婆瘪嘴点点头，她女儿也动不动就朝婆婆发火，她和她爹的脾气一样，才不管这是她姥姥呢，这一切都在他们之间埋下了日后无法诠释的仇恨和矛盾。
二姐看到把丈夫和女儿都熬练草鸡了，便提出让娘家母亲和三个姐妹轮番去护理她，直到她去世。
像二姐这样守着金山讨饭吃的性格我不敢苟同，然而丈夫的另外三个姐妹都是和二姐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处世态度。她们看不惯我的生活态度。她们回娘家我总是置办丰盛的酒菜大人一桌、孩子们一桌，我图个热热闹闹的气氛，而她们吃完后会立刻到婆婆面前说我不会过日子，穷吃穷哈。即使现在公公患脑血栓六年，拉尿在裤裆里在炕上，又患膀胱癌，婆婆帕金森心脏病六年，她们有的孝顺，但也患病心有余而力不足，有的一年回来看看公婆一次两次的，就像根本没有这个子女一样。
我知道无论干什么都应有个度，超过了这个度，任何一个极端，都将使人受伤。就像二姐的处世态度，能使亲人们感到安慰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