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里的農家思想——讀《孟子 滕文公上》
2013-10-11 16:01阅读:
近来攻讀《孟子》,感覺不少的篇章與《論語》相互呼應。《論語
子路》有曰:
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
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
樊遲出。
子曰:「小人哉,樊須也!上好禮,則民莫敢不敬;
上好義,則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則民莫敢不用情。
夫如是,則四方之民襁負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與之相應,《孟子滕文公上》記錄了以下的對話(以下白话翻譯,原文在後)
:
有一个奉行神農氏之道的人名叫許行。從楚國來滕國,在大門處通報給滕文公說:
“我在遠方聽說您行仁政,希望得到一間房屋住下成為這裡的國民。”
滕文公给了他住所。許行的門徒有數十人,都穿著粗布衣,依靠扎草鞋織席子為生。
(博主:《儀禮》有曰:夏葛屨,冬皮屨。)
儒者陳良的門徒陳向同他的弟弟陳辛,背負農具從宋國來滕國,說:
“聽說您行聖人之政,這樣您也就是聖人,我們願意成為聖人的國民。”
陳向拜見許行後,非常高興,完全放棄了過去的學問,轉而學習許行的學問。
陳向拜見孟子,轉告許行的話:
“滕君確實是一位有能的國君;雖然如此,他還沒有明白真正的“道”。有能的賢人應該與農民一起耕種糧食,來獲得自己朝夕的口糧。現在,滕國卻有儲存糧食物資的庫房,這樣是損害民眾來養活自己,怎麼能夠叫做“賢”呢?
(博主:許行一方挑起論戰。)
孟子問:“許子必然是自己種糧食才吃飯了?”
回答:“正是。”
“許子一定是自己織布才穿衣了?”
回答:“不是。許子穿粗布織就的衣服。”
“許子戴帽子嗎?”
回答:“是的。”
問:“戴什么帽子?”
回答:“戴白色的帽子。”
问:“他自己織的吗?”
回答:“不是。用糧食換。”
問:“許子為何不自己織(衣服和帽子)?”
回答:“(那樣)會耽誤耕種。”
问:“許子用釜甑燒飯,用鐵質農具耕種吗?”
回答:“是的。”
“(那些)是他製作的吗?”
回答:“不是。用糧食換的。”
“用糧食來換取工具器皿,不是損害陶匠鐵匠。陶匠鐵匠用工具器皿換取糧食,豈能說是損害農民?況且,許子爲什麽不自己燒陶煉鐵呢,那樣一來什麽都可以放在家裡取用。爲什麽還要瑣碎地與百工交易?爲什麽許子如此不嫌麻煩?”
回答:“百工的事情,當然不能一邊耕種同時去做。”
“那麼唯獨治理天下是可以一邊耕種同時做的麼?政府有政府的事情,老百姓有老百姓的事情。況且每個人都需要百工來提供生活物資。如果必須自己生產的才能用,這是領著天下人疲於奔命。所以說:有的人勞心,有的人勞力。勞心的人管理他人,勞力的人被管理;被他人管理的人養活他人,管理他人的人被他人養活。這是天下到處都一樣的道理。”
(博主:和現代公司里的管理層和普通員工之間的關係一樣,這些都是完全可以合理妥善地處理的關係。或許人人想管理他人,但卻不是人人都擅長勞心——現代人幾乎人人識字,真正會勞心會思考的又有幾人。讀小說的永遠是多數,讀哲學的永遠是少數。聲音大的也永遠是多數,真正明白自己說的話有擔當的又有幾個?人類社會的層次劃分是公正而自然的存在,這個劃分的原則是個人通過努力,自我的社會定位而已。)
“堯的時候,天下未平,洪水橫流,氾濫天下。草木猖茂,禽獸繁殖,五穀不升,禽獸傷人。獸蹄鳥跡之道,都在(人類的)城市里交錯。只有堯以之為憂,他選拔舜來治理這些問題。舜指派益掌管火事,益烈山澤而焚之,禽獸逃匿。”
“禹疏九河,瀹水、濟水、漯水,引流入之於海;開掘汝水、漢水,排淮水、泗水,引流入之於江。如此之後,聚居的人們才能生活了。當是時也,禹八年於外,數次過門而不入,即使他想耕種,可能嗎?”
“后稷教民種植。樹藝五穀,五穀熟而民人育。人的生活方式啊,飽食、煖衣、逸居而無教,則近於禽獸。聖人憂之,指派契為司徒,教以人倫: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堯(放勳)曰:『犒勞人們,安撫人們,糾正人們,導直人們,幫助人們,振奮人們,讓百姓自己懂得道理,再讓他們發展,興起美好的品德。』聖人如此憂民,有暇耕種嗎?”
“堯以不得舜這樣的人才為憂患,舜以不得禹、皋陶這樣的人才為憂患。以百畝土地不易耕種為己憂的人,是農夫。”
(博主:請不要從這段事實陳述里硬品出任何利益偏向,職務分工所需要考慮的原本就不同。孔子嘗為乘田矣,曰『牛羊茁壯,長而已矣』。)
“分人以財謂之惠,教人以善謂之忠,為天下得人才謂之仁。是故,把天下給人容易,為天下得人才難。”
“孔子曰:『偉大啊,堯之為君:天最為大,堯以天為法,他大的無邊無際,民無能名焉。了不起啊,舜:巍巍高昂,高貴無匹,擁有天下也不能加與他更多的貴高。』”
(博主:凡無為而治,民受其惠而不覺,故曰“百姓曰我自然也”。舜之貴高,天爵也,人爵又何加乎哉。)
“堯舜之治天下,難道沒有什麽讓他們費心嗎?他們并不放心思在自己耕種上。”
“我聽聞用中原華夏來改變落後地方的,未聞被落後地方改變的。”
“陳良生於楚,喜愛周公、仲尼之道,到北方城市來學習。北方之學者,沒人能超過他。他可謂豪傑之士。你們兄弟在他的門下學習數十年,老師死後就立刻背叛了他。”
“從前孔子去世,三年后,門人治喪回家,入揖於子貢,相向而哭,悲慟失聲,哭後啟程。子貢回來,築室於孔子墳場,獨居三年,然後歸。”
“後日,子夏、子張、子游見有若貌似孔子,(思念孔子心切)欲以所事孔子事之,要曾子答應。曾子反對:『不可。江漢以濯之,秋陽以暴之,聖人之皜皜,無人可超越。』”
(博主:曾子反對虛無的偶像崇拜。)
“今也南蠻惡舌之人,不遵循先王之道,你卻背叛陳良而學之,亦異於曾子矣。”
“吾聞出於低迴的幽谷遷到高大的喬木,末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魯頌》曰:『戎狄是膺,荊舒是懲。』周公還要征伐他們。你卻去學他,是不好的改變。”
(陳向說:)“按照許子之道,可使市无二價。不相为诈,不相欺愚小也。布帛同一尺寸,同一個價;麻縷絲絮同一輕重,同一個價;五穀同一多寡,同一個價;鞋子同一大小,同一個價。”
孟子答:“商品有不同,是很自然的。商品的價格相差幾倍,幾十倍,有些乃至千萬倍。你這樣(膚淺)比較一下就統一價格,這是混亂天下。”
“粗製的鞋與精緻的鞋一個價,難道還有人作細緻的鞋嗎?按許子之道,是相率而為偽者也,何能治國治家?”
閱讀感想:
一、這段論辯一方面在經濟範疇:
時代背景,當時的生產能力和現代的機器大生產有所不同,商品都是手工製造,不具有完美的統一性。所以,許行的觀點看似具有先進性,實際上卻具有著不可實行的性質。尤其是他所說的幾個標準,不切實際。放眼當今社會,不同的品牌之間,仍然存在巨大的價格差異。這是由商品質量和市場的需求所自然決定。
許行的理論潛在著利用政府行為完全控制市場走向的趨勢,這恰好是中國近代實施過的市場經濟。其結果就是人人不用心,全民吃大鍋飯,也就是孟子所說的“相率而為偽”。那麼明顯的道理,爲什麽現代人就是不願意好好地讀書?
《老子
有曰》:不知常,妄。妄作,兇。
《孟子》有曰:君子反經而已矣。
二、政治的範疇:
許行要求政府官員人人去種田織布,這是明顯的異想天開。社會財富的豐富導致社會分工的必然,幾乎沒有人可以身兼數任。更何況國家總理還被稱為“日理萬機”。中華民族更不是因為人人擅長種田織布才延續到今天。
許行的主張非常極端,反而導致應該做的事情沒有人去做,乃至破壞政治文化的上層建築。用長遠眼光來看可以說是禍國殃民的亡國之策。所以,孟子稱許行是“無君”,這個“君”可以理解為廣義的社會上層建築。
許行反對國家囤積資財。然而一個國家如果不囤積物資,也就無法對抗可能發生的惡劣情況,個人所能夠作的畢竟有限。
《禮記王制》有曰:國無九年之蓄曰不足,無六年之蓄曰急,無三年之蓄曰國,非其國也。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凶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
三,與這段的意義相近的在《孟子
離婁下》里還有以下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