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书院必修课程第65课魏良辅、梁辰鱼:走向热闹的昆曲改革
2019-12-05 10:56阅读:
秋雨书院 必修课程第65课
第65集
魏良辅、梁辰鱼:走向热闹的昆曲改革
课程金句:
这两百多年突破了中国文化原来的审美矜持,改写了中国人的集体风貌。中国文化在咿咿呀呀当中进行了一次历史的自嘲,在自嘲的过程当中进入了一个新的形态。
大家好,我是余秋雨,我们继续讲课。上次我们已经从三位思想界的三剑客过渡到了世俗的审美状态,那就是昆曲了。提到昆曲的时候,我就讲到,在元杂剧已经风行到与世界名剧也可以一比的这样一种辉煌的时候,它却悄悄地被另外一个剧种替代了,这个剧种就叫昆曲。
那昆曲怎么会又一下子就成功了呢?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实行了唱腔和音乐的改革。我讲到:任何戏剧的改革一定要从唱腔入手,而不是像我们现在的很多戏剧史家和戏剧评论家一样,说来说去不是剧本就是题材,不是演员就是舞台美术等等。
因为他们都是文人,不懂得唱腔和音乐,所以导致我们的戏曲改革很难成功。在很多年以前,由于昆曲的改革家懂得这一点,就一下子让昆曲获得了新的生命。这里我可以稍稍说的远一点,那就是元杂剧成功所依附的唱腔,我们简称为北曲、北音。它在非常辉煌地被关汉卿、王实甫、纪君祥他们折腾以后,折腾得极其伟大、极其光彩以后,很快就被厌倦了。
大家一定要明白这一点,很多人认为伟大的作品是不会被厌倦的,恰恰相反,越是伟大越容易被厌倦。原因何在呢?因为伟大的东西传播力太强,倾听的人太多,被仰望的时间太久,就会碰撞到了观众审美心理的边界,审美心理的边界就是被厌倦。
所以我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审美心理学》,又叫《观众心理学》。这本书里边讲来讲去就是在讲如何调解人们的心理,使
“厌倦”这两个字晚一点出现。如果出现了,我们马上就要转型。再伟大的审美对象,也迟早会面对观众抱歉的、转移的眼神。
正因为北曲和北音被观众厌倦了。南曲和南音那就悄悄地占据了位置。大家开始慢慢地感觉到南方有一些曲调应该引起我们的注意。但是,真正有出息的人,不能等待着以前的作品被厌倦,认为这样一来观众就会转向我们。
光是这样等待是不对的,你必须自己创造,你必须用自己有价值的改革吸引人们的注意。好多人说:奥,大家厌倦它了就会转向我,那不一定。当看到你怎么也没有等级、怎么也没有生气,大家已经要转移你这里的眼光又会转到别处。
昆腔改革的最佳组合
但是,男方的南曲和南音遇到了一群非常好的改革者,这就非常了不起了。其中的改革者之一就是昆山的魏良辅,他认为北曲的转移是必然的,但是南曲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过于平直简陋,缺少意味和韵致,因此一定要狠狠地改革。所以他长久地投入了南音和南曲的改革。
在这个过程当中,改革者首先想到的一点就是发扬南曲和南音的好处,那种悠扬、那种自然、那种和大地紧紧贴在一起,具有南方山水的自然韵味的优点。但是,一定要克服平直简陋的缺点,就必须向自己曾经的对手北曲和北音学习。
所以,魏良辅作为一个唱南曲的人,就到处打听,到处寻找北曲和北音的那些演唱者,当时的交通条件非常艰难,当然更没有录音设备可言,所以像魏良辅这样的人在寻找北音和南音的组合。北曲和南曲的组合的时候,难度确实很大。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人不小心来到了魏良辅的面前,这个年轻人叫张野塘。他是寿州人,应该是安徽北部的寿州,因为他好像犯了一件事,就是犯了一点罪,就被发配到江苏泰昌。他一定是个快乐的人,虽然是被发配远行,他带了一个弦索,在劳动的时候不断地弹唱。
既然带了北方的弦索在弹唱,那我很惭愧,就不能不说一点北方南曲的乐器了。南曲实在是很简陋,主要是锣鼓,有的时候需要人工来帮腔接腔,来起点衬托的作用。所以,当这个张野塘随身带着弦索在唱北曲的时候,把泰昌当地的人呢都惊住了,都觉得太奇怪了,这当然也就传到了魏良辅的耳朵里边。
魏良辅到底还是内行,就到他身边听他唱,听了整整三天,听完以后赞口不绝,两人就成了朋友。魏良辅已经年过半百,他有一个很出色的女儿,他的
女儿也是唱曲的专家,历来有很多贵公子来求婚都不成。后来,由于这个带有罪名的张野塘唱曲实在唱得好,在家里边又经常交往,所以,女儿最后就嫁给了张野塘。
这到底是魏良辅的主意,还是女儿自己的主意?我们不清楚。反正这一家三口,三个唱曲家,就组成了昆腔改革的最佳组合。
中间当然有很多新的乐器的组合加入,又寻找了一些别的人,这个过程比较复杂我就不讲了,但是这整个过程的组织者是魏良辅,他是中心。所以,我在昆曲改革这件事情上,把首功加在了魏良辅的头上。
我过去在招戏剧学的博士生的时候,总是喜欢出个考题,让考生说一说昆腔改革的领袖。有一次,一个考生只知道他的姓,忘了他的名,就在考卷上写了“老魏”这两个字,我看了就哈哈大笑,就批着:感谢你把他叫得那么亲切,但是我还不能取你,这名字还应该记得。
然而,昆腔在保持着南曲和南音的基础上,在张野塘他们的加入后增加了北曲的长处,进行了不断改革之外,还需要找到一个剧本,那就是要用一个完整的戏来演绎,这时候就出现了我前面讲到的那个名字,叫梁辰鱼。
典雅文辞的特别魅力
这梁辰鱼也是昆山人,比魏良辅小了一辈了。他是一个当时非常风光的交际达人,文化程度也很好,他写了一个很好的剧本叫《浣纱记》,写西施、范蠡的故事。大家就把魏良辅、张野塘他们修改完的昆腔在这个戏里边充分地呈现出来了。
呈现的时候我要感谢一下梁辰鱼了,他把《浣纱记》这个剧本写得非常典雅,这一典雅就使得北曲和南曲加在一起的非常美丽的唱腔,和非常典雅的文字组合在一起了。这立即产生了广泛的吸引力。这个典雅的文辞,决定了昆曲以后走向典雅的这么一条路子,而且又由于典雅的文辞,把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都吸引了。所以我就把这位梁辰鱼算在第二名,算在魏良辅之后,他们都是对昆曲的改革做出了重大贡献的人。
那个戏一演出,情况就和一般的昆腔改革就不一样了,需要在念白上下功夫,在服装、脸谱、表演上下功夫。这样的话,就呈现出了一种整体上既美丽又典雅的艺术样品,在舞台上一点点演出。
这个从严格意义上可以说是改变了中国文化的一种走向。南方的文人学士对昆曲的投入,首先是由于像《浣纱记》这样的剧本和美丽的唱腔对他们的吸引,而且他们的投入具有极大的社会传染性,这一传染,好多朋友们就都去了。大家会想:那我也去吧,我过去不好意思进入剧场,我现在也去了,听一听然后口口相传。结果,大家发现昆腔的音乐确实好听。
大家可以设想一下,这些悦耳的音乐,由于那些高雅之士的示范,使得几千年来不愿意倡导歌舞的那些汉族的君子,一下子获得了释放。一释放,他们也唱起来了,一唱,他们发现自己也有不错的歌舞天赋,于是,就在新的程度上找回了自我、充实了自我、完成了自我。
中国知识界的人格结构由于昆曲发生了变化,这一来,理所当然昆腔火了、昆曲火了,演唱的人也火了,而且是烈火燎原、大火特火,燃烧了很久很久。你知道昆曲在中国的土地上燃烧了多久吗?这个数字有点吓人:200多年。这200多年突破了中国文人原来的审美矜持,改写了中国人的集体风貌。中国文化在咿咿呀呀当中进行了一次历史的自嘲,在自嘲的过程当中进入了一个新的形态。
在古今中外的文化史上,艺术大家有两类,一类是开启型的,一类是归结型的。那么,我所说的魏良辅和梁辰鱼肯定是开启型的。那么开启型和归结型的形态区别是什么呢?那就是看他们身后的这个事业到底是更热闹了,还是走向了沉寂。开启型的就是,在他们身后,他们所开启的事业更热闹了;归结型的也不错,但是他们的特点是,在他们身后,他们的恶事业慢慢走向了沉寂。
在魏良辅、梁辰鱼之后,昆曲事业是大开大起。昆曲的那个热闹程度差不多达到了惊世骇俗的程度。我在好多年以前,曾经用很多的报告向国际社会说明:人类艺术史上第一个热闹的观剧范型是中国昆曲。
我把它和世界上很多很多的戏剧类型对比,来证明当把观剧的状态、观剧的方式、观剧的热度组合在一起,就可以表示人类戏剧史上第一个审美形态。我把这个反复地讲、反复地论述,结果为昆曲进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录,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可能大家一直认为,能够进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一定是剧本好。演出水平高。其实这一点一点也不重要,因为这一点我有无数的其他例子可以把它推翻。如果我提出这是人类史上关注人数最多、延续时间最长的一个剧种,那就有说服力了。所以,我正是用了这样的一个说服力来证明,它是人类历史上最重要的研究状态之一。
好,我们下次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