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三教正宗统论二十
2015-04-22 09:29阅读:
第二十册
林子三教正宗统论
门人卢文辉订正
道德经释略卷四
第三十二章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不敢臣。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宾。天地相合,以降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将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犹川谷之于江海也。
林子曰:“道常者,常道也,真常之道也,不谓之无名天地之始乎?无名故朴。朴虽小,而天下不敢臣者,何也?以其至尊至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也,夫谁得而臣之乎?侯王若能守,守此朴也。守朴即抱朴也,抱朴即抱一也。抱一以为天下式,而万物有不宾乎?甘露有不降乎?百姓有不均乎?然而何以谓之‘始制有名’?道常无名,而圣人则名之以朴。名之以小,不谓之名亦既有乎?名焉既有,而不知所止不可也。故知止也者,知其所止而止之也。天地有坏,这个不坏,此知止之所以不殆也。又何以谓之江海?吾身之玄牝,吾身之江海也;天地之江海,天地之玄牝也。天地之川谷,不能舍天地之江海以他归,而吾身之川谷,亦安能舍身之江海以他往邪?夫吾身既有天地之江海矣,而独无天地之川谷乎?而所谓川谷者,岂曰一身之小,而为玄牝之川谷,是虽天地之大,亦皆吾身之川谷矣。故曰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林子曰:“乾坤合处,吾身之真中也。真中之中,无名之朴也。”
第三十三章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
林子曰:“知人者易,自知者难。而能自知者,不谓之天下之大智乎?胜人者易,自胜者难。而能自胜者,不谓之天下之大勇乎?盖天之所与我者不薄也,若孔子之所以圣,老子之所以玄,释迦之所以禅,而皆备于我矣。故自知者明,而明者,明此也;自胜者强,而强者,强此也。”
知足者富,强行者有志。
林子曰:“知性分之有余裕,而无求于外也。知至道之在我,而必尽其功也。”
不失其所者久。
林子曰:“抱一能无离乎?守中而不失其所矣”
死而不亡者寿。
溪堂谢逸寿亭记曰:“孔子所谓‘仁者寿’,老
子所谓‘死而不亡者寿’,释氏所谓‘无量寿’,三圣人者,其言虽异,其意则同。盖仁者尽性,尽性则死而不亡;死而不亡,则其寿岂有量哉?彼徒见发毛爪齿归于地,涕唾津液归于水,暖气归火,动转归风,而以为其人真死矣;然不知湛然常存者,未尝死也。”龟山杨氏有言:“颜跖之夭寿不齐,何也?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颜虽夭矣,而所谓不亡者,则固在也。”非夫知性知天者,其孰能识之?”
第三十四章
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爱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于大。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
林子曰:“大道泛兮,而包罗于天地之外,充塞于天地之内,所谓弥高弥坚,在前在后,而取之左右逢其原矣。故曰‘其可左右’。万物赖道以生,而道则不辞其劳;万物赖道以成,而道则不有其功;万物赖道以爱养之,而道则未尝为之主。夫道至大也,而不为大如此,而圣人则与道相为一焉者也,故亦终不为大。此乃圣人之所以为大也。”
林子曰:“何以谓之常无欲?盖言真常之性本无欲也。论语曰:‘七十而从心所欲,不踰矩’岂非其所欲者,乃从无欲中来乎?故能所欲而不踰矩,道家所谓无私年间立爱欲也。故无爱而爱,爱不属情;无欲而欲,欲本于利。”
林子曰:“无名之朴,且不可以小名之。其曰小者,微乎其微,而强名之曰小也。而又曰大者何也?盖盈天地间皆物也,皆物则皆道也,而道何其大也!余于是而知中庸语道之大也,则曰天下莫能载;语道之小也,则曰天下莫能破。此亦道德之旨也。”
第三十五章
执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
林子曰:“大象者,道也,无象之象,是谓大象。圣人之治天下也,执此大象而已矣。无为而治,天下归之。”
乐与饵,过客止。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视之不足见,听之不足闻,用之不可既。
集解:今有鼓乐饮食于此,輙能使行者之留止,为其有声容之美丽,滋味之甘旨故也。乃若道者,则言之而无味,视之而无见,听之而无闻,曾不如乐饵之可悦;然取而用之,则能及天下后世而无尽,区区乐饵之乐,不可同日而论矣。
第三十六章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将欲”云者,将然之辞也。“必固”云者,已然之辞也。歙,阖也。张,开也。微明者,指歙张弱强等语,言虽微而实明也。
林子曰:“世之诡谲者,即谓其得老子之术,岂非妄执‘必固张之’之数言,而诟訾之邪?‘固’字训义,与‘故’不同,若‘固’作‘故’,则老子不能无心于其间,谓之老子之术可也。且盈而必缺,中而必昃,寒往而暑,昼往而夜,天道之常也。吾曾执天道而倣老子之词曰:‘将欲缺之,必固盈之;将欲昃之,必固中之;将欲暑之,必固寒之;将欲夜之,必固昼之。’谓天之有术可乎?万物之生而死,荣而悴,成而毁,亦天道也,天何心哉?由是观之,则世之非老子者,非惟心不达老子之意,亦且目不涉老子之文,以‘固’作‘故’,不亦重可笑乎?”
柔胜刚,弱胜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林子曰:“柔而胜刚,弱而胜强,亦其理之自然也。何以谓之国之利器?而刚强者,国之利器也。若以刚强自恃,是乃以利器示人也。不犹鱼之脱渊乎?亡无日矣。”
集解:程子尝曰:“老子书其言自不相入处如水炭,其初意欲谈道之极玄妙处,后来却入权诈上去,如‘将欲夺之,必固与之’之类。”窃谓此章,首明物盛则衰之理,次言刚强之不如柔弱,末则因戒人之不可用刚也,岂诚权诈之术,而与二篇之言相反哉?夫仁义圣智,老子且犹病之,况权诈乎?按史记陈平,本治黄帝老子之术,及其封侯,尝有言曰:“我多阴谋,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废亦已矣,终不能复起,以吾多阴祸也。”由是言之,谓老子为权数之学,是亲犯其所禁,而复为书以教人者,必不然矣。
第三十七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
林子曰:“真常之道,本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矣,何为之有?惟其无为也,故能无所不为。下文遂言圣人无为而无不为之道。”
王侯若能守,万物将自化。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林子曰:“王侯得一为天下贞者,以其守此无为而无不为之道也。王侯能守此无为而无不为之道,而万物有不自化乎?既自化矣,作而兴起矣,而圣人则镇之以无名之朴。然无名之朴,亦非圣人之所欲也,殆将以无名之朴,而并忘之。欲无所欲,忘无所忘,不谓之致虚极,而守静笃乎?故曰‘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此圣人之所以能与道为一,而无为而无不为也,有如此夫。”
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林子曰:“何以谓之‘上德不德’?既曰‘不德’矣,而曰‘有德’者何也?何以谓之‘下德不失德’?既曰‘不失德’,而曰‘无德’者何也?”
集解:上德者,知道之无所得,故不自德,此德之盛者,是以有德;下德者,未及无得之道,能不失德而已,此德之小者,是以无德。
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
集解:无以为,谓无所为而为之;有以为,谓有为为之。
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集解:上仁,薰然慈仁,泛爱兼利。然至诚恻怛,犹无所为而为之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正直决断,处物合宜,其心将以服人,故曰上义为之,而有以为。
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仍之。
集解:礼者盛揖让之容,繁登降之节其为之也,视仁义为愈盛矣。倡则必其应,施则责其报,一有不答,则起而相校,而忿争之态作矣。盖礼尚往来,故其弊必至于此。
老子億:春秋之世,会盟甫定,继之以侵伐;弓矢加遗,因之以宴享。攘臂之祸,盖老子之所目击者,故言之真切如此。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林子曰:“何以谓之失道而后德?岂非行道有得之谓德与?何以谓之失德而后仁?岂非其无所得于德,而仁则著乎其外与?至于仁不足焉,则托义之名以宜之;义不足焉,则借礼之文以饰之。岂非其内无实德,而仁则为非仁之仁,义则为非义之义,礼则为非礼之礼与?”
林子曰:“先道德而仁者,仁也。不以仁而仁者,无为为之,而至仁在我矣。先道德而义者,义也。不以义而义者,无为为之,而至义在我矣。先道德而礼者,礼也。不以礼而礼者,无为为之,而至礼在我矣。故不先道德而仁之者,外其仁而仁也,不谓之失仁之本者仁乎?而其仁不足称矣。不先道德而义之者,外其义而义也,不谓之失义之本者义乎?而其义不足称矣。不先道德而礼之者,外其礼而礼也,不谓之失礼之本者礼乎?而其礼不足称矣。”
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林子曰:“何以谓之礼,而曰忠信之薄也?岂非忠信之本之所当先,而礼之文之所当后与?故曰‘礼后乎’。而朱子谓之礼以忠信为主,而礼以行之者。然礼之文,亦皆老子之所未尝废也。观之礼记,概可见矣。”按礼记曾子问曰:“古者师行,必以迁庙主行乎?”孔子曰:“天子巡守,以迁庙主行,载于齐车,言必有尊也。今也取七庙之主以行,则失之矣。当七庙五庙无虚主。虚主者,惟天子崩,诸侯薨,与去其国,与祫祭于祖,为无主耳。吾闻诸老聃曰:‘天子崩,国君薨,则祝取群庙之主,而藏诸祖庙,礼也。卒哭成事,而后主各反其庙。君去其国,太宰取群庙之主以从,礼也。祫祭于祖,则祝迎四庙之主。主出庙入庙,必跸。’老聃云。”
又按礼记曾子问曰:“葬引至于堩,日有食之,则有变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从老聃,助葬于巷党及堩,日有食之。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听变,既明反而后行,曰礼也。’反葬,而丘问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日有食之,不知其已之迟数,则岂如行哉?’老聃曰:‘诸侯朝天子,见日而行,逮日而舍;奠,大夫使见日而行,逮日而舍。夫柩不蚤出,不莫宿,见星而行者,唯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乎?日有食之,安知其不见星也?且君子行礼,不以人之亲痁患。’吾闻诸老聃云。”又按礼记曾子问曰:“下殤土,周葬于园,遂与机而往,涂迩故也。今墓远,则其葬也如之何?”孔子曰:“吾闻诸老聃曰:‘昔者史佚有子而死,下殤也。墓远召公谓之曰:‘何以不棺敛于宫中?’史佚曰:‘吾敢乎哉?’召公言于周公。周公曰:‘岂不可?’史佚行之,下殤用棺衣棺,自史佚始也。’”
礼记子夏曰:“金革之事无辟也者,非与?”孔子曰:“吾闻诸老聃曰:‘昔者鲁公伯禽有为为之也,今以三年之丧从其利者,吾弗知也。’”
老子億:尝观论语载孔子之言曰:“人而不仁,如礼何?”又曰:“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不能以礼让为国,如礼何?”又曰:“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又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又曰:“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凡若此者,不一而足。自今观之,所谓仁也,让也,俭也,戚也,非老子之所谓忠信者乎?不仁不让,不从先进,玉帛钟鼓,非老子之所谓忠信之薄者乎?
林子曰:“何以谓之前识?何以谓之道之华?何以谓之愚之始?故多学而识,是虽子贡之颖悟,犹且不能免焉,故夫子非之。而曰:‘予一以贯之。’老子億:庄子曰:‘去智与故。’又曰:‘无以故灭命。’又曰:‘六经者,先王之陈迹,而非其所以迹也。’陈与故,皆前识之意。”
集解:程子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则道德仁义礼,分而为五也。”窃谓老子此言,所以究道德之终始,而著其厚薄之渐也。语其始,则一本而已;及其终也,去本寖远,而为德寖异矣。岂诚分而为五,而判然不相合哉?且老子之言,本为易见。其曰礼者忠信之薄,谓之薄矣,不曰非忠信也。前识者道之华,谓之华矣,不曰非道也。是则老子之言,不为不明,岂程子偶未之思乎?又议者咸曰:“仁义礼法,圣人治天下之具也。老子之学,乃欲弃仁义,绝礼法,使其说行,天下恶得不乱乎?至于后世,士果有尚清谈而废实行,嗜放达而遗名教,天下化之,遂以大乱,如晋人者是已。其祸出于祖述老子之道故也。”议者之云,既不足以知老子之指,亦未能尽知晋人之弊也。尝谓晋人本非老子之学,其乱天下盖有故矣。夫老子之学,所以弃仁义,绝礼法者,而岂徒哉?其弃仁义,将以宗道德也;其绝礼法,将以反忠信也。如晋人者,吾见其弃仁义矣,未见其宗道德也;吾见其绝礼法矣,未见其反忠信也。自太康之后,讫于江左之亡,士大抵务名高,溺宴安,急权利,好声伎,其贪鄙媮薄极矣!若夫尚清谈,嗜放达,犹其小者耳。晋室之乱,凡以此也。彼老子之书,初曷尝有是哉?老子之言曰:“大白若辱,务名高乎?强行有志,溺宴安乎?少私寡欲,急权利乎?不见可欲,好声伎乎?若畏四邻,嗜放达乎?多言数穷,尚清谈乎?”以此观之,则晋人之行,其与老子之言,不啻若方圆黑白之相反矣,安在其祖述老子之道哉?鸣呼!老子之微言未易言也。若其大较,则可得而知矣。故曰:“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故去彼取此。”今晋人者,不惟不能庶几道德之意,跡其行事,盖礼法之士所不屑为者,岂不悖哉?是故去薄而取厚者,老子之指也;去薄而取其至薄者,晋人之行也。
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贞,而贵高将恐蹶。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此其以贱为本邪?非乎?故致数,舆无舆,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
发,发泄也。蹶音厥,颠仆也。数,计数之数,指舆之众材言之。
林子曰:“何以谓之得一?此言一,乃不二之一也。中庸曰:‘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其为物不贰。’盖以天地之道,可以不二之一,言之而尽也。然而天也,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清乎?地也,其能外此不二之一以为宁乎?至于神之灵也,谷之盈也,物之生也,侯王之贞也,而莫非此不二之一也。”
林子曰:“只此一个一,故曰‘其致之一也’。”或问天之一,与地之一,其合之一乎?分而二乎?林子曰:“无有二也。天之清,在此一之中而清也;地之宁,在此一之中而宁也;至于神之灵,谷之盈,物之生,侯王之贞则皆在此一之中也。若其可分之而二之也,即不可谓之不二。”又问中庸何以谓之物?“物也者,物之也,强名之也,太虚已尔,太空已尔,本无物也。设或可得而物之,则可得而二之。物固可得而二之矣,而虚空无物也,其可得而二乎?故形之气之而物也,可得而二之者,以其有贵有贱,有高有下也;太虚太空而无物也,不可得而二之者,以其无贵无贱无高无下也。若或以贱而下之,岂不以其居之卑邪,而其致之之一也,其可得而贱之乎?其可得而下之乎?故曰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穀。孟子曰:‘得乎丘民则为天子。’此非其以贱为本与?”
林子曰:“何以谓之致数,舆无舆?此言致,致曲之致,致为臣之致,致而去之之义也。岂不以众材合而后可以成舆,而三十辐者,乃所以合众材以成舆也。若或致而去之,不谓之舆而无舆邪?余于是而知下以基之则能高,贱以本之则能贵,为侯王者,亦可以反而观之矣。又安可以玉之贵而自贵,以石之贱而贱人也哉?”
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反,复也。
集解:道之动,以复为本。故反也者,道之所以为动也;道之用,以弱为常,故弱也者,道之所以为用也。
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林子曰:“天而未始有天者,无也。由是而天,天非生于无乎?地而未始有地者,无也。由是而地,地非生于无乎?人而未始有人者,无也。由是而人,人非生于无乎?有无相生,而天地人之不能外也如此。故极而本于无极也,神而本于太虚也,一而本于未始一也。”
集解:张横渠曰:“大易不言有无,言有无诸子之陋也。学者以先入之言为主,安知其有未然乎?凡古人名理之辞,多同实而异名。而后世师心之论,恒随名而生解。所谓知二五而不知十也。夫大易之寂感,与老子之有无其实未始不同也。安在其为不言乎?周子曰:‘静无而动有。’亦将谓濂溪为陋乎?抑有无云者,其辞约,其道大,非知者莫能与知也。庄子曰:‘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有加矣。又曰:‘睹有者,今之君子;睹无者,天地之友。’学者有见于庄子之言,始可与言有无之说矣。”
第四十一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林子曰:“众人莫不学,而老子则曰绝学;众人皆有为,而老子则曰无为。众人察察,我独闷闷;众人昭昭,我独若昏。知雄守雌,知荣守辱……如是等语,载之五千言,抑已多矣,则亦安能不为下士之所大笑乎?”或者以众人名矣,而老子不为名;众人利矣,而老子不为利。此非其下士之所大笑与?”林子曰:“此乃名利中人,下士之下者也。道之一字,且不之知,亦岂能闻道而大笑之邪?”
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直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
纇,丝节也。偷,惰也。渝,变也。
林子曰:“建言以下,言下士之所以大笑也。盖真常之道,不可得而道,不可得而名,况明道若昧十数语,亦皆无为而为,正言而若反也,宁能不为下士之所大笑邪?”
林子曰:“何以谓之大音希声?何以谓之大象无形?余于是而知恍恍惚惚,杳杳冥冥,而道也者,其可得而声乎?其可得而形乎?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而为道者,其可索之声乎?其可索之形乎?”
夫惟道善贷且成。
林子曰:“何以谓之贷?而曰善也。夫道乃天之所以与我者,我之故物也,何待于贷?故特患我无欲道之心尔。如使我有欲道之心焉,则其所以与我者,即此而在。倐无而倐有,似若有以贷之也,不谓之善贷而何?夫不曰还我故物,而必曰贷者,彼盖不知我所自有之故物也。故老子乃以贷言之也。”
林子曰:“下士大笑,岂能不与道相为违背邪?而卒然激发,道斯在我。而其所谓道者,特暂贷之以斯须尔。苟能即其斯须之所暂贷者,勤而行之,亦且足以有成矣。故曰‘善贷且成’。”
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人之所恶,惟孤寡不穀,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司马温公曰:“道生一,自无而有;一生二,分阴分阳;二生三,阴阳交而生和;三生万物,和气聚而生万物。”
董思靖曰:“凡动物背止于后,阴静也;耳目口鼻居前,阳动也。故曰‘负阴抱阳’。植物则背寒向暖,而冲气运乎其间。”
吴幼清曰:“万物之生,以此冲气;既生之后,亦必以此冲气为用。乃为不失其所以生之本。”
第四十三章
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于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驰骋,役使也。间,间隙也。无间,无内也。
集解:至刚者,天下莫能胜,而至柔为能役之;无内者,天下莫能破,而无有为能入之。察其所以,皆以无为而致之,以此见无为之有益也。
严君平曰:“有为之为,有废无功;无为之为,成遂无穷。天地是造,人物是兴。有声之声,闻于百里;无声之声,动于天外,震于四海。言之所言,异类不通,不言之言,阴阳化,天地感。且道德无为而天地成,天地不言而四时行。此二者,神明之符,自然之验也。”
第四十四章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多,犹重也。
吕吉甫曰:“烈士之所殉者名也,而至于残生伤性,则不知身之亲于名也;贪夫之所殉者货也,而至于残生伤性,则不知身之多于货也。”
集解:名之与身,何者其亲乎?何为外身而内名也?身之与货,何者其重乎?何为贱身而贵货也?或得名货而亡身,或得身而亡名货,何者其病乎?何为得名货而亡其身也?
林子三教正宗统论
门人卢文辉订正
道德经释略卷五
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林子曰:“成者自以为成,非大成也;而大成也者,其心若缺,不自以为成也。盈者自以为盈,非大盈也;而大盈也者,其心若冲,不自以为盈也。其曰‘大直若屈’者何也?似若屈矣,而不能直也;屈而直之,斯其为直也大矣。曰‘大巧若拙’者何也?似若拙矣,而不能巧也;拙而巧之,斯其为巧也大矣。曰‘大辩若讷’者何也?似若讷矣,而不能辩也;讷而辩之,斯其为辩也大矣。”
林子曰:“躁之能胜寒,静之能胜热,物理之自然也。圣人亦惟明此物理之自然,而清而静,而为天下正也。”
林子曰:“老子之所谓清静者,乃本之常道者然也。故名其经不曰清静经,而曰常清静经者,何也?盖此清静,乃从真常之性,而清而静尔。故曰常应常静,常清常静矣。夫苟能知此真常之性矣,则自有不清而清,不静而静。而非有待于清,而后能清;非有待于静,而后能静也。”
唐白居易曰:“夫欲使人情俭朴,时俗清和,莫先于体黄老之道也。其道在乎尚宽简,务俭素,不眩聪察,不役智能而已。盖善用之者,虽一邑一郡一国,至于天下,皆可以至清静之理焉。昔宓贱得之,故不下堂,而单父之人化;汲黯得之,故不出阁,而东海之政成;曹参得之,故狱市勿扰,而齐国大和;汉文得之,故刑罚不用,而天下大理。其故无他,清静之所致耳。”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
林子曰:“昔司马季主有言,天不足西北,星辰西北移;地不满东南,以海为池。夫天地且不足,而况人乎?其曰‘常足’者,以真常之性,本自足也。夫真常之性,本自足而足矣,故能尽已之性,而人而物,而天地之性,则咸备于我矣。故曰‘知足之足,常足。’”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是以圣人不行而至,不见而名,不为而成。
老子億:此言圣人尽性至命之学也。若夫世儒懵于性命之原,而狃乎口耳之习,缮性于俗学,汨欲于俗思,其心之驰骛也愈远,而其蒙蔽也愈深,其去圣学也远矣。圣人则不然,故不待出户之有所行也,而能尽知天下之情者,以人之情,即已之情也;不待窥牖之有所见也,而能指名天地之道者,以天之道,即已之道也。皆以其把柄在我也。此所以宇宙在乎手,万物生乎身,不待有所作为,而庶务自成也与。中庸参赞位育之功,皆本于至诚尽性之妙,理正如此。
第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林子曰:“何以谓之无为?无为者,真常也,未发之中也。私欲净尽,无复可得而损益之者,故曰‘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若也致虚或有一毫之未极,守静或有一毫之未笃,则亦尚有可得而损者,而安能遽到于无为之地邪?何以谓之‘无为而无不为’?中庸曰:‘至诚无息’,周濂溪曰:‘诚无为’,又曰:‘寂然不动者,诚也。’盖寂然不动之中,而有真不息者在也,何为之有?由是而悠远,由是而博厚,由是而高明,配天配地,而章而变而成,是乃至诚不息之真机也。故曰‘无为而无不为’。”
第四十九章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矣。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矣。圣人之在天下,惵惵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林子曰:“夫善者吾善之,固矣,而不善者吾亦善之者,何也?德以畜之,庶几乎改其不善,而复归于善乎?故曰‘德善’。信者吾信之,固矣,而不信者吾亦信之者,何也?德以畜之,庶几乎改其不信,而复归于信乎?故曰‘德信’。”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者,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盖闻善摄生者,陸行不避兕虎,入军不避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
林子在武夷有二方生,争论“出生入死”章。不德氏曰:“十有三者,内有五脏,肝心脾肺肾;上有四门,耳目鼻口;下有四肢,手二足二。故其生也,以此十有三而生也;其死也,以此十有三而死也。若所谓动之死地者,岂非其生生之厚,不知摄生以自促其生邪?有作又释。无以为氏曰:“大抵人之生,内有肝心脾肺肾者,五脏也;外有头,二手二足者,五体也。惟此十者不能自生,而其所以生者,精气神三者而已。故精气神附于人之身则生,离于人之身则死。”二方生争论不已,来质林子。林子曰:“余不知不德氏之所谓五脏四门四体者,是乎?不是乎?亦不知无以为氏之所谓内五脏外五体,与夫精气神三者,是乎?不是乎?余惟以善摄生者,非以摄其身而生也,乃以摄精气神而生也;非以摄精气神而生也,乃以摄未始精未始气未始神,而曰元精元气元神者,生也。夫曰元精元气元神而生也,则是生无其生矣。故曰‘以其无死地’。”
或者以含德之厚,比于赤子,而有道之士,惟其不失赤子之心尔,故亦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矣。今曰不以其身而生也,不以其身之曰精曰气曰神而生也,敢问何谓也?林子曰:“夫赤子含德之厚,而不螫,而不据,而不搏,余尝闻其语矣。若不知所谓未始精未始气未始神焉,而徒索之形骸之内,曰精曰气曰神者,抑末矣。岂老子玄而又玄之旨,既得其母,复返其始之真实微妙义邪?”
讲义:“原其‘十有三’之说,前后解者虽多,终无定论;然其稍可取者,二三家而已。或曰:‘在天为南北斗,在体为九窍四肢,在用为六欲七情。’古仙有云:‘阳里十三言有象,阴中七六觅无踪。’此指水火之成数也。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七与六者,乃心肾坎离,人之根本也,精神属之,心藏神,肾藏精。凡圣日用应酬之际,无所不用其精神也。黄庭经云:‘一身精神不可失,精神居身,生之徒也;精神去身,死之徒也。’盖水火能活人,亦能杀人,岂非生死之徒乎?赤蛇才动,灵龟遂行,应速于谷,发疾于机。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集解:道生之,虚无杳冥,物之祖也;德畜之,太和氤氲,物之母也。此二句即物生之先而言。物形之聚而成物,形可见也,势成之。物既形矣,自生而长,自长而成,自然之势也。此二句即物生之后而言。
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周子曰:“天地间至尊者道,至贵者德,至难得者人。人而至难得者,道德有于身而已矣。”林子曰:“周子此言,本之老子,老子曰:‘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夫诸侯命之于天子,大夫命之于诸侯,而人尊之,而人贵之。而道德之尊贵,则曷尝有命之于人哉?乃本之真常之性,自然而然也。”
夫道,生之,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集解:此极言道之曲成万物之功有如此者。然虽生之而不自私,虽为之而不自恃,虽君长之而任其自然,未尝宰制。此其为德,非人之所能测矣。
第五十二章
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林子曰:“万物之母,而始于天地,故能生物者天地也;天地之母,而始于先天地生,故生天地者,先天地生也。今以我之身而言之,万物皆备矣,而吾身之所谓天地者,岂非吾身万物之所从生乎?吾身一天地矣,而吾身之所谓先天地者,岂非吾身天地之所从生乎?而曰‘塞其兑,闭其门’者,是乃所谓知子以守母,守母以返始,藏其用而不出也。若道家之所谓形中子母,气以守神,神以守气,交相恋守,混融为一,不可不知也。”
林子曰:“大抵老氏言身,盖不以形骸之身以为身也。老子又曰:‘外其身而身存。’夫曰‘外其身’者,是固形骸之身矣,而其所以存者,此何身也?又曰:‘死而不亡者寿。’夫曰‘死’者,是固形骸之身矣,而其所以不亡者,此何身也?岂非释氏所谓大身之身,孟子所谓反身而诚之身邪?若或以形骸之身为身也,则便落于养生之家矣。非身大身,无我真我,而虚空本体者,是我真常之一大身也。”
有儒门胡姓者,能诗能文能习于礼,能览三氏经典,造林子而问虚空本体之身。林子曰:“虚空本体之身,乃释氏之所谓非身大身者,天且不足以拟其大矣,地且不足以拟其广矣,故曰非身大身。”屡问。而林子屡与之言,且至浹旬,尚不能明其义。林子于是不得已,乃以尧舜仲尼养成之气言之:“尧舜太和元气,流行宇宙,岂非尧舜有此非身大身,而其气故能流行于宇宙而无间邪?仲尼浩然之气,充塞天地,岂非仲尼有此非身大身,而其气故能充塞于天地而无外邪?庄子曰:‘真人之息以踵。’不曰圣人养成之气,充满于一身者然乎?邵子曰:‘圣人通古今为一息。’不曰圣人养成之气,充满于天地古今者然乎?而所谓非身大身者,可概见于此矣。”胡生喜曰:“吾今始识吾之所谓非身大身者。”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
林子曰:“何以谓之见小?见小者,知常也。道德经言见小曰明者一,知常曰明者二。以常名小者,以其无而无所不入也,故小之也。常清静经曰:‘真常得性,即常即性’。即得性矣,而天下之至明在我也。而塞兑闭门,非所谓守柔乎?”
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是谓袭常。
林子曰:“常者,常道之常也。光归其明,非以袭常乎?”
第五十三章
使我介然有知,行于大道,惟施是畏。大道甚夷,而民好径。朝甚除,田甚芜,仓甚虚,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财货有余,是谓盗誇。非道也哉!
介然,犹言忽然。介然有知,忽然而有觉也。除,修治也。盗誇者,取非其有,更夸张也。
林子曰:“何以谓之好径?径者,大道之反也。以此大道以为已,而天德在我矣;以此大道以为天下,而王道在我矣。以此大道以位天地,而天地有不位乎?以此大道以育万物,而万物有不育乎?而论语所谓行不由径者,岂非所谓志于大道之甚夷者乎?”
第五十四章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子孙祭祀不辍。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乃余;修之乡,其德乃长;修之邦,其德乃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故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林子曰:“有所于建,则有所于拔;有所于抱,则有所于脱。而曰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脱,何也?夫所谓善建者,以道而建也。以道而建,其有所于建乎?其无所于建乎?无所于建而建者,夫谁得而拔之?夫所谓善抱者,以道而抱也。以道而抱,其有所于抱乎?其无所于抱乎?无所于抱而抱者,夫谁得而脱之?由是而推之于身,其德有不真乎?由是而推之于家,其德有不余乎?由是而推之于乡于邦于天下,其德有不长,有不丰,有不普乎?故曰‘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以此’者,盖指此道而言也。岂不以此道之体,无所不包;而此道之用,无所不达也与?”
第五十五章
含德之厚,比于赤子。毒虫不螫,猛兽不据,攫鸟不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合而
作,精之至也。终日号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气曰强。物壮则老,是谓不道,不道早已。
螫音释,毒虫,蜂虿之属,以尾端肆毒曰螫。猛兽,虎豹之属,以爪足拏按曰据。攫鸟,鹰隼之属,以掌距击触曰搏。祥,妖孽也。
林子曰:“常也者,常也。而天下之至和在我矣。”
林子曰:“老子且无以生为矣,而况于益生乎?故曰祥。不曰益生焉已也。关尹子曰:‘若有厌生死心,超生死心,只名为妖,不名为道。’妖亦祥也。”
第五十六章
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不可得而亲,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贵,不可得而贱。故为天下贵。
林子曰:“何以谓之言者不知?夫道其可得而言哉?孔子曰:‘予欲无言,道其可得而不言哉?’孔子曰:‘吾无隐乎尔。’”
林子曰:“何以谓之知者不言?邂逅之际,目击而道存矣,道岂有在于言邪?”
林子曰:“何以谓之玄同?岂非其同出于天地之始,而玄而同之邪?然其恍惚杳冥之中,浑浑然有所谓不可得而知,不可得而见,不可得而拟议者,故以玄名之者,玄也。老子曰:‘圣人惵惵为天下浑其心’,岂不以浑天下之心无善无不善,无信无不信,而玄同之者,玄同也。”
或问老子之道,和其光以同其尘,而非所谓玄同邪?林子曰:“老子之所谓‘同’者,则亦同之以玄而已,而无所于同而同之邪?犹之曰常善救人矣,曰刍狗百姓矣,既曰常善救人矣,而谓之刍狗百姓也可乎哉?既曰刍狗百姓矣,而谓之常善救人也可乎哉?盖圣人之心,直与天地而同其大,固不煦煦然常善救人以为仁也,亦不孑孑然刍狗百姓以为义也,亦惟付之自然,无为而已矣。”
林子曰:“何以谓之‘天下贵’也?夫人之同者,同出于同而非玄也。圣人之同者,同出于玄而非同也。夫同出于同而非玄也,有我有非我,论语所谓‘比’者是也。比矣,则人亦可得而亲疏之,亦可得而利害之,亦可得而贵贱之。若同出于玄而非同也,无我无非我,论语所谓‘周’者是也。周矣,则人谁得而亲疏之,谁得而利害之,谁得而贵贱之?此其所以为‘玄同’而为‘天下贵’也。故曰圣人通天下为一身,而因物付物,则亦何容心哉?”
第五十七章
以正治国,以奇用兵,以无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贫;人多利器,国家滋昏;民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彰,盗贼多有。故圣人云: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林子曰:“何以谓之‘多忌讳而民弥贫’乎?法网密矣,而民则动而触法抵网。不惟忌而有所不敢为,亦且讳而有所不敢言。夫是民也,则将何以利用而谋生哉?故曰‘弥贫’。”
林子曰:“夫法令本以防奸也,抑岂知法令愈繁,而奸则愈多乎?而盗贼乃窃法令以为奸也。惟其‘滋彰’,故曰‘多有’。”
第五十八章
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
林子曰:“何以谓之‘闷闷’之政乎?所谓不以智治国,闷闷而抱一也。何以谓之‘察察’之政乎?所谓以智治国,察察以为明也。何以谓之‘淳淳’之民乎?淳淳庞厚,质任自然。何以谓之‘缺缺’之民乎?缺缺凋弊,风俗以漓。”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耶?正复为奇,善伏为妖。民之迷,其日固久!
奇,褒也。
林子曰:“正而反为邪,善而反为妖者,此岂非其祸之所伏耶?邪能反而正,妖能反而善者,此岂非其福之所倚耶?正而邪,邪而正,善而妖,妖而善,盖有莫知其极矣。然正邪善妖,其无有以正之邪?正也者,正之也。正其不正,而必欲其反之正也。但正之以正,则必因其正而复邪矣;正之以善,则必因其善而复妖矣。而推其所由来之故也,以民之迷于邪于妖也。其日固久,则亦安能卒变其邪而为正,妖而为善耶?下文乃言所以正之之道,无待于正,而民自正矣。”
是以圣人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曰割曰刿,皆谓芒利伤物也。
林子曰:“此圣人之政之所以闷闷也。而方而廉,而直而光,盖帅之以正也;而不割不刿,不肆不耀,亦惟以俟其自正已尔。故曰正已而物正,老子之教也。当与孟子格君心章参看。”
集解:昔司马迁作老庄申韩列传,其言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于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于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后之学者,读迁之书不详,乃以为申韩少恩,皆原于道德之意,其亦误矣。夫迁所谓“皆原于道德之意”者,此统论三子而云尔;其曰惨礉少恩,则专言韩非之弊,非谓亦原于道德之意也。至宋苏子瞻又传会而为之说曰:“老聃庄周,论君臣父子之间,泛泛乎若萍游于江湖,而适相值也;商鞅韩非,求为其说而不得,得其所以轻天下齐万物之术,是以敢为残忍而无疑。”张文潜亦曰:“无情之至,至于无亲。此刑名之所以用也。”考亭朱子,颇以二子之言为然,且曰“太史公将老子与申韩同传,不是强安排,源流实是如此。”噫!彼二子文士之言,特言之成理,则不顾是非之实,盖无足议;独朱子此言,苟非一时未定之论,殆亦考之不审矣!古者刑名之学,虽有宗于黄老者,然不过假其一二言之近似,若其大体之驳,岂真出于黄老哉?且申韩杀人以行法,而老子有代大匠斫之喻;申韩挟数以御下,而老子有以智治国之戒。安有道不同如是,而谓其源流之同哉?然则朱子之言,意者以苏张而误;若苏张之误,则实迁启之也。予尝谓后世知尊老子者,如迁盖寡,要亦知老子之浅者耳。如曰皆原于道德之意,斯言亦不能无失。若夫以申韩同传,则又失之大者。予观申韩之术,其责名实,循势理,虽略倣于道家因应之说,乃其实,则苛察缴绕,正老子所谓察察之政。以此言之,固不可以为原于道德之意。至若二子之行事,曾不得与老聃之役齿,恶可取其一节之或似,而猥使之同传哉?自迁创此论,或者因传会其说,使老子负谤于后世,迁不得辞其责矣。”
林子三教正宗统论
门人卢文辉订正
道德经释略卷六
第五十九章
治人事天莫如啬。夫惟啬,是谓早服,早服谓之重积德。重积德,则无不克。无不克,则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可以有国。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是谓深根固柢,长生久视之道。
林子曰:“啬也者,啬也。岂曰修身莫如啬,而至于治人事天,亦莫如啬。何以谓之啬也?又何以谓之复也?复之者,啬之也。复者,复而收藏之义;啬者,啬而俭用之称。故不复则不能啬。何以谓之重积德?复以积德,早而复之,则谓之重积德。夫曰早复,曰重积德,岂非所谓深根固柢邪?深根固柢,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为,故曰无不克。啬而早复而至于无不克,则莫能知其极矣。莫知其极者,易之所谓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余于是而知深根固柢,岂曰修身,抑亦可以治人。故有身之母,而长生久视之道在我也;有国之母,而长治久安之道在我也。”或问老子之学,果在于长生与?林子曰:“老子之学,非以学长生也。若老子以长生为学而长生矣,乃今老子果何在邪?”又问“老子之学不长生矣,而天下万世之所以学老子者,何学也?”林子曰:“乃以学老子之长生也。”“夫既曰不长生,而又曰学老子之长生者,则弟子之惑滋甚!”林子曰:“汝其反观,何者是汝之所以不坏,不与汝形而共斃也。故长生不长生,不长生而长生者,岂非所谓先天地生,而为天地之始者,不可得道,不可得名,而死而不亡者,长生乎?”
或问长生有诸。林子曰:“余不知有长生,而余之所谓长生者,以无生为生也。故常道也者,无生也。无生也者,元精而不属于精,元气而不属于气,元神而不属于神者,此其所以能长生也。”
林子曰:“‘没身不殆’,老子之常道,老子之长生也;‘夕死可矣’,孔子之常道,孔子之长生也;‘心不生灭’,释氏之常道,释氏之长生也。”
朱子曰:“老子言治人事天莫如啬。它底意思,只要收敛不要放出。”又曰:“凡事俭则鲜失。老子言治人事天莫如啬。夫惟啬,是谓早服,早服是谓重积德,被它说得曲尽。重积德者,言先已有所积;复养以啬,是又加积之也。”
第六十章
治大国若烹小鲜。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其神不伤人;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
林子曰:“大国一小鲜也。而曰以道治国若烹小鲜者,何也?无为而已矣。夫无为之道,岂曰足以蒞国焉已也,亦且足以蒞天下。何以谓之其神不伤人?老子億:传不云乎?国将兴,听于人;国将亡,听于神。圣人以道临天下,则公道昭明,人心纯正,善恶祸福,悉听于人。而妖诞之说,阴邪之气,举不得奸乎其间。故‘其鬼不神’。书所谓绝地天通,罔有降格也。又曰‘山川鬼神,亦莫不宁。’何以谓之两不相伤?老子億:阴阳不相侵越,民神不至杂揉。鬼神尽其道,而为鬼神之德;圣人尽其道,而为圣人之德。所谓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也。故曰‘德交归焉’。”
第六十一章
大国者下流,天下之交,天下之牝。牝常以静胜牡,以静为下。故大国以下小国,则取小国;小国以下大国,则取大国。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大国不过欲兼蓄人,小国不过欲入事人。夫两者各得其所欲,大者宜为下。
交,会也,众水所会也。
老子億:譬之水焉,大国则下流也,何也?天下众水之所会也。譬之物焉,大国则天下之牝也,何也?牝常以静胜牡也。静何以能胜牡也?以静为下也。牡性刚躁,而牝以阴静安于其下,久则为柔所伏矣。由是观之,下人者,取人之道也。
林子曰:“何以谓之‘或下以取’?而‘以’字之义不可不知也。有心以下人,有心以取人国也。何以谓之‘或下而取’?而‘而’字之义不可不知也。无心以下人,无心以取人国也。但大国不过欲以兼畜人,而得其所欲已尔;小国不过欲以入事人,而得其所欲已尔。又何以谓之‘大者宜为下’?上五‘大’字,以国言,故曰‘大国’;此‘大’字,以人言,故不曰大国而曰‘大者’。其曰‘大者’,非古所称汤文王其人与?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故曰王不待大。”
第六十二章
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
奥,妙也,深远之义。
林子曰:“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物物皆器也,器器皆道也。道蕴于器,何其奥也!故善人能器此奥而宝之,珍而藏之矣,而不善人者,不知以奥为宝,而常依道以为安也。”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
吴幼清曰:“嘉言可爱,如美物之可鬻;卓行可宗,高出众人之上。”
人之不善,何弃之有?
林子曰:“人虽自弃乎道,而道则曷尝有弃乎人哉?人苟能反而求之,则道斯即此而在矣。孔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即此意也。由此观之,则道之不弃乎人也如此。道不弃人,而圣人亦不弃人。老子曰:‘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岂曰圣人不弃人也乎哉?而圣人且以德而容畜之,以俟其自化,以易其恶,以归于善。此乃圣人常善救人,而无弃人之盛心也。”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壁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拱壁,合拱之壁。驷马,一乘之马。坐,坐致太平之坐。罪,过也。
林子曰:“此言至贵至富。‘不如坐进此道’者,以其‘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也;其曰‘求以得’者,孟子所谓求在我者也;曰‘有罪以免’者,释氏所谓罪福无主也。”
第六十三章
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
事,即为也,所为之事也。
林子曰:“夫道本无为也,而曰‘为无为’者,非无为也,而无为以为之尔;道本无事也,而曰‘事无事’者,非无事也,而无事以事之尔。何以谓之‘味无味’也?道之出口,淡乎其无味。而曰‘味无味’者,盖以道之无味为味也。惟其能味之于无味,故能为之而无为,事之而无事也。”
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图难于其易,为大于其细。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是以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夫轻诺必寡信,多易必多难。是以圣人犹难之,故终无难。
大小多少,论语所谓无众寡,无小大也。
常清静经曰:“大道无情。”夫既曰“无情”矣,何怨何德?若老子则与道为一焉者也,则亦何怨何德?今曰报怨以德,则是犹知有怨有德矣。殊不知此乃与有怨德私情,而为刑戮之民者道也。传曰:“以德报怨,宽身之人也;以怨报德,刑戮之民也。”夫老子者,岂其能不与世而相为酬酢邪?亦惟浑浑闷闷,相忘于大顺大化之中已尔。不知有怨,不知有德,不知以德报德,不知以怨报德,不知以怨报怨,不知以德报怨,而所谓道者,如是而已矣;不如是,不足以为道。道既如是,而所谓天地之道者,亦如是而已矣;不如是,不足以为天地。所谓老子之道者,亦如是而已矣;不如是,不足以为老子。
第六十四章
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谋,其脆易破,其微易散。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
林子曰:“安而持之,未兆而谋之,脆而破之,微而散之,岂不谓之‘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乱’乎?此非圣智不能也,其有利于民也大矣,而民不知也。若也不知未有而为之,未乱而治之,为之执之,不知慎终,常于几成,每有败事,而犹然自以为圣,自以为智,而民之受害且百倍矣,何利之有?如此圣智,而非老子之所绝而弃之者乎?”
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
复者,如日月既食而复也。
林子曰:“何以谓之欲不欲?谓众人之欲,我不欲也。故曰‘不贵难得之货’。何以谓之学不学?谓众人之学,我不学也。故曰‘复众人之所过’。不欲之欲而欲自足,不学之学而学日充。则亦何为之有?又何以谓之‘辅万物之自然’也?而圣人者,亦惟辅相天地之宜,以顺物理之自然已尔。抑岂敢有所于为,以咈自然之理也哉?”
第六十五章
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林子曰:“何以谓之明民?何以愚之?岂不以是非之心明,则是非从而生乎?利害之心明,则利害从而起乎?圣人者,不以利害惕其外,是非摇其中,故其民皞皞熙熙。至于耕田凿井,犹曰帝力何有于我,其利害是非之心尚未明与?故曰‘不以智治国,国之福。’”
知此两者,亦楷式。能知楷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林子曰:“何以谓之‘楷式’?一则为福,一则为贼,可以为天下万世之楷式,而知所从违矣。何以谓之‘玄德’?又曰深矣远矣者,岂非玄之又玄,乃从众妙之门出邪?深而不可测也,远而不可穷也。故惟其深也,则不可以测而知也;惟其远也,则不可以度而穷也。以此治国,而无为为之,有不至于大顺乎?然此言甚正,而曰‘与物反矣’者,何也?盖以其深远之德,而人莫之能知也。”
集解:濂溪先生拙赋曰:“巧者言,拙者默;巧者劳,拙者佚;巧者贼,拙者德;巧者
,拙者吉。”呜呼!天下拙,刑政徹。上安下顺,风清弊绝。周子之意,与此章之旨相近。故朱子谓其言似老庄云。
第六十六章
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是以处上而民不重,处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乐推而不厌。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吴幼清曰:“此圣人谦让盛德,非有心于上人先人而为之。读者不以辞害意可也。”
第六十七章
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夫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细也夫。
集解:不肖,谓无所象类。此犹达巷党人,言“大哉孔子,慱学而无所成名”之意。盖美其大,而病其似不肖也。然不知惟大,故似不肖,若肖于物,则是亦一物而已,何足以为大?
林子曰:“何以谓之‘道大’而‘似不肖’也?易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故器也者,有方有体,而局于器矣,器则有所于肖;道也者,无方无体,而不局于器矣,不器则无所于肖。若子贡之器,虽曰瑚琏矣,然亦有方有体,人皆得而器之,人皆得而肖之。至于孔子,无方无体,无可不可,其谁得而器之乎?其谁得而肖之乎?”或曰:“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岂非所谓不肖乎人邪?而曰人不得而肖之者,何也?”林子曰:“惟其道大而无所肖于人,故其人亦无得而肖之矣。”
夫老子乃孔子所从以问礼者。孔子曰:“吾今见老子,其犹龙乎?”岂周之季,真有以老子为不肖与?林子曰:“‘下士闻道大笑之。’而以老子为不肖也,不亦宜乎?老子尝有言曰:‘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又曰:‘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又曰:‘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又曰:‘众人皆有以,我独顽似鄙。’至于明道若昧矣,进道若退矣,夷道若颣矣,上德若谷矣,大白若辱矣,广德若不足矣,建德若偷矣,质直若渝矣,是皆老子之不自见者如此。而人安得不大笑而不肖之邪?”
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慈故能勇,俭故能广,不敢为天下先,故能成器长。今舍慈且勇,舍俭且广,舍后且先,死矣!夫慈以战则胜,以守则固。天将救之,以慈卫之。
林子曰:“何以谓之三宝?夫孰能持而宝之?太史公曰:‘申韩原道德之意。夫道德慈矣,而申韩之徒,其能慈乎?道德俭矣,而申韩之徒,其能俭乎?道德,后矣,而申韩之徒,其能后乎?’眉山唐庚子西曰:‘世疑老子西游,以谓有慈有俭,有不为天下先。持是道以游于世,何所不容,而犹有所去就邪?’是大不然。惟其无往而不容,则虽蛮貊之邦行矣。此所以为老氏。”
林子曰:“惟其不肖,故其不器;惟其不器,故能成器长。”
第六十八章
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胜敌者不争,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是谓配天,古之极。
士,战士也。
林子曰:“何以谓之‘配天’?盖天则与道为一,而圣人则亦与道为一也,故曰配天。何以谓之‘古之极’?盖天地古矣,而道则能生天生地者也,岂非古始,而为古之极乎?”
第六十九章
用兵有言,吾不敢为主而为客,不敢进寸而退尺。是谓行无行,攘无臂,仍无敌,执无兵。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
仍,就也。诗曰:“仍执丑虏”。
老子億:“用兵有言”,意古者兵志之词,而老子称之,下文是也。“不敢为主而为客”,史所谓敌加于已,不得已而应之者也。“不敢进寸而退尺”,易所谓“师左次无咎”者也。是皆至诚憯怛,不嗜杀人之意,所谓慈也。夫如是,则行虽有行,而不敢恃之以为武,犹无行也;攘虽有臂,而不敢恃之以加人,犹无臂也;前虽有所就,而不敢轻交,犹无敌也;手虽有所执,而不敢轻用,犹无兵也:皆临事而惧,不敢以兵取强于天下之意。
或问用兵以慈为宝,何谓也?且闻之书曰:“威克厥爱,允济;爱克厥威,允罔功。”岂其以慈为宝与?林子曰:“是固然矣。汝独不闻禹益之班师乎?干羽两階,有苗来格。又不闻文王之伐崇乎?是致是附,四方无拂。至于不得已,而抗兵相加焉,则以悲哀泣之;战胜则以丧礼处之。故曰夫慈以战则胜,而曰‘哀者胜矣’者,何也?非谓天将救之,而以慈卫之与?”
第七十章
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言有宗,事有君。夫惟无知,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则我贵矣。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林子曰:“何以谓之吾言甚易知,而又曰天下莫能知?何以谓之吾言甚易行,而又曰天下莫能行?岂不以舍易而求难邪?然吾之言则有宗也,吾之事则有君也。言之宗事之君,则是我且不能自知矣。我且不能自知,而人安能我知而知我邪?此圣人之所以被褐怀玉,而为天下贵也。”
或问“夫惟无知”,而林子则曰“我且不能自知”者何也?林子曰:“言则有宗也,我其能知我之言之宗乎?我其能知我之言,从我之宗而出乎?事则有君也,我其能知我之事之君乎?我其能知我之事,从我之君而出乎?独不闻释氏之所谓‘如来’乎?如如不动之中,盖真有不知其来也,从何而来也。窈窈冥冥,昏昏默默。余于是而知所谓行不言之教者,言矣,而不知其所以言,虽谓之不言可也;又所谓处无为之事者,为矣,而不知其所以为,虽谓之无为可也。由是观之,我且不能知我矣,况于人乎而能我知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又曰:‘莫我知也夫!’惟其能无知也,故其人之莫我知,此老子被褐怀玉之本旨也。”
林子曰:“老子之道,若有所于见也,则人因其所见,见而知之。而曰夷者,则人恶得而见之,恶得而知之?老子之道,若有所于闻也,则人因其所闻,闻而知之。而曰希者,则人恶得而闻之,恶得而知之?老子之道,若有所于得也,则人因其所得,得而知之。而曰微者,则是老子之得,而实无所得矣,而人恶得以其不得之微,得而知之也。此其所以知我者希也,其能免于下士之所笑邪?故曰天下皆谓我道大似不肖。”
第七十一章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惟病病,是以不病。圣人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集解:知而无知者,性之本也;物至知知者,性之动也。昡于物交之知,而不察真知之无知,世之通蔽也。故知道者,能复反于不知,斯为上矣。不知道者,方且执妄知以为知,妄知在心,斯为病矣。
庄子曰:“知谓无为谓曰:‘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知以之言,问乎狂屈。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知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不知应我也。吾问狂屈,狂屈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之,奚故不近?’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不近也,以其知之也。’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第七十二章
民不畏威则大威至,无狭其所居,无厌其所生。夫惟不厌,是以不厌。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见,自爱不自贵。故去彼取此。
林子曰:“畏天之威,乃所以畏天之命也。何以谓之居?此言居,天下广居之居也。则是天之所命而我之所生者,本如是其大也。本体虚空,本无限量,岂曰四海皆在度内,而亦且足以包罗乎天地。故孔子辟之,天焉而无不覆帱,地焉而无不持载。若徒索之形骸之细以为身,方寸之心以为心,则是‘狭其所居’矣。天之所以生我者何如,而我如此也。天固命之,我固却之。故曰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
林子曰:“何以谓之无厌其所生?盖天之生我也,而有如是其大矣。顾乃自狭其居,岂非所谓罔而生也,而厌其所生乎?”
林子曰:“狭其居者,厌其生也。故下文只曰‘夫惟不厌,是以不厌。’”
第七十三章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难之。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繟然而善谋。天纲恢恢,疏而不失。
繟,音阐,缓也。
林子曰:“‘天纲恢恢,疏而不失。’以其勇于敢也,而无所逃矣。”
第七十四章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若使民常畏死,而为奇者,吾得执而杀之。孰敢?常有司杀者杀。夫代司杀者杀,是谓代大匠斫。夫找大匠斫,希有不伤手矣。
本朝
太祖皇帝,道德经序曰:“朕自即位以来,罔知前代哲王之道,问道诸人,人皆我见。一日试览群书,有道德经一册,见其文浅而意奥,久之见本经云:‘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当是时,天下初定,民顽吏弊,虽朝有十人弃市,暮有百人仍为之。如此者,岂不应经之所云?朕乃罢极刑而囚役之,不逾年而朕心减。朕知斯经,乃万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师,臣民之极宝,非金丹之术也。”
第七十五章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生生之厚,是以轻死。夫惟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林子曰:“何以谓之‘上之有为’?而曰‘难治’也。
集解:上有为,则国多事,国多事,则奸邪生。此其所以难治也。何以谓之‘生生之厚’,而曰‘轻死’也?集解:生生之厚者,役志多,则劳生而害和平;用物弘,则营利而忘祸败。此其所以轻死也。何以谓之‘无以生为者’,而曰‘贤于贵生’也?集解:无以生为者,所谓外其身而身存,其贤于贵生者远矣。”
第七十六章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草木之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是以兵强则不胜,木强则共。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共,拱通柱也。
苟子曰:“强自取拄。兵强者则败亡,常为弱小之所乘;木强者则支拄,常为众木之所压。”
严君平曰:“天地之理,小不载大,轻不载重。故强人不得为王,强木不得处上。”
第七十七章
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惟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邪?
老子億:抑高举下者,谦之恶盈而好谦也。损有余补不足者,益之损上而益下也。老易之同如此。
林子曰:“常人则恃其所为,而居其成功,岂非其欲见贤邪?惟圣人则不然。”
第七十八章
天下柔弱,莫过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是以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老子億:‘受国之垢’,如太王事獯鬻,勾践事吴是也;‘受国之不祥’,如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是也。又曰:此言本正理也。世人但知乐胜耻负之为强,而不知包羞忍耻之有益,故视之若反耳。倒置之民,迷也久矣!
第七十九章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
和,谓和解。
集解:周礼调人,掌司万民之难而谐和之。和难亦有劵契。司约掌邦国,及万民之约剂,治民之约次之。郑玄注曰:“民约,谓仇讐既和是也。凡民相与为仇讐,既谐和,则不得相讐。违约而讐者,司约治之。”窃意当时和难之事,初则官府掌之,其后久而成俗,不专听于有司矣。难,即怨也。无怨安用和?故和大怨者,必有余怨,有余怨,则犹有报复讐害之心。此特衰世之道,非犯而不校之意也。何足以为善乎?
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
责,责取也。
集解:契者,两书一札,同而别之。左契所以与,右契所以取。周礼小宰,“听取予以书契”。曲礼曰:“献粟者执右契。”战国策曰:“操右契而为公,责德于秦魏之王。”史记曰:“事成操右劵以责”。盖左契待合而与之,右契所以责取也。
有德司契,无德司徹。
徹,明徹也。
集解:有德司契,但与人而不取于人;无德司徹,虽与人而必取于人也。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林子曰:“有德司契而不责取于人,谓非善人而何?”
第八十章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
集解:器至小而犹不用,民皆无事也。乐其生,故重死,安其居,故不远徙。
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老子億:此言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也。
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老子億:此言重死而不远徙也。
司马温公曰:“虽疏恶隘陋,自以为甘美安乐。”
苏子由曰:“老子生于衰周,文胜俗弊,将以无为救之。故于其书之终,言其所志,愿得小国以试焉,而不可得尔。”
老子億:章内三“使”字,皆有深意,盖必有闷闷之政,而后有淳淳之民,反薄归厚,固不可以易而致也。
第八十一章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慱,慱者不知。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已愈有;既以与人,已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老子億:美,谓华采也。有道之言,直指本真,不事华采;其有华采者,必非见道之真言也。善,得道者也;知,明道者也。得道者,知忘是非,无事争论;明道者,绝学日损,无事慱洽。
苏子由曰:“圣人抱一而已,他无所积也。”
门人程廷良郑朝开 命梓
刻林子四书正义后序
粤稽古昔士无葩行,亦无巵言惟是心身性命,道德纲常,廪廪不失尺寸,以故先行后言,彬彬慥慥,下学上达,可圣可贤。彼孔曾思孟之所以卓然为天下万世楷者,用此道也。乃今之为士者,吾惑焉,借路铅椠,希意瑟竽,掇拾古人之糟粕,以饬鞶帨。泽羔雉,为取青紫之阶梯,迄登仕版,不啻弁髦视之。甚者以讲学倡道为名,矢口而谈,抵掌而论,非不津津然以孔曾思孟之言为的也。然而徒逞其臆见,未睹其要归,于是有揣摩探索为奇,捃摭牵附为富,铺张矫饰,智辩激烈为高。百氏业兴,诸说竞起,笺疏传注,转相指述。令盲者任诵习而闇理趣,拗者执匾曲而撤藩篱;夸者炫其慱,而不知浮淫浪漫而无根;誔者悦其异,而不知幻妄谬悠而匪实。所谓指多乱视,音多乱听,使孔曾思孟之学,愈晦愈蚀,未有若今日之甚者。幸而吾
师龙江林夫子,生于闽之莆中,慨然以兴起斯文为已任,挽二氏以归儒,率儒流以宗孔。尝有四书正义以开示后学,其微词奥旨,不能殚述。述其大者,如论语之一贯,归仁,大学之明德,致知格物等章,真可谓佩杏坛之正印,破千古之迷途。缙绅学士,翕然宗之,其有功于圣门甚大。文辉少习举子业,每被服不厌,因日侍左右,深荷陶镕。数年来,稍有所得,乃承吾
师严命结集夏午诸经,编订三教正宗统论,并四书正义,更加删彚而校录之。梓事告成,用撰数言以纪岁月。嗟嗟,太上相忘于不言,其次因言阐道,由象识心,六经四书,皆言也,皆圣贤之心所发泄也。学者诚能涵养纯粹,内外澄彻,得圣贤之所以为心者而心之,则孔曾思孟之书,皆吾心之印证也。盖心,根也。言,华也。根深华茂,实大声宏,德之正也。务华绝根,实不中声,下士之习也。此古今学术纯驳,人品低昂之大较也。藉令以心身性命之真,为羔雉鞶帨之饰;以躬行实践之要,为沽名吊诡之资;以布帛菽粟之文,为雕镂刻缋之具。即偶售一时,邀誉当世,其于吾心奚补,于圣贤立言垂训之意,不大相背违耶?命世之英,豪杰之士,欲以羽翼心传,宣扬至教,以共图古圣贤真正学术,不朽事功,则吾师是编之出,诚可为造道者之指南云。
峕
万历二十五年岁次丁酉仲夏端午日奉教弟子卢文辉熏沐顿首百拜书于宗孔堂之心圣轩
鹿谈
时有谈秦之鹿者,谓天下为鹿也,可谓善喻矣。林子曰:“仲尼亦有鹿矣。”或问何谓也?林子曰:“仲尼失其鹿,而万世共逐之。自春秋以来至于今,二千有余岁矣,未闻有高材疾足而能得是鹿者,学庸七篇,得鹿之骨,而骎骎焉入于髓者,尚矣。周濂溪,程明道,庶几乎骨矣。杨龟山,罗豫章,李延平,肉矣。若邵康节者,皇王帝覇之褒贬,雪月风花之品题,不谓鹿之具体乎?然终少皇皇之志,朋来之乐,其亦不脍不脯,不登樽爼于清庙之间矣。载观文中子,
鹿之肉矣。惜乎思决其骨咽之而未能即下,如以其辞,则亦貌鹿之形也。近代诸儒,若陈白沙,志于仲尼之鹿者而能
其肉矣。”或问朱陆。林子曰:“夫陆象山者,其呦呦于梵宇之下乎?而朱晦庵,则思欲悉鹿之皮毛肉骨而 之矣。”
龙江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