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阶上的灵通 ◆苏衍宗

2013-01-23 00:08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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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江南，到处暑气逼人。车窗外，田野吹来的风，依然透过服饰，炙烤着身体。即便是导游小姐款款地递过来矿泉水，我们猛吸狂饮，心底的燥热也禁不住一阵阵往外蹿。这煽情的天气！
车在平和县大溪镇的公路上逶迤行进，不一会儿，闻名遐迩的灵通山就呈现在眼前。省报的王记者咂咂呼呼，深为奇崛突兀的大山所震慑，他驻漳多年，第一次涉足此地，作为一名新闻从业人员，也真是不该。
灵通山是省级风景名胜区，最高峰海拔1287米。其自然景观以七峰十寺十八景著称，历代骚人墨客对景区中的险峰、奇石、飘云、清泉津津乐道。明代著名学者黄道周曾说灵通山“与黄山相似，或有过之，无不及者”，如此评价之高，援为佐证，更能彰显名山的魅力。为此黄道周还在山中结庐研读、教授生徒，可见其对灵通山确乎情有独钟。
我与灵通山结缘已久，景观赏遍，游兴未尽，魂牵梦绕之际，又来登临此山。不曾想今次却在攀登台阶的过程中，领略了灵通山的妙处。
台阶全长968 米，有999级，水泥紧嵌着的青石阶，齐整而平顺，曲折而有致，在绿红相间之中，就着游客的步履延伸开来。导游的林小姐，我们雅称她为“林导”，起先她以为我们是叫她“领导”，面露讶意，但伶俐的她略为思忖，便

明了个中缘由，也就释然，也就默许。据林导说，灵通山本没有路，是仙人蓝采和为给行人指引迷津，在东西南北各处有序播种菊花，进山者由浅入深，均沿着有菊花的草带行进，久而久之，行人便踩出了路径，菊花也就成了进山者的向导，也就成了灵通山的一景。可惜现在不是秋令时节，没有盛开的菊花夹道欢呼，但我们走在这条仙人制造出来的台阶上，咀嚼着遥远的神话传说，不禁感到了一阵芬芳扑鼻而来，心底涌动着阵阵温馨。也因此想起了一代文豪鲁迅的话语：其实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甫下车，店家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汨汨地流淌着，经由承接的竹筒欢快地蹦跳到盆里、桶里，我们争相掬着清冽甘甜的泉水喝，也用来洗拂方才的暑气和劳顿。稍事歇息，王记者吵着要上山看风景去，我们也就迈上了第一级台阶。
就这样迈出了第一步，也来不及顾虑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也未曾企盼此去有几多醉人的风光，就像婴儿经过母腹十月的躁动，自然而酣畅地降落人世间，就这样开始充满悲欢离合的人生之旅。我想，有时候我们是别无选择。也往往在这别无选择的境况下，在不经意之间，能得到意外的收获。
王记者是第一次游玩此地，未免有点兴奋，因而总是走在我们的前面，也遗落了诸多赏心悦目的景致。譬如色彩斑斓蝴蝶的翻飞，潺湲的泉水就着青石在曼声吟哦，还有山风在林间、在草尖和花瓣之间弹拨的撩人韵律……台阶就在灌木丛中闪忽腾挪，俄顷便来到了一个叫做“听泉望月”的景点，一道清水从岩石顶端倾泻而下，堆砌成一泓澄碧的小潭，有几个调皮的大姑娘在那边戏水，风乍起，珠廉化雨，那穿T恤的姑娘竟脱下衣服，解开胸套的扣子，俯下来，用手捧着凉水在擦洗身子，那晶莹剔透的乳房就这样悬垂着，就这样引起了王记者的注意，他说是灵通山徒增了两座俊秀的山峰，我说那是一道美丽的风景，林导却故作羞涩状。
脚步是不能停止的，此去的路还长，还有无限风光在险峰。但久滞办公室的我，喘息是愈加急促，步履略显蹒跚，驻足仰望，数百米高的峭壁横亘眼前，红砖绿瓦的灵通岩仿佛悬挂在半空中，一阵清越洪亮的钟声响起，又是哪一个善男信女在捐献香火钱，在虔诚地向菩萨询问今生来世？这使我想起了灵通山的妙处，从某个方面观看，每个山头都酷肖佛的头像。尤其是南面的小帽峰，从山麓至山顶数百米高峰，俨然是一尊佛祖头像，其额、眼、鼻、嘴、下巴、面额一应俱全，线条清晰，比例准确，仰视远方，妙相端庄，栩栩如生，造型完美，极具造化之工。由此我忽然悟到，游人至此，大抵能摒弃私心杂念，因此，那穿T恤衫的姑娘大可放心在光天化日之下裸着身子纳凉。
伟峰亭就建在整条台阶的中段，亭子不大不小，备有桌椅和平坦宽长的栏杆，可供十数游人歇息。林导慢声细语地劝慰我们，要咬紧牙关挺住啦，再坚持一会儿啦，说不久便能看到秀丽的景色。我们真不好意思再长吁短叹。回望走过的台阶，就在林梢忽隐忽现，三五成群的游客，在台阶上跃动，宛如散落在山坡的花儿，随风起舞。
灵通山素以峰险、石奇、云逸、泉清著称，台阶上的游客，只要有心，任你站在哪一个方位，往哪一个角度观看，或是静下心来聆听，都能体味到这山的妙处。台阶上的灵通，山山有物，石石有景，拟人拟物，若隐若现，撩人无限遐思。游人拾级而上，台阶两旁溪涧逶迤，泉水琤淙，时不时往游人心底里拂来一阵凉意，催蹿游人的脚步积极地往上挪动，挪动。这使我记起了自己曾经写过的一篇文章，说是有关部门动议要在灵通山建一条索道，以方便游人。我以为大可不必，何况若建成索道，势必大煞风景，而游兴其实就在这步步攀登台阶的过程中。记得那篇文章就登载在《闽南日报》上，题目就叫“花轿何须安马达”，当时持相同看法者还真不少。想想如今再次走在这台阶上，痛苦并快乐着，也就从心底里为当年的想法发出会意的微笑。
其实，攀登台阶的过程，还能让人悟到诸多人生的况味。漫长而又曲折不平的台阶，宛如人生之路，在艰难的跋涉之后，总会落下些许辛酸的回忆、些许温馨的故事，总会让人觉得相互搀扶的、彼此鼓励的珍贵。总会呀，让人皤然省悟：人生之旅重在过程，重在参与，只要做出了努力，也就能求个心安理得。这心境，类似参禅悟道。但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站在台阶上，大学者黄道周当年也许跟我们一样，滋生了诸多的感慨，所以他把这山更名为“灵通”。
灵通山是灵动的，四季流淌的溪涧，在吟唱着生命之曲；绿意此起彼消的植被，牵起游人思绪万千；白云萦绕着石头，变幻出千奇百怪的景象；还有鸟鸣蝶舞，流岚轻拂……这一切的一切，共同交织成一幅美仑美奂的山水画。尤其是当我们走近灵通岩时，仰望数十米高的悬在崖上的灵通岩，梵音阵阵，香火袅袅，似真似幻，如醉如痴。眼前，数百米高的擎天峰傲然挺立，硕大无朋的岩石倒挂着，向游人逼压过来，我们站在那里，感到了特别的渺小和无助。忽然，脖颈、手臂上有了点点滴滴的凉意，仔细一瞧，是水珠，是从擎天峰顶端倾泻的泉水摔打在岩石上，碎成丝丝缕缕，洋洋洒洒，在晚霞的映衬下，珠光粼粼、绚丽夺目。清代平和知县王相有诗道：“旭日岩边花带露，珍珠帘下水生潮。”写透了这一景点的妙处。林导是见奇不怪，王记者早已激动得哇哇大叫。但是，让我们尤为激动的还在后头。以前上灵通岩，要攀登几乎垂直的台阶，从远处看去，像登天揽月，所以这处景点就叫“云梯取月”。相传这是何仙姑上山时，沿着山谷踏石成阶，造了此景。游人到此，都说仿佛拾阶揽月，上天无门，灵通有梯。现如今因石阶太险太奇，已陆续建成垂直的旋梯和一座旋转的天桥，游人大可放心登攀。
我们鱼贯而上，背靠悬梯，遥望山麓的农舍，点点片片；近处，蠕动的牛羊，增添了眼界无限的韵味；而刚才走过的999级台阶，在白云飘动之际若隐若现，还有三五成群的游人趁着晚来逐渐凉爽的天气，数着那999级台阶趔趄前行，这对于历尽艰辛的我们来说，不无一份先行抵达的惬意。
坐在灵通岩前，殷勤好客的景区管理人员端上灵通特产凉甘茶，我们贪婪地啜饮着，身心稍一放松，倦怠也就突地袭来。我因而想到，人生之旅最好不要随便停顿，否则就可能失去继续前行的勇气。
暮色已合，灵动的景点也渐渐隐去，做完一天佛事的庙宇归于宁静；远处一两声野兽的嘶鸣，渲染得周遭分外安谧。我们尽情享受着绿色的晚餐，酣畅淋漓地就着未曾污染的泉水洗澡，在夜与夜之间进入梦乡。而明天——明天还要经历999级台阶，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我却以为下山的路，艰难的程度已明了，还有装满脑子的绮旎景色相伴，和参透人生韵味的心态，以及对下山时发见新景点的期待，相信明天的历程将容易得多。
而至今依然记得，那夜，沉湎在梦境和林导娓娓叙述的神话中，台阶上的灵通，让人走不厌、看不完、思不尽！
　　　（载于《闽南日报·九龙江》2002·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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