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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高本后40回作者问题及其他——兼驳高鹗、无名氏“续作”说(上)

2011-09-11 12:37阅读:

程高本后40回作者问题及其他
——兼驳高鹗、无名氏“续作”说
(上)
砺石斋主

一, 从俞平伯先生的晚年“忏悔”说起

人们都知道,早已蜚声中外的著名老一辈红学家俞平伯先生晚年曾“忏悔”说:“胡适、俞平伯是腰斩红楼梦的,有罪。程伟元、高鹗是保全红楼梦的,有功。”“大是大非,千秋功罪,难于辞达。”(韦柰:《我的外祖父俞平伯》,上海书店出版社,1993年版)在《乐知儿语说红楼》中,俞平伯先生又写道:“(我在红学上)迷误后人,这是我生平的悲愧之一。”(见《漫谈红学》,《俞平伯全集》第六卷,第403-404页)“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见《宗师的掌心》,《俞平伯全集》第六卷,第417页)“笔者躬逢(红学)其盛,参与此役,谬种流传,贻误后生,十分悲愧,必须忏悔。”(《俞平伯全集》第六卷,第417页)对于俞平伯先生的这一“忏悔”,当时在红学界引起的是震惊,是不解。人们震惊的是,一向认定《红楼梦》前80回为曹雪芹原著、后40回为高鹗续作,自己又费尽辛劳于1958年2月校订、出版了《红楼梦八十回校本》的俞先生,怎么一下子会有了这样180度的大转弯?人们不解的是,这到底是经过了三、四十年的的进一步认真研究、思考后的大彻大悟呢?还是老病之年的梦呓呢?应该说,俞平伯先生晚年的这一番“忏悔”,没有引起当时红学界的广泛、认真思考,而是被当做了老病之人的极端、梦呓之语。连他的外孙韦奈都在书中写道:“当然,像“胡适、俞平伯有罪”这样的话,并不可完全认真对待,因为那毕竟是他病中的呓语,是走火入魔的极端。”所以,俞平伯先生过世之后,他的这些话竟被不少人有意或无意地淡忘了。
由于没有引起很大的重视,也没有引起更多的讨论,俞先生的晚年“忏悔”,逐渐被一些人淡忘,是可以理解的。可是,红学界有不少人对此一问题的“淡忘”,不是无意的,而是有意的。因为对这些红学家来说,无法或不敢面对俞平伯先生的这一番“忏悔”。自从胡适开创“新红学”以来,主要是自从《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石头记》开始的诸多“脂评本”《石头记》被发现以来,红学界逐渐形成了一种“共识”,那就是带有“脂评”的系列手抄80回本(或少于80回的残阙本)《红楼梦》,是曹雪芹原稿本的过录本,是最接近曹雪芹原著面貌的,而从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木活字排印的120回程伟元甲种本《红楼梦》开始的程、高系列刊刻本,因为包括了被认定是高鹗续写的后40回书,是违背原著者曹雪芹创作本意的,因此以后所有程、高系列刊刻本《红楼梦》,都被认为是“伪本”。从此,各种存世的《红楼梦》版本,就被分为以手抄本(后来又有各种影印本问世)为主的“脂评本”系列和以排印本为主的程、高本系列。由此“共识”而派生出来的就是“脂前程后”说,即《红楼梦》版本是先有带脂砚斋批语的80回手抄本,而后才有带高鹗“伪续”的程高排印本。在这种认识已经成为红学界共识与主流的情况下,俞平伯先生晚年的“忏悔”,无疑是对这种共识或主流认识的“颠覆”。须知,俞平伯先生是曾经参与创造和巩固这一红学界的共识或主流观点的主将之一,而当时的红学界,在俞先生的这种“颠覆”言论面前毫无思想准备。一部分红学家虽然认为俞先生的话不是毫无道理,但对红学界长期形成的几成“思维定势”的认识,缺乏异向思维的思考,因此没有理论准备也没有勇气或者说也没有能力站到俞先生那样的高度来认识问题。而更多的红学家,则完全不理解俞先生的“忏悔”,认为多年来众多红学家(也包括俞先生在内)经过辛勤研究、探索所形成的“共识”,没有进行“颠覆”的理由。或者尽管证据不够充分,但仍坚持原来高鹗“续书”的看法,他们对于俞先生的“忏悔”不以为然。但是,俞先生的“忏悔”关涉到红学研究中的重大问题,这就是长期以来以胡适为首的新红学派对于《红楼梦》一书前80回与后40回的认识与评价问题,实际上也就是关于脂评本与程高本两种一向被认为是截然不同的《红楼梦》版本的认识与评价问题,对这一问题的进一步研究与进行重新评价,可能引起许多红学家的抵制乃至抗拒,或者可能引起红学界的阵痛。但它更可能改变中国红学研究停滞不前、百谜待解的现状,促进中国红学的发展、进步。因此,俞平伯先生晚年的“忏悔”,本应引起红学界高度重视和广泛深思。

二,程 高 本 与 脂 评 本

程高120回本《红楼梦》后40回究竟是否续写,是谁续写?红学界对此一直存在歧见。一种意见认为,是高鹗续写,或程伟元、高鹗合写;另一种意见认为,是高鹗或程、高在所收集到的曹雪芹残稿的基础上,进行增删、补缀而成;还有一种意见认为,后40回既非曹雪芹原作(或根据曹雪芹残稿的增补),也非高鹗或程、高续写,而是另有其人,但此人是谁?无人知道,称之为“无名氏”可也。
1791年(清乾隆辛亥)刊印之程甲本《红楼梦》卷首程伟元《序》写道:
《红楼梦》小说本名《石头记》,作者相传不一,究未知出自何人,惟书内记雪芹曹先生删改数
过。···然原目一百廿卷,今所传只八十卷,殊非全本。···不佞以是书既有百廿卷之目,岂无全
壁?爰为竭力搜罗,自藏书家甚至故纸堆中无不留心,数年以来,仅积有廿余卷。一日偶于鼓担上得十
余卷,遂重价购之。欣然翻阅,见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然漶漫不可收拾。乃同友人细加厘剔,截长
补短,抄成全部,复为镌板以公同好,《红楼梦》全书始至是告成矣。
——一粟:《红楼梦卷》,中华书局 ,1963年12月版,第31页
高鹗《序》也说:
予阅《红楼梦》脍炙人口者,几廿余年,然无全壁,无定本。···今年春,友人程小泉过予,以
其所购全书见示,且曰:‘此仆数年铢积寸累之苦心,将付剞劂,公同好。予闲且惫矣,盍分任之?'予
以是书虽稗官野史之流,然尚不谬于名教,欣然拜诺,正以波斯奴见宝为幸,遂襄其役。
——一粟:《红楼梦卷》,中华书局 ,1963年12月版,第31页

次年刊程乙本《红楼梦》卷首程伟元、高鹗所写《引言》中又说:
一、是书前八十回,藏书家抄录传阅几三十年矣,今得后四十回合成完璧。···一、书中后四十回
系就历年所得,集腋成裘,更无他本可考。惟按其前后关照者,略为修辑,使其有应接而无矛盾。至其原
文,未敢臆改,俟再得善本,更为厘定且不欲尽掩其本来面目也。
——一粟:《红楼梦卷》,中华书局 ,1963年12月版,第32页

如果以上程高二人所言真实无讹,则后40回书应非高续或程、高合续。究竟是雪芹佚稿,还是他人续稿,并无确言。程高所说的后40回“漶漫不可收拾”残稿,与前80回合在一起,“其前后起伏,尚属接榫”,这最多是说后40回或与前80回原为一体,并未肯定地说其与前80回出自同一人之手,更未说它是曹雪芹原稿。以前有论者据程、高所说的话,称程、高拿后40回冒称曹雪芹原作,这其实是强加到程、高身上的罪状。当然,程、高的话,也没有完全排除是曹雪芹原作的意思。这就给后来红学界关于后40回究竟是曹雪芹原作、还是高鹗续作、抑或是无名氏续作的争论埋下了“隐患”。
其实,自清乾隆五十六年(辛亥,1791年)120回程高本刊印问世,至上海有正书局于清宣统三年(辛亥,1911年)刊印80回戚蓼生序本(简称“戚序本”)大字本,民国九年(1920年)再印同本小字本,其间一百二、三十年时间,几乎无人对120回程高本的合理性提出过什么怀疑,也未见有关于作者(原作者和续作者)的争论,因之也没有对后40回书的肯定与否定之争论。(裕瑞《枣窗闲笔》的记载除外,另论。)关于这相关的三方面的争论,发生在1927年、即程高本1791年问世的136年之后。1927年,原刘铨福旧藏《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本《石头记》(后被简称为“甲戌本”)1927年归胡适收藏,这是一本带有脂砚斋评语的、被认为是据清乾隆十九年(甲戌,1754年)曹雪芹手稿过录的手抄本。自此以后,又不断有带有“脂评”的手抄稿本被相继发现,诸如己卯本、庚辰本、列藏本、戚序本、王府本、梦稿本、舒序本···等等,直到几年前(2006年),还有“脂评”残抄本“卞藏本”出现。这些抄本尽管无一是原稿本,但还是被从胡适开始的大多数红学家认为,它们是最接近曹雪芹原著面貌的稿本。因为这些没有超过80回的抄本的出现,特别是其中所带有的“脂评”内容,有人开始质疑程高本后40回书,于是产生了关于后40回书的真伪、作者、优劣的论争。
这里我有一个“假设”的问题提出:假如没有1927年以后才被人们发现的残本或80回手抄“脂评”过录本的出现,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开始至今,我们的红学界会是个什么样子?会有“新红学派”的产生吗?会有形成红学分支的构成专学的《红楼梦》版本学、探佚学等的产生吗?会有关于1791年就已开始流布的程甲本、程乙本以及程本系统《红楼梦》的如此宽泛且旷日持久的争论(包括后40回真伪、作者、优劣的论争)吗?可以想见,那样的话,今日红学界所呈现的,会是一种完全不同的面貌。有人会说:你这种假设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脂评抄本系统的出现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事实。但我要说的是:看来,这的确是一个十分重大的问题,这个问题实际上就是“脂评本”的真实性问题。
应该说,兹事体大,关涉到我们的红学史,关涉到整个红学界。关涉到许多红学家,特别是关涉到许多大家、权威。更为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复杂的问题,不是一个在简单层面上和短时间内可以说清楚的问题。但是,事实上,这个问题几年前就已经有欧阳健、曲沐、吴国柱等先生提出来了。他们的学说,可以用“程前脂后”说予以概括。由于这一问题太重大了,令红学界主流派完全无法接受。这比俞平伯先生晚年的“忏悔”引起的震撼应该要大得多。然而,就像俞平伯先生的晚年“忏悔”本应引起震撼而实际上却波澜不惊一样,欧阳健等先生对脂砚斋及“脂评”的否定,引起的也不是令人产生石破天惊、振聋发聩的反应。相反,他们的看法被当作“哗众取宠”、“异端邪说”,是“大逆不道”或“离经叛道”。但是,欧阳、曲、吴等几位先生,都是多年来研究明清小说的专家,是学有专长、硕果累累的学者。你可以不赞同他们的观点,但看他们的文章,读他们的书,你不能不承认他们的知识积累与专业学养,所以他们绝非轻狂浮躁、无知妄说之辈,更非标新立异、无理取闹之徒。我认为,他们提出的问题是敏感的,也是重大的,应该引起红学界的正视与重视,应该平等地进行认真地、深入地讨论、研究,不应该以一种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态度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予以侧视、轻视乃至鄙视,因为这样做不利于红学中这一重大问题的解决,不利于红学研究的发展,也有悖于“百家争鸣”的既定方针与学术规范。
在这里,我们又不能不提到俞平伯先生红学观点的重大变化。俞平伯先生对“脂评”和脂砚斋曾经轻信和盲从,他曾根据“脂评”说:“脂砚斋虽至今尚不能断定为何人,但‘脂评’里有部分的批注,看他的情形口吻,可能是作者自己做的。”(《俞平伯论红楼梦》,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3月版,第920页)。又说:“脂砚斋是什么人,我们至今还不很清楚。看批书的口气,他大约是个老辈,曹雪芹的尊长、族人或亲戚。”(同上939页)。他对于近人毛国瑶称发现靖应鹍藏“脂评”本也曾信以为真。但后来他对“靖本”“脂评”以及所有“脂评”抄本、对脂砚斋都逐渐产生了怀疑。1953年,他在《〈脂砚斋红楼梦辑评〉引言》中说:“人人谈脂砚斋,他是何人,我们首先就不知道。”(《俞平伯论红楼梦》第926页)他指出“脂评”的“这些批注每错得一团糟。”(同上书,第925页)“这些抄本都出于后来过录,无论正文评注每每错得一塌胡涂,特别是脂砚斋庚辰本,到了七十回以后,几乎大半讹谬,不堪卒读。”(同上书,第920-921页)1956年、他在《红楼梦八十回校本序言》中又说:“所有的‘旧抄本’,并草稿的资格也还不够。它们只是些过录的本子。所谓乾隆甲戌本并不是一七五四年的原本,己卯本也不是一七五九年的,庚辰本也不是一七六零年的。”(俞平伯校订《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2月版,第12页)1961年,在《影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十六回后记》中他又说:“这些脂本不但辗转传抄,所谓‘过录’,且可能有抄配,虽题作‘某某本’,我们并不敢保证每回每页都是货真价实的‘某某本’,只不过说‘大概是的’罢了。”》(《俞平伯论红楼梦》,第941页)1973年在致毛国瑶的信中写道:“百年以来不见‘脂砚’之名”,“及二十年代始喧传于世,此事亦甚可异”(《红楼梦学刊》1992年第二期)。1979年,他在《乐知儿语说红楼·甲戌本与脂砚斋》一文中再次说明:脂批“文字错误甚多,自决非脂砚原笔。”(《俞平伯全集》第六卷【二集】,花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11月版,第419页)“《红楼梦》行世以来从未见脂砚斋之名。”(同上书,第420页)“百年以来影响毫无。”(同上书,第420页)经过多年的反思,俞平伯先生终于说出:“一切红学都是反《红楼梦》的。”((《乐知儿语说红楼·宗师的掌心》,《同上书,第417页)“我深中其毒,又屡发为文章,推波助澜,迷误后人,这是我生平的悲愧之一。”(《乐知儿语说红楼·漫谈红学》,同上书,第403-404页)
俞平伯先生对“脂评”和“脂本”的的反思,给了我们很多启示。据此,我想提出两个问题:一,在清人的评红文章、诗词、笔记之中,有谁见过“脂砚斋”这个名字?(裕瑞《枣窗闲笔》的特例除外,另论。)二,在这么多的“脂评”抄本中,有谁见过一部或一页曹雪芹或“脂砚斋”的原稿?如果没有的话,有什么理由相信那些辗转传抄的过录本都是最接近曹雪芹手稿的稿本?又有什么理由相信:“百年以来不见‘脂砚’之名”的脂砚斋存在的真实性,以及这些抄本中的“脂评”?说这些抄本都早于程高本,又怎么令人信服?
当然,这两个问题绝不是什么新问题,或者说这都是老问题了。由于以胡适为首的新红学派出现以后,这两个问题似乎都已经解决,那就是:脂砚斋、畸笏叟、棠村、松斋等人物是确实存在的,他们是曹雪芹很亲近的同时代人,他们在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过程中参与了评批、指点;“脂评”是可信赖的,是不能怀疑的;虽非原稿,但带有“脂评”的过录抄本是最接近曹雪芹原作真本的;脂本早于程本——“脂前程后”。这种看法在红学界似乎已成“定论”,至今“统治”红学界已达70余年。但在这些“定论”里边,破绽不少,问题很多,在红学界时不时地被人提出,不过这些意见声音微弱,难以引起注意,总是被占统治地位的“宏音”所淹没,这种情况至今犹然。老一辈红学巨子俞平伯先生的“忏悔”尚且未能触动“定论”,可以想见,欧阳健等先生们要颠覆“固若金汤”的红学界“定势”,会有多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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