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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剪黄韭

2023-12-10 12:04阅读:
满眼的黄啊!在萧瑟的冬,冲击着人的视神经。嫩,水津津的,让人不忍迈开一步,粗鲁动弹会碰疼它们的。一盆盆,一片片,相互簇拥又卓尔不群,含娇嗔之状,有生态意蕴。
是黄韭,在大片的暖棚里。坐标:南宫。
它安卧在此多久了,我不知道。我见到时,它就在这儿了。
在我位于赵都的家乡,这样的情形还隐有印象。多年前,我尚是一个黄豆芽般的女孩儿。逢冬季,爷爷就在屋后背风处开出一块儿地,把土整的暄暄的,用竹篾或柳条呈弓状插在地下,在竹篾或柳条上覆盖一层塑料,塑料覆于破棉被。一个简易的暖棚就做好了。这样,以白菜为主打的冬季,爷爷常能从中揪出一把绿油油的菜叶,或是掐来几根鲜嫩嫩的韭黄。一锅汤,点缀几叶黄绿,再来几滴香油,竟也能满嘴生香,连极其简单的日子也多了几分滋味。
如今,我在南宫见到的是爷爷那只暖棚的无限扩大版。
暖棚足够大,还曛。
分明是满眼的黄,眼前却一片华丽,是祭祀场面:鼓乐喧天,队列分明,衣袂飘飘,神态威严。《诗经·豳风·七月》有:“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四之日其蚤,献羔祭韭。”祭祀,祭品也多讲究。周时四月,出现在祭坛上的有羊有韭。羊,猪多为常见祭品,以韭祭,则有点意思了。周四月,祭的是司寒神,这时的韭要么是早春韭,要么就是韭黄了。在古籍中,先民餐桌上的菜并不多,主要有葵、藿、薤、葱、韭。这应就是韭的祭品担当吧。
几千年前的《诗经》就有了关于
“韭”的信息。着实说,我真的是孤陋寡闻了。
去年春节,随先生回邢台威县老家。一年不见,寒暄、问候,家人的热情能把人融化。即使丰盛的午餐尚原汁原味贮存在胃里,姑姑叔叔们还是把年饺端上了桌。难却盛情,我象征性的夹起,一口咬下去,韭香近味蕾,穿胃肠,抵肺腑。鲜!嫩!审视余下的半个,并无韭的绿。“咦?这啥馅儿啊?”心里暗自嘀咕,也没好意思问。
直到在南宫,见到黄韭,我才恍然大悟。
绿韭与黄韭,种植条件不同,色与味有了些许的变化,但,同属“韭”的特性并未改变。
南宫的黄韭,始于何时?我说不清楚,种韭者也吭哧吭哧半天没说出来。或许,它是从《诗经》里移植来的吧。
又似乎不是。东汉著名史学家、文学家班固在《汉书·召信臣传》写道:“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燃蕴火,待温气乃生。”皇宫的厨师为了让皇帝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蔬菜,可是想尽了办法啊。廊庑覆盖的韭难见阳光,可不就是黄韭了。莫非南宫的黄韭从此而来?
那天,种韭者随手抓起一把枯草样的根茎,向我们介绍黄韭的种植,眉飞色舞的模样。我于不多日后在元代《王祯农书》中寻到了相似语句:“至冬移根,藏于地屋荫中,培以马粪,暖而即长。高可尺许,不见风日,其叶黄嫩,谓之韭黄。”原来,黄韭的种植,千百年来,也无异啊!不过是马粪换成了暖棚而已。
韭,蔬菜和调味双栖,人们对他的青睐就不难理解了。
其实,喜欢韭的人不在少数。除却文人墨客这样有着浪漫情调的人,百姓更喜。文人墨客常常予韭于一种情怀,而百姓,则看中的是它能充当佐饭之物。
是的,这也是韭最基本的功能。上世纪七十年代,家家日子不好过。常常吃着吃着,粮食瓮就见了底儿。奶奶变魔术般,把掺了韭的馒头,把裹了韭的玉米面儿团子,放到竹篮里。靠着奶奶的百变魔术,我们一家人艰难地走了过来。以至于现在,一看到韭,就想到奶奶。她老人家已经西去多年了。
此时,在南宫,我看到满眼的鹅黄,听着种韭者的激情讲述,心生诗意和向往。真得感谢大自然,赋予黄韭以多种人体所需的维生素。当然,还得感谢面前的种韭者。他正用爬满老茧的双手比划着。
《诗经·豳风·七月》中,以韭献祭。这里,韭是以蔬菜的身份出现的。《礼记·内则》中说:“豚,春用韭,秋用蓼。”意思是在使用猪肉祭祀时,春祭搭配韭菜,秋季搭配蓼菜。《礼记·王制》记载:“庶人春荐韭……韭以卵。”在此,韭则是担任了配菜的角色,韭菜炒猪肉,韭菜炒鸡蛋。亦荤亦素,百搭啊!
清代美食家袁枚,乃吃货一枚,他在《随园食单》里记载了被称为“国民美食”的韭菜盒子:“韭菜切末拌肉,加作料,面皮包之,入油灼之,面内加酥更妙。”韭菜最能激发海鲜的香味,他说“专取韭白,加虾米炒之便佳;或用鲜虾亦可,蚬亦可,肉亦可”又说“剥蛤蜊肉,加韭菜炒之佳”。今天,饭店里,还仍然沿用了韭菜炒蛤蜊的传统,
年过半百,犹馋母亲的韭菜鸡蛋馅儿饺子。回家看望母亲,时间再不允许,那一盘鸡蛋韭馅儿的饺子是必不可少的。那是母亲的味道。
母亲是寻常百姓,不止是寻常百姓喜韭,连“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轼这么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喜,而且还入得诗中,让“地球人”都知道。“渐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看看,诗人的春盘里有青蒿有黄韭,青黄之搭,想必好吃又养眼。可是,一想到好友范德孺就要赴庆州边陲去,发出了“遥想庆州千嶂里,暮云衰草雪漫漫”的感叹,心里还是不好受的。
苏轼在独自想着心事,杜甫却在用“韭”延续着自己与朋友八大处士的“青梅之交”。他的“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将春夜冒雨剪韭的美好固定在永恒诗意里。“夜雨剪韭”是诗中用典。一天晚上,大雨滂沱,友人范逵突然来访,郭林宗身披蓑衣头戴斗笠,冒雨到园子里割韭菜做面食来款待范逵想必两人定是推杯换盏,一醉方休了而那天的新韭面食定是让彼此的心暖了又暖。
当年,杜甫被贬华州司功参军,偶遇朋友,却彼此都已不是当年模样。沧海桑田别易会难,让人几多感慨。由此,“剪韭”成为一种意象,托韭言情
韭一路走来,屡屡能在诗文中觅得他的身影,这是它的文化价值。
凡物皆有多面性。韭也是。
那年,不知怎的,我就遭遇了便秘。明明有着浓浓的便意,肚子涨涨的,蹲下来,却干巴巴只是蹲着。母亲看我难受,三下两下,从自留地扯了把韭菜,开水略焯,盐拌之,催我吃下去。奇怪的是,几个时辰过去,我竟然酣畅淋漓,一泄了事。当时,只认为是恰好罢了。后来,偶然看到韭菜的养生价值和食疗功效:疏肝解郁、壮阳补肾、润肠通便、化血瘀。这打破了我的认知,不知被我一直当做蔬菜的韭还有如此功用。真的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恩赐啊!
从远古走来,韭一路被认识,被运用。
为世人的审美而生,为世人的需求而生,这就是韭。
南宫人熟悉的“黄韭盆景”就长在我眼前的棚里。盆景,这个称呼好。既指它的扎根之地在一只盆里,又说明了它所具有的观赏价值。春节前后,蓄积了一冬营养的韭根,在适宜温度下,一天一个样儿。先是娇娇羞羞,继之壮着胆子,然后就亭亭玉立在人们面前。
你一盆,我一盆,既是蔬菜,又是盆景。人人以搬一盆黄韭为荣。见面,人们不问,买新衣服了吗?而问,买黄韭了吗?过节嘛,吃的就是个鲜儿。
《说文解字》这样注解“韭”:“菜也,一种而久者,故谓之韭。”韭,长长久久啊!
韭,写进书中是一首诗,装在碗里是一道菜,点在病灶是一味药,种进棚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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