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骄戒躁,且莫拈花笑
2014-03-06 15:25阅读:
戒骄戒躁,且莫拈花笑
—— 读诗歌译者自我评价一例有感
最近,读到一篇题为“曹明伦先生:拈花微笑于汉英之间”的自述性评论,颇有所感:真想说一声:明伦啊,明伦,当知地厚天高!《中华读书报》邀我评论《尤利西斯》两个译本而落笔撰文时,我首先批评了冯亦代不对照原文就赞美萧乾的译本。我以为自我评价,亦当如是,应该让读者有机会对照原文比较译文。
据曹先生说,“北大一位教授见到我翻译的《湖上夫人》后,来信致意,觉得自己的译品无法超越,就放弃译司各特。”即使真有其事,又能说明什么?
1981年我在《世界文学》第一次发表《致解冻的风》译文,之后便不断翻译和发表弗罗斯特诗选,但是直到去年才结集出版。发稿前我读了曹译《弗罗斯特集》的译诗部分,那是他《湖上》出版将近20年后的成果,据他转述,“翻译家马海甸在香港《文汇报》上称,我翻译的《弗罗斯特集》……不但把佛氏的精神大致保持在译诗之中……而且维持了与原作近似的形式”。据曹明伦先生说其中一首《未走之路》已被收入台湾国中《国文》第6册”,他还说,“译得怎样,译界自有公论”,我并不知道译界公论,倒也不妨即以此诗为例,对照一下原文,对比一下译文:
曹译 未走之路
江译
一条没有走的路
金色的树林中有两条岔路,
金黄色林中有两条路各奔一方,
可惜我不能沿着两条路行走;
可惜,我是一个人独自旅行
我久久地站在那分岔的地方,
不能两条都走,我站在岔道上
极目眺望其中一条路的尽头,
向其中一条,长时间凝神眺望
直到它转弯,消失在树林深处。
直到它弯进灌木丛失去踪影。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 no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然后我毅然踏上了另一条路,
然后走上丝毫也不差的另一条,
这条路也许更值得我向往,
也许,曾有更好的理由走它,
因为它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因为杳无人迹,而且长遍萋草,
不过说到其冷清与荒凉,
虽然经我走后,过往行人的脚,
两条路几乎是一模一样。
已践踏得两条道路难分上下。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那天早晨两条路都铺满落叶,
而在那一天早晨,那两条道路
落叶上都没有被踩踏的痕迹叫.
曾同样覆盖落叶,未经步履,
唉,我把第一条路留给将来!
哦,我曾想留一条以待来日涉足!
但我知道人世间阡陌纵横,
如今我懂得了路是怎样连接着路,
我不知将来能否再回到那里。
已不相信还有可能重新回去。
And both'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w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我将会一边叹息一边叙说,
我将会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处,
在某个地方,在很久很久以后:
一声叹息,重提这一起往事。
曾有两条小路在树林中分手,
树林中曾经有两条歧路,当初——
我选了一条人迹稀少的行走,
我选择了其中人迹稀少的一途,
结果后来的一切都截然不同
这就造成了此后的全部差异。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我愿意听信“译界公论”,只想指出,这首诗里的doubt,不是suspect,是“不相信”,不是“我不知将来能否再回到那里”,因为已经“懂得了路是怎样连接着路”,而毫无“人世间阡陌纵横”之意。而且,原作是有韵格律诗,韵式是abaab,四节相同。
由于在最近一届诗歌翻译研讨会上,曹先生在述评弗罗斯特诗歌汉译历程时,有意识“忽略”1981年《世界文学》上的江译《致解冻的风》,和2012年外研社出版的江译双语版《弗罗斯特诗选》。据他说,是为了保护我。我需要曹先生会为了“保护”我而歪曲历史么?那么是保护谁呢?谁也保护不了!以下是To
the Thawing Wind原文和两种译文:
Come with rain, O loud Southwester!
Bring the singer, bring the nester;
Give the buried flower a dream;
Make the settled snow-bank stream;
Find the brown beneath the white;
But whate'er you do to-night,
Bathe my window, make it flow,
Melt it as the ice will go;
Melt the glass and leave the sticks
Like a hermit's crucifix;
Burst into my narrow stall;
Swing the picture on the wail;
Run the rattling pages o'er;
Scatter poems on the floor;
Turn the poet out of door.
江译:给解冻的风
曹译:致春风
带着雨来,哦,喧闹的西南风!
携雨一道来吧,喧嚣的西南风!
带着唱歌的来,带着筑巢的来;
带来唱歌的鸟,带来筑巢的蜂,
给埋藏在地下的花朵一个梦;
为枯死的花儿带来春梦一场,
让岸边凝滞的雪堆化成流水,
让路边冻硬的雪堆融化流淌,
从一片白茫茫底下找出深棕;
从白雪下面找回褐色的土地;
但是不论今夜你忙些什么,
但不管今夜你要做什么事,
请冲洗我的窗,使它流动;
都得来冲我的窗户,让它流动,
融化掉冰,也融化掉窗子,
让他像冰解雪化一般地消融;
融化掉玻璃,留下那窗棂,
融化掉玻璃,只留下窗框,
像把十字架留给它隐居的主人,
使它像隐居教士的十字架一样 ;
闯进我这窄小的窝棚吧,
然后冲进我狭窄的房间,
让墙上的画幅晃个不停;
让墙头的图画随你旋转;
翻阅那哗哗作响的书页,
吹开哗哗书页,
把诗句撒满一地,
让诗篇散落在地板
再把这诗人撵出家门。
再把这诗人赶到外边。
两相对比,可知,有一种是在改写。而经过这样的改写,这首诗,就变成了“在翻译中失去的东西”,也就不再是弗罗斯特了。再看如下这首短诗Semi-revolution:
I advocate a semi-revolution.
The trouble with a total revolution
(Ask any reputable Rosicrucian)
Is that it brings the same class up on top.
Executives of skillful execution
Will therefore plan to go half-way and stop.
Yes, revolutions are the only salves,
But they're one thing that should be done by
halves.
江译:半截子革命
曹译:不彻底的革命
我拥护一种半截子革命,
我主张进行一场不彻底的革命
一次彻底的,总有弊病,
因一场彻底革命的麻烦就在于
( 去问任何著名的炼金术士 )
(
若问高尚的玫瑰十字会会员)
会把同一阶级带上峰顶。
它总会让同一个阶级登峰造极。
精于实干的实干专家们,
所以当局训练有素的管理者们
会设计出行至中途的停顿。
应该让制定的计划能半途而废
革命确是救世唯一途径,
千真万确,革命是治病之良药,
但是应该一半一半完成。
但也是件应该只做一半的事情。
显然是一首错译,在未能正确理解原作的情况下错用成语,结果就不知所云而难以卒读。据曹先生说,孙静轩读了他的诗和译作之作告诉他,“写作下去,你会成为二流作家,但专心于翻译,你会成为一流翻译家。”其实,跻身二流诗人之列也不易,成为一流翻译家更不易。一流诗人也未必能成一流诗歌翻译家,但是,不管成为几流,诗歌翻译家至少应该懂得诗之何以为诗。
一流翻译家也会有错,但不可错得太多,二流诗人虽是二流,写出来的句子也不该像散文。且看弗罗斯特这首,我也在上世纪80年代《春风译丛》上发表过的Love
and A Question:
曹译 爱情和一道难题
江译 爱和问题
黄昏时一名异乡客来到门前,
傍晚,一个陌生人来到家门前,
开口与屋里的新郎寒暄。
招呼这位俊俏的新郎。
他手里拄着一根灰绿色拐杖,
劳顿不堪,忧心忡忡,握—杆
他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绿白两色相间的手杖。
他用眼睛而不是用嘴唇
他用眼神,而不是用口舌请求,
请求让他借宿一晚,
请求允许他借住一宿,
然后他掉头遥望路的远方,
然后转过身,眺望着道路尽头,
暮色中没有灯火闪现。
看不见有透亮的窗口。
A Stranger came to the door at eve,
And he spoke the bridegroom fair
He bore a green-white stick in his hand:
And, for all burden, care.
He asked with the eyes more than the lips
For a shelter for the night,
And he turned and looked at the road afar
Without a window light.
新郎从屋里走到门廊,
那位新郎,迈步来到了门廊里,
说“客人哟,让我和你
说:“让我们看看天气,
先来看看今晚的天色,
再来考虑,陌生人,我和你
然后再商量过夜的事”。
怎样解决过夜的问题。”
紫藤的落叶已铺满庭院,
忍冬的叶子撒满了前院的场地,
藤上的荚果也都变紫
忍冬的浆果已经熟了。
秋风中已有冬天的滋味;。
秋天,是啊,风里有冬的气息,
“客人哟,但愿我能确知”
陌生人,但愿我能知道。
The bridegroom came forth into the porch
With 'Let us look at the sky,
And question what of the night to be,
Stranger, you and I.'
The woodbine leaves littered the yard,
The woodbine berries were blue,
Autumn, yes, winter was in the wind;
'Stranger, I wish I knew.'
新娘正坐在昏暗的屋里,
屋里的新娘在昏暗中默默无语,
独自俯身在温暖的火上,
探身,面对着炉火熊熊,
她的脸被炉火映得通红,
由于炭火的灼烤和内心的情欲,
使她脸红的还有心之欲望。
脸上洋溢着玫瑰色晕红,
新郎望着使人困乏的远道,
新郎,注视着令人困倦的路径
看见的却是屋里的新娘,
看见的却是屋里的新人。
他真想把她的心装进金盒,
他希望她有颗黄金包裹着的心,
再用一把银锁将它锁上。
别着一枚白银的别针。
Within, the bride in the dusk alone
Bent over the open fire,
Her face rose-red with the glowing coal
And the thought of the heart's
desire.
The bridegroom looked at the weary road,
Yet saw but her within,
And wished her heart in a case of gold
And pinned with a silver pin.
该不该施舍金钱和面包,
给别人一点面包,施舍点钱财,
或虔诚地为穷人祈祷,
为穷苦人,虔诚祈祷,
或是诅咒天下的富人,
给富人以诅咒,在新郎看来,
新郎认为都无关紧要;
全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而一个男人该不该允许
但是该不该邀请个男人进宅,
其新婚之夜被人打扰,
让新房里容纳烦恼,
让新房里有潜在的祸根,
妨碍一对新婚夫妇间的欢爱,
新郎真希望他能知道
他希望,他能知道。
The bridegroom thought it little to give
A dole of bread, a purse,
A heartfelt prayer for the poor of
God,
Or for the rich a curse;
But whether or not a man was asked
To mar the love of two
By harboring woe in the bridal house,
The bride wish he knew.
这个题目是爱和问题,问题不是难题。如果研究过弗罗斯特就会理解,在他看来,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全看新郎有一种什么样的爱。wished
her heart in a case of gold,
译成“他真想把她的心装进金盒”,不可解。Case,本意是容器,箱、盒、套、罩都是。而pin,决不是锁。And
pinned with a silver
pin.译成“再用一把银锁将它锁上”,就更难解。留个陌生人在新房,可能会是烦恼,却不会是祸根,除非陌生人是个恐怖分子。
上举译例已足以证明,对于一流翻译家,缺陷是多了一点,大了一点。“翻译家马海甸”的评语缺乏事实依据。
但是,批评,揭露真相,都是希望做老师的,切不可在博导和教授的名义下误人子弟,对年轻人,是希望他们不要轻信头衔,要能独立思考、明辨是非,所以,还有必要再举一些,以说明诗,应该怎样译,不懂得“形似而后神似”,即使是诗歌翻译博导,要译,也难以译好。以下是已经有一位蒋坚霞教授批评过的《茧》:
就我所见,这秋日傍晚的阴霾。
极目远眺,能看见这秋季薄雾,
这正在以两种方式蔓延的阴霾,
从两个方向弥漫在黄昏的天空,
这使新月显得不像新月的迷雾,
使得新月看上去怎么样都不新,
这使榆树变成蓝草颜色的迷雾,
使榆树草地洋溢着蓝色的都是
全都是那座破房子冒出的浓烟,
只有一根烟囱的、孤零零一栋
仿佛只有烟囱是那房子的体现;
破旧的房屋里独自冒出来的烟;
它那么隐蔽所以不会早早点灯,
它是如此自闭而不愿早早点灯,
它让屋里的生计完全避开世人,
为保持生活的自闭和不为人知,
甚至一连数小时也没有人出屋,
以至于几个小时也没有人露面
来料理一下傍晚时的农家杂务。
走出门来料理傍晚的农家杂务。
屋里也许只有喜欢孤独的女人。
屋里也许是一些个孤单的妇女,
她们在用浓烟,我想告诉她们,
我要告诉她们,用这全部烟雾,
小心谨慎地作着她们自己的茧,
她们是在勤谨地编结她们的茧,
并把茧往另一地球或月球上搬,
并系牢在一个地球和月亮上边,
那儿不会有冬日里的风凄雨苦一一
任何冬季烈风别指望把它刮掉
……
但她们该知道这是在作茧自缚。
她们在结自己的茧,她们知道。
As far as I can
see this autumn haze,
That spreading in the evening air both ways
Makes the new moon look anything but
new,
And pours the elm-tree meadow full of blue,
Is all the smoke from one poor house alone…
With but one chimney it can call its own;
So close it will not light an early light,
Keeping its life so close and out of sight
No one for hours has set a foot outdoors
So much as to take care of evening chores.
The inmates may be lonely women-folk
I want to tell them that with all this smoke
They prudently are spinning their cocoon
And anchoring it to an earth and moon
From which no winter gale can hope to blow
it,---
Spinning their own cocoon did they but know it.
不必对照原文,就可以指出,前四行,不是诗行而是散文。both
ways,在这里不是两种方式,而是其本意,从两条路径,从两个方向。“隐蔽”,怎会使它不早早点灯,是“自闭”!lonely怎会是“喜欢孤独”,只是孤独!“anchoring
to”原意是抛锚于,这里是系牢于,而绝不是搬另一个地球和月球去,搬,错了,或,也错,作茧自缚,更错。蚕之所以结茧,是为了保护软弱的蚕蛹,这里的茧也是为了自我保护,而不是自缚。“那儿不会有冬日里的风凄雨苦”,相反,不是不会有,而是一定会有,多么强烈,也不能把茧从系牢处刮掉。这首诗,连有几个错,所以,难以卒读,既谈不上流畅,更谈不上忠实,不管是精神,还是形式。
不想说曹译“错误百出”,再举一些译例,是想要通过对比说明一些问题,特别是想通过实例告诉那些一心一意传播谬论邪说以破坏我国文学翻译事业的先生们:
鼓吹“创造性叛逆”、反对“逐字逐句”翻译是一种罪孽。
以下是又一例MY NOVEMBER GUEST
江译 我的十一月来客
曹译
深秋来客
我的忧愁和我同在这里时
当我的忧愁来做客时,
认为这些秋雨连绵的日子
她觉得秋雨绵绵的阴天
是一年四季最美丽的时日;
比任何日子都更美丽;
她爱那些光秃秃的枯树枝,
她喜欢掉光叶片的枯枝,
她常漫步在浸水的湿草地。
她爱走湿漉漉的牧场小路。
My Sorrow, when she's here with me,
Thinks these dark days of autumn rain
Are beautiful as days can be;
She loves the bare, the withered tree;
She walks the sodden pasture lane.
她的愉快不容我稍事歇息,
她的快活不容我抑制。
她喋喋不休,我不得不听;
她爱说话,我乐于倾听:
她高兴那些鸟儿都已离去,
她喜欢鸟儿都向南飞去,
她高兴她朴素的灰色毛衣,
她喜欢她朴实的灰色毛衣
沾满雾气,晶亮有如白银。
被拂不开的薄雾染成银色。
Her pleasure will not let me stay.
She talks and I am fain to list:
She's glad the birds are gone away,
She's glad her simple worsted grey
Is silver now with clinging mist.
那一棵棵寂寞荒凉的树木,
那一棵棵寂寞荒凉的树木
阴沉的天空,褪色的大地,
从地之褪色,从天之阴沉,
她看得真切、美好的景物,
从树之孤单,从林之荒废。
以为我缺乏眼力熟视无睹,
她以为我看不出秋的秀媚,
总缠着问我由于什么道理。
并一再追问是什么原因。
,
The desolate, deserted trees,
The faded earth, the heavy sky,
The beauties she so truly sees,
She thinks I have no eye for these,
And vexes me for reason why.
并不是昨天我才开始懂得
我并非昨天才学会领悟
喜爱白雪降临之前的这些
在冬天的雪花飘落之前
贫瘠、荒凉十一月的景色,
这萧瑟秋景的可爱之处,
可是我又何必告诉她这个,
但告诉她这点也于事无补,
经她赞美的景色毕竟更美。
她的赞美使秋景更好看。
Not yesterday I learned to know
The love of bare November days
Before the coming of the snow,
But it were vain to tell her so,
And they are better for her praise.
曹先生有个习惯,尽管他说他追求忠实,却总爱别出心裁,标题明明是“11月来客”,他偏要译成“深秋来客”,而把“阴沉的天空,褪色的大地”,改写成地之褪色,天之阴沉,并在“寂寞荒凉的树木”之外,间隔一行之后,又把个beauties译成为树之孤单,林之荒废,这就不仅是对于前一行的词语重复,而且,又把概括宽广的“美景”局限于“孤单”和“荒废”了。孤单的树木,可能有美的一面,树之孤单和林之荒废,很难说美与不美。而给“她以为我对这些熟视无睹”,加上一个秋的秀媚,则无异蛇足,“寂寞荒凉的树木,阴沉的天空,褪色的大地”,就像水墨山水,可能会有一种苍凉之美,而无论如何也不会“秀”和“媚”。“地之褪色,天之阴沉、树之孤单,林之荒废”,都是抽象概念,无所谓美与不美。何况,荒废之林,林之荒废,又是何所指,一片树林,谁分辨得出是不是“荒废”,谁看得出林子的荒废之美?
第四节的But it were vain to tell her
so,译“告诉她这点也于事无补”,语义不明,欲补何事,于何事无补?vain,徒劳,多余,没有必要,不是于事无补。限于篇幅,不可把所有的问题一一列出,但是还有必要再举一些实例,说明有关于英文理解的简单的问题:
如right和wrong:曹先生把一首诗的题目to
the right person
译成《致正常人》,错了。我们中文说,得其人哉,此其人也,要译成英文,这两个“其人”,就是the
right
person,这里的right用的是其本意,正确、对了,得其人哉,是用对人了!此其人也,正是此人!to
the right person 可译《致合适的读者》。
再如,Directive,有一行Under
a spell so the wrong ones can’t find
it,曹译:“它像有魔力的杯,恶人看不见”,错了。这里的wrong,也是用其本意:错了,不对,不合适。所谓:所托非人、用非其人,wrong
ones,就是这个“非人”、“非其人”。这里虽然注出了《圣经·马可福音》4:
11-12:(
无人的时候,跟随耶稣的人和十二门徒问他这比喻的意思。”耶稣对他们说:“
神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若是对外人讲,凡事就用比喻,”叫他们 )
看是看见,却不晓得;听是听见,却不明白。恐怕他们皈依了,罪过就得到赦免。”但是,并未理解,所谓wrong
ones只是12门徒和追随者以外的“外人”,未必就是“恶人”,虽然必然是罪人,因为基督教认为人,生而有罪。这段《马可福音》引文中所有的“比喻”,当均为“隐喻”之誤译。
再如,一首诗的题目the lovely shall be choosers,
曹译:《选择者会很愉快》,不知何所据,实在是异想天开。这里既没有愉快或很愉快,也没有会。第三人称用shall,表示必须、一定、应该。the
lovely在这里是名词,不但形容词冠the可作名词用,而lovely
本身就可用作名词,意为:美女。题目可译:《该由漂亮姑娘自己挑选》,言外之意是,姑娘漂亮,自以为有权选择对象,而不听话:第六行She
would refuse love safe with wealth and
honour,曹译:她竟然不肯由财富名誉来保险!错了。refuse,不是“不肯”而是“拒绝”,would而斜体,是强调意愿,她一定不要伴有财富和荣誉因而是安全的爱,而以为有权自己挑选,其第一个后果就是未婚先孕,而在那个时代,是丢人的丑事。
再如,Sand Dunes,最后两行:And
be but more free to think / For the one more cast-off
shell。译成“他们已会更自由地展望,再次抛弃已无用的外壳。”完全错误。这两行是一个the
more ……the more
……句式:越是摆脱外壳,思想越是自由。
再如,I Will Sing You One-O
一诗It has not changed / .... Since man began / To
drag down man / And nation nation. 之译“自从人类开始
/ 使人类堕落 /
自从人群开始 / 使人群堕落/
它一直都没有变化”就使得这首为“一”歌唱的诗不知所云了。实际上是说,自从人开始压迫人、民族开始压迫民族,对于“一”的追求便没有停止过,但是没有直说压迫,只说drag
down:贬低对方、压低对方,使对方低我一头。不是也不可能是使人堕落。而“一”,有平等、团结的含义。
再如,把An Empty
Threat译作《虚张声势的威胁》,也缺乏根据,Empty,怎么会是虚张声势呢?而最后几行:“Better
defeat almost / if seen clear / than life’s victories of doubt /
that need endless talk-talk / to make them out.
”之译“如果已洞彻事理 /
就宁可要失败 /
也不要人生不确定的胜利/ 因为那些胜利需要用
/ 无休止的预言来证明”,if seen
clear,如果看得清楚,不是:如果已洞彻事理,是说:宁可要看的清楚的失败,也不要必须说啊说啊也未必说得明白的可疑胜利。
再如,What Fifty Said
第一行:“我年轻时我的老师们都是高龄”,不必对照原文便可断定错了,因为生活告诉我们:老师们不可能都是高龄!
再如,Neither Out Far Nor In
Deep,最后一节之译:他们没法望得很远,他们没法看得很深,但何曾有什么障碍
/
遮挡过他们的眼睛”,这里的that是指望不远看不深,But
when was that ever a bar / To any watch they keep ?
是说:那什么时候又妨碍过他们继续观望(大海)。
再如,In
Neglect,不长,不妨再对照一下原文、对比一下译文:
They leave us so to the way we took,
As two in whom they were proved
mistaken,
That we sit sometimes in the wayside nook,
With mischievous, vagrant, seraphic look,
And try if we cannot feel
forsaken.
江译:冷落
曹译:被人忽视
他们就这样由着我们按照我们的选择奔波,
他们把我俩丢在我们选的路上
像撇下终于看清了的两个人确实是认错,
作为两个已证明被他们误解的人
我们有时侯也会在路旁一个角落坐上一坐,
我俩有时候爱坐在路边张望,
像淘气包,像流浪汉,却像天使一样快活,
用淘气、无邪、游移的目光
想试试看能否不觉得我们已经被人冷落。
看我们能不能觉得没被人抛弃。
而在遣词造句方面,显然,想要做一个二流诗人也不容易,而成不了二流诗人,就很难成为一流诗歌翻译家。因为不论翻译哪一国哪一位诗人的诗,最终总要落实为中国诗。中国诗,至少要说中国话,“他们把我俩丢在我们选的路上
/
作为两个已证明被他们误解的人”就不像中国人说话,mistaken也不是误解,而是弄错或看错、认错。这一行字数比对照行少,读起来却显得啰嗦拗口,因为缺乏诗句应有的节奏感。
现在看来,曹先生驾驭汉语汉字的能力尚有待提高,其标志性的特征是:文俚夹杂,语言风格不一致,在白话行文的语境下,喜欢用之代的,用其代他或她;不能分辨诗行与散文的区别,常有“的”字起首的句子,因此而形成散文式跨行长句;对词语不求甚解因而使用不当,在拈花一笑文中所谓“我明确承认,严复的翻译标准是名正言顺,无可厚非的,也是翻译工作者应尊崇的标准。”这里的“无可厚非”就用错了,应该说是无可非议,难道就“可以薄非”?
曹先生引述李锐的话说:文学史只尊重独创者。这话只对一半,并不是所有的独创都受到文学史尊重。就像劳动创造价值,并不是所有的劳动全都创造价值。翻译,独创性的,也只有形神皆备的优秀译作才会经过历史的淘汰而犹存。就像填补空白的译作,未必就是优秀译作,而空白也不是全都有必要填补:世界太大,填不过来。有些空白填了,是聊胜于无;有些填补,竟然是有莫若无。
因为,要填也要用好材料,就像坡的诗歌,由于波德莱尔译得好而先在法国出名。如果,译得拙劣,则法国也未必就觉得不译就是个空白。因为坡的诗作不多,特别好的也不太多。曹先生说他译的坡,原版是个权威版本,我不知所谓权威是指什么,《爱伦·坡诗集》的出版社说是“最全的”,但是从选本怎能译得出全本。80年代袁可嘉约我译的三首,除《安娜贝尔·李》以外的两首,便在所谓的“权威版本”中找不到。但是,权威原本不保证译本权威。请比较《安娜贝尔·李》两种译文,一种发表在中青版《外国名诗选》(1997),一种发表在湖南文艺版《爱伦·坡诗集》(2012)
江译
曹译
那已是许多许多年以前的事,
那是在很多年很多年以前,
发生在一个滨海的王国里,
在大海边一个王国里,
那里有位姑娘也许你也知道,
住着位你也许认识的姑娘,
的名字叫作安娜贝尔·李 —
她名叫安娜贝尔·李一一
这位姑娘生前所想的仅仅是,
那姑娘活着没别的心愿,
爱我,并且,也被我所爱,
与我相爱是她的心思。
那时她是个孩子我也是孩子
她是个孩子,我也是孩子,
就在那一个滨海的王国里;
在大海边的那个王国里,
我们,以深于爱的爱相爱着,
但我俩以超越爱的爱相爱一一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李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李一一
这样的爱,使得上天的天使
就连天上那些六翼天使
也对我对她心中起了妒意。
对她和我也心生妒意。
正由于这个缘故,很久以前
而这就是原因,在很久以前,
就在那一个滨海的王国里,
在大海边那个王国里,
一夜凉风从云中起,冻坏了
趁黑夜从云间吹来一阵冷风
我那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寒彻我的安娜贝尔·李;
于是出身高贵的亲戚们来了,
于是她出身高贵的亲戚前来
强行把她从我身边带了去,
从我身边把她带去,
然后,又把她关闭在墓穴里,
把她关进了一座石凿的墓穴,
就在那一个滨海的王国里。
在大海边那个王国里。
是幸福不及我们一半的天使,
在天堂一点也不快活的天使
对我也对她,心中起妒意 —
对她和我一直心存妒意:
是的,正是因此( 如所周知
对!那就是原因(众所周知,
就在那一个滨海的王国里。)
在大海边那个王国卫)
一夜凉风从云中起,冻坏了
趁黑夜从云间吹来一阵冷风,
冻杀了我的安娜贝尔·李。
冻杀了我的安娜贝尔·李。
但是我们的爱情牢固远胜于
但我俩的爱远比其他爱强烈一一
比我们年长许多长者的爱 —
与那些更年长的人相比一一
比我们聪明许多智者的爱 —
与许多更聪明的人相比一一
但是,天上长着翅膀的天使,
无论是那些住在天上的天使
抑或是,大海底下的魔鬼,
还是那些在海底的鬼蜮,
都拆不散我们的灵魂,我和
都永远不能把我俩的灵魂分开,
我那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我和我的安娜贝尔.李。
月亮升空会带来美梦,梦中
因每当月放光华我总会梦见
梦见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我美丽的安娜贝尔.李;
星星会使我看见明亮的眼睛,
而每当星斗升空我总会看见
眼睛,属于安娜贝尔·李。
她那明亮而美丽的眸子:
于是,整夜我都躺在她身旁,
所以我整夜都躺在我爱人身旁,
依傍着我亲爱的生命和新娘,
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新娘
她已躺在她滨海的墓穴里
在大海边她的石墓里一一
她已躺在滨海她的坟墓里。
在大海边她的坟墓里。
以下是一首短诗,致艾萨克·李:
It was my choice or chancie or curse, / To adopt the cause
for better or worse And with my worldly goods and wit /
And soul and body worship it.
曹译
江译
此乃我之选择或幸运或灾殃
这是我的选择或幸运或灾祸
献身于这一非福即祸的理想
委身这一事业不论是浮是沉
用我在这世间的财产和心智
我为它奉献出我世间的财物
用崇拜这理想的灵魂和肉体
我的智慧我的肉体我的灵魂。
以下是更短的一首,双行体偶句短诗:
Deep in earth my love is lying. / And I must weep
alone.
曹译
江译
吾爱深眠黄土,
我的爱已长眠泥土深处
余唯向隅而泣。
我只能孤身一人独自哭。
仅就这两行译文而言,两行都偏离了原文,是不信;为何黄土、为何向隅,“增色归化”而语义含糊,是不达;陈词、滥调,是不雅,愧对版本的“权威”。《乌鸦》也有类似弊病,如第一节的最后两行,特别是重复多次的最后一行:
“’Tis some visiter”,I
muttered,“tapping at my chamber
door---
Only this and nothing
more.”
曹译: “有人来也”,我轻声嘟囔,“正在叩击我的门环
唯此而已,别无他般。”
“有人来也”,仿佛是个中国老夫子在说话,“正在叩击门环
”,使人想到的就会是中式大门,中式建筑的chamber
door房门上也不按门环。可是别无“他般”,能有几人懂得?这样的语言出现在2012年的出版物上,是不是个时代错误?而且,诸如此类,不一而足:在此已抹去芳名,直至永远;唯有黑夜,别无他般;那不过是风,别无他般;栖息在黑夜,仅如此这般;乌鸦答曰,永不复焉;永不复焉,永不复焉;而且名叫,永不复焉;这时乌鸦说,永不复焉;永不复焉,永不复焉;她还会靠么,啊,永不复焉;这是乌鸦说,永不复焉;乌鸦答曰,永不复焉;解脱么,永不复焉;nothing
more,一概译“别无他般”;nevermmore一概译“永不复焉”!
而且,称“诗集”不称诗选,也难免误导之嫌。
一次接受《文艺报》记者采访,我说过“还是丁玲的“一本书主义”有道理。一个文学翻译工作者,不必多,一生留下一部能够传之久远的译作,就不虚此生。”他说,“一本书主义”的影响“会制约个体生命的创造力。”这是过分夸张了“一本书主义”的作用,试想这世界主义之多,又有哪一种能制约了个体的创造力?想不到曹先生对这样简单明了的话也会误解:“不虚此生”只是下限,丁玲本人就不曾止步于《太阳照在桑干河上》,不知曹先生的哪一本或哪一首译作能够传之久远?或者是“自有公论”的那一首?至于他声称“准备增加一个《莎士比亚全集》译本”,我要说,曾经是经过几代人前赴后继才告完成的工作,在今天,连不懂或粗通英语而有较好中文文字修养、校勘功底的编校人才,就完全可以独自“译”出一部较好的善本。但是对在驾驭英汉两种文字的能力都有所欠缺而又不知诗为何物的“译者”,却难有指望。曹先生若能戒骄戒躁、弥补不足,我由衷乐观其成。
不久前在《中国翻译》上读到曹明伦一篇断言Perfect Storm
中Perfect一词词义已经转变为“交汇”的论文,我就想对曹先生讲我在这里写出来的这一番话,但是,他没有给我机会,我只能在会上指出:Perfect的词义并没有变化,Storm本来就有多种因素交汇而形成。但是,他把这种想法写出来发表,应该是出于善意,是想把一己心得公之于众,但是并不正确,但可表明作者的自信。而如今的曹明伦也成了该刊编委,该刊又是个编委们准同人刊物,编委写什么发什么,而且不受批评,我就不得不提醒,还是谨慎点好。特别是在读到他“拈花微笑”的自我评价之后,我便觉得有义务公开说出我的看法。因为我为他的博士论文写过序言“一览众山小”,有人曾为此而批评我,虽然我并不后悔,因为那是称赞他读书勤奋,也是肯定他在“创造性叛逆”之声甚嚣尘上的环境中不曾随波逐流,而在理论上保持着翻译务必求信的一份清醒,并不涉及他的翻译实践。对他的自我评价,我愿以一言相劝:还是“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为好。
我从来认为,并曾公开承认,只要我一息尚存,我所有的译作全都是半成品,我追求“传之久远”,所以,我要以毕生的努力,不断修正可能存在、一定会有的误读误译,并且坚信,一个有抱负的文学翻译工作者,什么时候也没有理由自满,只应该在力求形神兼备的道路上,奋力前行,精益求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