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兄弟
一大早起床后,云真牧人对我说:“你在家好好呆着,我出去买好吃的去。”说完,骑上自行车出了门。过了两个多小时,他回来了,手里拎着两条一尺长的鲜鲅鱼,几只螃蟹、还有一堆蛤蜊。他边放东西边说:“今天下营港海鲜很多,让我们饱饱口福吧。”
云真牧人全家开始忙活,他摘菜,他母亲洗鱼,他父亲拉起风箱开始烧大锅。红烧鲅鱼,清蒸螃蟹,辣炒蛤蜊,鸡蛋炒韭菜,肉丝炒芹菜,不一会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呈现在我面前。“哇,太丰盛了!”我一面惊叹,一面流着口水,恨不能马上填进我那辘辘饥肠里去。他父亲说“先别急,倒酒”。说着给我倒酒。热情的全家,美酒佳肴,让我来了个酒足饭饱。
这一幕发生在1980年的夏天,地点是昌邑县下营公社曹家店村。云真牧人是我的大学同学,1978年我们考入山东煤矿教育学院(后并入山东科技大)。我们同一个宿舍,又都是来自昌潍地区,性格相投,于是成了好朋友。学校放了暑假,他回老家昌邑,我回益都。过了几天,我思友迫切,便骑着父亲的大金鹿自行车从益都朝昌邑出发。
我头带草帽,肩背军用水壶,书包里装着干粮、咸菜,出门向东。能有自行车骑是一件很荣耀的事。我欢快地蹬着脚踏板,像一只自由的小鸟飞向目的地。随着太阳的升高,天气也热起来。顶烈日,冒酷暑,虽然大汗淋漓,心里却非常高兴,中午到达潍坊。在东凤桥头的柳树下吃饭、休息,下午继续赶路,总共骑车近8个小时,行程110公里,傍晚时分到达曹家店。
云真牧人全家热情地欢迎我的到来。云真牧人比我小4岁,他生得浓眉大眼,方脸大耳,十分憨厚的样子。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比较兄妹多的家庭,家境稍微宽裕一点。晚上我俩睡在他家西厢房的土炕上,印象很深的是炕上还有做饭时留下的余温。天亮吃过早饭,他领我村里到处转转。遇见本家、邻人和人家热情地打着招呼:“这是放假回来看家了?”“是啊,这是我从益都来的大学同学。”他把我介绍给村人。显然,村里人因为云真牧人考上大学而自豪。
吃完午饭我俩的必须项目是去游泳。曹家店就在潍河边上,当宽广的潍河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承认这是截止那时侯我见过的最大的河流。我俩脱得赤条条,一头扎进河里去,一天的劳累、炎热荡然无存。我们一会儿蛙泳,一会儿侧泳,一会儿仰泳,一会儿奋力击水,一会儿大声高喊。一个浪头打来,我呛了一口水。啊?竟然是咸的。为什么?云真牧人告诉我,这里离渤海湾很近,海水倒灌,水就会变咸。原来这样啊。回村的路上,路过一个湾塘,是淡水,云真牧人带我下水,冲走咸水,身上也爽快了许多。
在曹家店度过了几天美好时光,我该回家了。云真牧人的父母依依不舍地送我出村头。云真牧人说要去县城买东西顺路陪我到县城。他说他要买一台录音机,一方面学英语方便,另一方面也可以听音乐。那个年代买一台录音机可是了不起的事情。在昌邑县城五金商店,他花200多元买了一台单卡录音机。买完以后,我俩来到烟潍路潍河大桥旁边,望着滔滔河水奔流不息,我们都默默地祝愿,我们彼此的友情会像着河水一样流长。我俩在河边合影留念,然后他回曹家店,我回益都,就此分手,回家准备新学期的开始。
校园生活是美好的,我们对未来充满希望,上学国家有生活补贴,毕业后就是国家干部,能端上铁饭碗,这就是那个年代考上大学最吸引人的地方。大家学习的积极性高涨。紧张的学习之余,当然也会放松自己。或者购物,或者看电影,或者郊游,或站在校园里高音喇叭下面听歌。那年代最流行的就是电影插曲,比如《花儿为什么这样红》、《冰山上的雪莲》、《怀念战友》等等。市场上很多人把歌曲洗印到照片上出售,很受学生们的青睐。
有一天,云真牧人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晚自习后别走,我有事找你。”当教室里只剩下我俩的时候,云真牧人拿出录音机,掏出一盘磁带,说这是他一位当海员的亲戚给他寄来的,想和我一起欣赏。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录音机里传出来动听的歌声。都是港台歌曲,像《何日君再来》、《乡间小路》、《阿里山的姑娘》等,尤其是那首《阿里山的姑娘》,特别好听。我们反复听,一直到深夜才回宿舍。云真牧人的宝贝录音机舍不得给别人用,唯独我除外。一有空隙我便拎着录音机到操场或者野外的僻静处饱耳福。
这些曾被称为小资产阶级靡靡之音的音乐,我们听起来煞是好听。美好的声音和艺术是无国界的,不管人们怎样压制、封锁都挡不住它艺术光辉,它是人类普世的精神财富。1984年春节晚会张明敏把那首《乡间小路》唱给全国人们以后,港台歌曲在大陆流行开来,充分说明美好的东西自然会得到人们的青睐。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我和云真牧人口里哼着
“高山常青,涧水常蓝,姑娘和那少年,永不分哪……”心里各自憧憬着自己美好的爱情和心爱的姑娘什么时候到来呢?
两年的学生生活,我们共同学习,互相切磋,互相帮助;我们一起打球,跑步;我们同吃一桌饭菜,同住一间宿舍,洗澡互相搓背,生病互相照顾。我们一起开过伙,做过饭,爬过山,游过泳;我们的心连在一起,我们的感情日渐加深,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我们约好,不管以后如何,永远珍惜兄弟友情。
毕业的时间到了,我们就要各奔东西。1981年1月,云真牧人被分配到肥城矿务局,我被分配到淄博矿务局。在火车站站台上,我们相互拥抱,挥泪告别……
毕业以后参加工作,我们在各自的城市成家立业,忙碌着。当然这一切都没有影响我们兄弟的感情和交往。云真牧人有很多机会到我这里来,每年暑假、寒假只要他回老家,我这里是必经之地;我因为业务、出差或者就是因为想念同学,都会去他那个城市。
青州的古城、云门山、博物馆、范公亭公园、南阳湖、井塘古村都曾留下过云真牧人的足迹;泰山、金乡星湖、胶莱河畔、肥桃基地等都有我们共同的流连。每一次拜访,都会去看对方的老人;每一次关心,都会问候孩子的成长;每一次交往,都会关注嫂子、弟妹的感受;每一次相聚,都会有相谈甚欢,觥筹交错的快乐;我们忆往昔,忆趣事,忆同学情谊,感慨万千;每一次分手都恋恋不舍,盼望下一次再见。
时光在默默地流淌,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长大,我们在慢慢地变老。我们在社会的历练中不断地思考、醒悟、老练起来。我们更懂得了友谊的珍贵。我们的友谊不是建立在互相利用之上,也没有任何利益的得失,我们友谊的基础是真诚、坦荡、与信任,是那个特殊年代中在痛苦、贫瘠和失落中的同病相怜中发展起来的。那会像陈年老酒越品月有滋味,不管岁月沧桑,历久弥新。
忘不了,2011年我和云真牧人参加了组织大学同学毕业30周年聚会的活动。我们一起切磋方案,联系同学,筹备经费,联系食宿。最终在青岛成功举行了这次聚会。成为我班历史上做成功的甚至说是唯一的一次大型聚会,今生不会再有。也使我和云真牧人的友情更加牢固与深厚。
同学友谊是理解与支持的源泉。我们深知我们的优点与缺点,包容着我们的瑕疵,从不嫉妒、嘲笑或轻视。相反,他们愿意给予帮助与鼓励,与我们共同克服困难,共享成长的喜悦。在校园里,我们一起度过了无数欢乐的时光。那些一起疯玩的日子,一起闯荡的冒险,一起分享的小秘密,都成为了宝贵的回忆。即使时光荏苒,岁月更迭,这些美好的瞬间仍然深深地烙印在心中,成为我们生命中难忘的片段。
同学友谊是互相启迪的光芒。每个同学都有独特的才华与见解。我们在彼此的影响下成长,成为更好的自己。我们的交流包括了对生活、对世界的理解,这种互相启迪的过程让我们拓展了视野,增长了见识。从初入校园时的青涩稚嫩到如今的成熟自信,同学之间共同经历的历程如同一幅幅画卷,记录了我们共同成长的足迹,成为了我们内心深处永远的寄托。
同学之间的友谊是纯洁的,同学之间的帮助是无私的。2016年孩子上学的事遇到些麻烦,云真牧人知道后,想尽一切办法,调动一切人际关系,四处联系,最后终于完美地解决。2018年春节后,我和孩子一起去肥城看望云真牧人,当面表达感激之情。云真牧人笑着说:“都是自己兄弟的事情,哥哥不要太客气。”
就在2018年春天,云真牧人身体有些不适,其女儿和他去大医院检查治疗,我们同学知道后都非常关切,去看望他。看上去他没有任何变化,精神很好,打针吃药治疗。这年8月云真牧人和夫人开车来到青州,我们全家陪他游览了南阳湖,他只是脸上皮肤有的粗糙外,和健康人没什么两样。同年9月我们四位兄弟相聚肥城,畅叙友情,感慨万千。
2019年4月云真牧人和夫人回家扫墓后来到青州,正是樱花盛开的季节,我们来到青州402医院院子里看那怒放的樱花树。8月份云真牧人再次来到青州游玩,我们全家陪同他游览了青州的山水公司、龙虎水库。11月份,我们兄弟四人相聚肥城。2021年4月云真牧人最后一次来青州,在我厂的歌厅里一展歌喉,他唱的是《枫桥夜泊》,把最后的歌声留给了我们。2022年传来他病情加重的消息,7月25日,我去肥城见了云真牧人最后一面。7月的最后一天,云真牧人永远地离开了我们。8月2日我去肥城矿务局医院参加云真牧人葬礼,向一生的好好兄弟做最后告别。
以此诗《告别》作结,并以此文纪念云真牧人去世一周年:
如果我要离开,怎样和你告别
是紧紧拥抱,还是涕泪滂沱
是恋恋私语,还是默然相向
和你相识一生,怎样的告别都嫌不够缠绵
和你相识一世,怎样的告别都嫌不够热烈
我得要离开,最好的告别
是平时分手时嘴角的那一丝笑意
是转身离去时的那温情一瞥
童腊五写于2023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