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华裔作家谭恩美专访:我是一个美国作家
2013-07-29 19:28阅读:
不论对于中国还是西方,谭恩美都是神秘的,就像她今年给ELLE拍的这张照片一样。
1989年以《喜福会》奠定美国畅销书作家地位的华裔小说家
谭恩美(Amy Tan),其第四部小说
《接骨师之女》(Bonesetter’sDaughter),已于今年2月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中文版。
本报记者于3月底对在纽约的作家进行了电话专访。谭恩美告知,自己正跟美国作曲家斯图瓦德·华莱士(StewardWallace)、旅美中国歌剧导演陈世正合作,筹备歌剧版的《接骨师之女》,去年底她曾来京寻找北京的民乐家参演。谭恩美说,歌剧将于2008年在旧金山首演,记者在旧金山歌剧院的网页上已经看到该歌剧的首演日程。谭恩美称,估计2010年歌剧将搬上北京和上海的舞台。
《接骨师之女》英文版封面,封面用的是谭恩美外婆的照片。
谭恩美的形象如此东方,但其实她连汉语都讲不好。
《接骨师之女》谭恩美著 张坤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3月版 30.00元
谭恩美去年的新作《救救溺水鱼》,小说放弃了一贯的母女关系题材,却受到诸多恶评。
谭恩美的四部长篇小说,包括2001年出版的《接骨师之女》,一直离不开关于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家族史写作,并延续以母女关系为叙述的主线。谭恩美说,自己写作的动力来自自杀身亡的外婆,而这些有关移民家族史的作品,都多少与“自己家里发生的事”有关。这种“私人性”在《接骨师之女》中也有体现:书中女主人公名为“露丝”(Ruth),而谭恩美的英文全名就叫“AmyRuth
Tan”。作者在扉页写明,该小说题献给母亲与外婆,小说的中文版封面也是谭恩美外婆的真实照片。
谭恩美(Amy
Tan),1952年出生于美国加州奥克兰,曾就读医学院,后取得语言学硕士学位。1989以处女作《喜福会》一举成名,该小说成为当年美国四大畅销书之一,《华盛顿邮报》称Amy为“讲故事的高手”。《喜福会》后改编成同名电影,成为导演
王颖打入好莱坞主流电影市场的代表作。Amy另著有长篇小说《灶神之妻》、《灵感女孩》和为儿童创作的《月亮夫人》、《中国暹罗猫》等,作品被译成20多种文字。在完成于2001年的小说《接骨师之女》中,作者继续围绕从中国移民到美国的家族史写作,并延续以母女关系为主线。但2005年9月推出的最新小说《救救溺水鱼》,已不见了Amy之前每部小说必有的母女关系。
“谈改编”故事的基本情感不会变
新京报:为什么要把《接骨师之女》做成歌剧?
谭恩美:作曲家斯图瓦德·华莱士提出想跟我合作一部歌剧很久了,考虑过以后,我决定尝试。我本身也爱好古典音乐,我学了15年钢琴。
新京报:小说本身的线索很复杂,歌剧是体裁完全不同的艺术形式,你要对故事做怎样的改动?跟歌剧的导演陈世正、作曲家斯图瓦德怎么合作?
谭恩美:其实跟当年把《喜福会》做成电影一样,我把小说的主要内容剔出来保留好,然后在形式上做更新。
为了适合在歌剧舞台上演出,改动肯定很多,角色省去了很多,但无论怎么变,露丝和茹灵一对母女还是一样,故事的基本情感也不会变。我不可能告诉作曲家该怎么做,只能大概告诉他我想要的是能清晰烘托故事情节的,既能表现过去,也能让人隐约听出未来发生的事。
新京报:你认为电影、电视或者舞台剧等形式会不会扭曲文学?
谭恩美:要看是不是纯粹的商业行为。如果是好作家,他/她也可以让作品披上艺术外衣,文学的含量减少不是必然的,故事可以一样有力。
“谈寻根”外婆是我开始写作的动力
新京报:你怎么看自己?
谭恩美:我从不觉得自己在当代美国文坛地位有多高。
但有人告诉我:我是少数写纯文学,同时获得商业成功的。
很多人怀疑,既然小说那么多人爱看,能读懂,又那么好卖,一定不是纯文学。他们认为只有艰深的小众的才是真的好。
这是对文学的误解。
新京报:听说你受邀去白宫吃饭要带着你的狗去,因为你怕寂寞。可自古好作家多少都是隐居世外的,你同意吗?
谭恩美:我不怕寂寞。是的,几乎所有的叙述者,都是疏离人群的,他们自觉与众不同,或者不属于大众,或者不能被理解,他们在心态上保持孤独的同时,以写作与世界保持联系。我不再写电影的原因就是因为我想多点时间独处,为取悦别人而写作很危险。我不要别人看我的作品,甚至连我丈夫都不行。
新京报:那一般谁是你的第一个读者?
谭恩美:我自己,以前是我妈,如果外婆在世,也会是她。外婆正是我开始写作的动力———她自杀是因为她不能开口表达自己。还有我的编辑,也是我的第一个老师,她会告诉我哪些部分该删去,哪些地方怎么修改。
新京报:母女关系经常是你小说里的主线,你愿意中国或美国的读者从你的叙述中得到什么?你的小说中,隔代的女性角色不断有相连的独白与叙说,从而凝聚成集体记忆,这种重复使用的写作手法是不是特别能表达你自己?
谭恩美:很多母女之间并不能互相理解,尽管母亲给女儿翻来覆去地讲同一个故事。
就像我妈,以前我只觉得她给我讲的故事很沉闷,有时很吓人,又悲惨。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真正的意思:别走你妈走过的路,要坚强,不能让别人摆布你的生活。我写作完全就是为了自己,不管出来效果是什么,读者有什么反应。比如我的新书《救救溺水鱼》,有些人觉得是出喜剧,是关于美国人在别国的历险记。可对我而言,小说涉及很多道德观的问题,很多很难回答,我在写作中尝试回答了一部分。很多人认为我一直写的是神话传说,但那根本不是我的意图。
“谈东方”我是一个美国作家
新京报:有评论指出你的写作是伪中国文化,说你其实是基督教底子的。
谭恩美:我没有单一的宗教信仰,我相信宗教都有共通之处。我最不喜欢信一个教就必须自始至终地虔诚,相信一切有关的都是真理。我爱给自己提问,从自身找到信仰。
新京报:你的小说充满很多只属于东方的字眼,像“周口店”、“龙骨”,还经常出现旧时代中国家庭里的迷信气氛。你着笔时,会不会想到因为这些会吸引美国读者,所以更刻意去经营?
谭恩美:很多人看书都希望自己的想像力得以不断延伸。中国的历史精深博大又神秘,中国人在美国读者眼中同样很神秘,他们也许因为这样拿起我的书,但他们读的时候却会有情感上的熟悉感,认同感。从来没有人对我说,喜欢我的书是因为故事很有异国情调,他们都对我说,他们接收到了同样的情感,母女间的关系也都很相似。
新京报:你觉得华裔美国作家是否应有比一般作家更多的责任?
谭恩美:关于责任,我可以这样理解:以自我为中心,去走一条少人走的路,这时我的责任就是把这片地发掘出来并呈现到读者面前。但我不是要去猎奇,比如有人指责我不该写“妾”这些旧社会的事,可我并不是因为“妾”对读者来说有异国情调才提到的,我的写法不是像有些人想的那样陈词滥调;我写,只因为这是发生在我家族里的事。
所以如果有人不愿意读出现“妾”的小说,大可以选择别的去读,但犯不着对我指手画脚,告诉我该怎么走,这对文学来说特别危险。我觉得正是有了作家对自己的责任,建立起自己的道德观,小说才有血有肉,才能吸引有同样感受力的读者。不少亚裔作家在美国,他们是政治型的作家,他们说你写华裔的母亲,不能说她会讲英语。如果角色的外观已经由政治的角度设计好了,文学就没意思了。
新京报:《接骨师之女》中文版里有一处的译者按,提到你把“周”当作一位帝王的名字,而没意识到“周”是一个朝代的名字,经历很多帝王,并在脚注上指出“想必生长在美国的作者对中国历史并非十分了解”。
谭恩美:我是一个美国作家,我了解的中国文化是“二手信息”。我写作是从美国人的角度,着笔以中国文化为基础的家庭。我不可能有中国人的视角,我并非在中国成长。
“谈评论”不喜欢读人家评我的文章
新京报:你至今一直是美国主流文坛的热门评论对象之一,像2000年,“耶鲁学派”代表哈罗德·布鲁姆给一本以你名字为题的书(“Amy
Tan”)中写序。你跟美国同行或学者们交往多吗?
谭恩美:我见过布鲁姆一次,聊了一阵,他挺好的,但我不知道他写了我什么。我不喜欢读人家评我的文章或书,那样我会太清醒。我有不少美国同行的朋友。我有好些偏爱的小说家,像我正在读库切的《伊丽莎白·科斯特洛》,他的小说很好读,没有很复杂的层次,可意思很深。库切历史知识渊博,叙述起故事来机智、自然。哈金也是,他的小说老少咸宜,然而不同的人读来有不同的感受,能引起读者扪心自问,是很有力的文字。
新京报:那大概你不欣赏作者在小说中添加自己观点的写法了?
谭恩美:我倒不在乎作者是不是加入自己的观点,问题是大多数这样的观点都是一面倒的,限制了读者从不同的角度探入。作者应该以故事作为工具,引读者思考。库切他们从某一意义上来说,是政治型的作家,但同时他们的创作有给人提问的空间。
新京报:在写作和生活上,有没有过堵在不同文化之间的尴尬?
谭恩美:很多的。比如早年我在美国,在中国人聚居的地方,听不懂他们讲广东话,他们会笑我蠢。后来大家觉得我不会说中文很正常,有时候我说一两句普通话都会被人称赞。一切都在变化。
采写/本报记者 张璐诗
摄影/Isaac Hernandez
(编辑:术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