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学勤：论几件宋国青铜器

2021-01-12 00:2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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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我应河南师范大学历史系之约，为研究生讲课，随后在豫东参观，有幸观察了商丘古城遗址，归途又在郑州看到固始侯古堆所出宋景公簠(fu)，此行与宋国可谓有缘，蒙商丘师专老师嘱作小文，就对宋国青铜器特别是宋景公簠谈一些意见, 请读者指教。

李学勤：论几件宋国青铜器

宋景公簠

宋国为商朝之后, 始封早, 历史长, 是周代重要诸侯之一, 本该有许多重要遗存。但宋国都于今商丘, 由于黄泛的地理条件, 考古工作较难开展, 大规模的勘查发掘, 只能期待于未来。不过在现有著录里, 宋国青铜器还是有若干例子, 虽没有出自商丘的记载，在一定意义上还是和商丘有着关系。
我们曾列举春秋晚年到战国初宋国四个国君的器物 :
宋平公编钟 (《博古图》22 , 27一 2 )
宋元公戈 (《三代吉金文存》19 , 52 , 2 )
戈 ( ( 文物》1981 年8 期55 页 )
宋景公

鼎(《续考古图》5 , 16 )
簠(《文物》1981年1期3页)
戈(《双剑侈古器物图录》上43 )
宋昭公戈( 平凡社《书道全集》1 , 103 )

从平公即位到昭公卒, 约一百七十年, 四代宋君都有青铜器可见, 我们已指出“ 实在是难能可贵” 。
以上青铜器的铭文, 澄清了有关宋国世系的几个问题。
宋平公元年是公元前575年, 在位共四十四年。平公之名见《春秋》经, 但三传本有所不同, 《左传》、《谷梁》作“ 成” , 《公羊》本则作“ 戌” 。清代学者己指出平公曾祖谥成公, 他不应当名“ 成” 。钟铭云: “ 宋公戌之歌钟” , 说明《公羊》是正确的, 前人已有讨论。
元公是平公之子, 元年为公元前531 年, 在位十五年。其名文献作“ 佐” , 戈铭作“ 差” , 是通假字。
景公是元公之子, 元年在公元前516 年。他的在位年数, 古书有异说。据《左传》，景公卒于鲁哀公二十六年，共在位四十八年，而《史记·宋世家》和《十二诸侯年表》作六十四年, 《六国年表》作六十六年 , 可能别有所据。清梁玉绳认为《左传》对，而《史记》错, 也提不出切实证明。
景公之名, 《左传》作“ 栾” , 《史记》作 “头曼” , 《汉书· 古今人表》则作“ 兜栾” 。梁玉绳说明, “兜” 、“ 头” 两字古通, “栾” 、“ 曼” 两字音近, “ 其所以或称兜栾或称栾者, 呼之有单复耳。” 青铜器铭文都作“ 栾” , 与《左传》相同。
昭公元年, 据《史记·六国年表》是公元前450年, 在位四十七年。其名, 《史记》今本作“特” , 《索隐》云《左传》作“德” , 梁玉绳云: “特乃得之误, 《左》哀二十六疏引《世家》作得可证。” 戈铭作“ 得” , 证实了梁氏的见解。
宋景公簠对研究宋国历史, 有着更重要的价值。

李学勤：论几件宋国青铜器

簠是一九七八年在固始侯古堆一号墓出土的, 共一对, 铭文是:

有殷天乙唐孙宋公栾作其妹句吴夫人季子媵簠

宋景公自称“ 有殷天乙唐孙” 。“天乙” 见《荀子·成相》、《世本》、《史记·殷本纪》 , 甲骨文作“大乙” , 是汤的庙号。“唐” 即“汤” , 也见于甲骨文。宋国始封君微子启是殷王帝乙之首子，纣的庶兄，所以宋君都是汤的裔孙, 簠铭证明了这一点。
这对簠是宋景公嫁妹的媵器, 也就是陪嫁的物品。他的妹妹叫“季子” , 子是姓。《两周金文辞大系》有宋眉父鬲，铭文是“ 宋眉父作宝子媵鬲” , 郭沫若同志说: “ 此宋人媵女之器。宝子其女字，宋乃子姓之国，故女称 ‘某子’ 。” 可与簠铭对比。女字和男子的字一样, 以伯仲叔季排行, “ 季子” 是宋景公的最幼的小妹。
宋景公的妹妹出嫁作“ 句吴夫人” 。《史记· 吴世家》云“ 太伯之奔荆蛮, 自号句吴。” 吴国国号在文献和金文中都有好几种写法, 在这里不详细讨论。
季子嫁为吴国夫人, 即与吴王成婚。吴、宋联姻, 史书失载, 在当时的政治史上是有相当重耍性的事。现在的问题是, 这个女孩子所嫁的是那一位吴王?
这次婚事发生在景公在位的年代, 父亲元公已经逝世, 才由哥哥景公出面。景公本为元公太子, 是季子的长兄。景公即位, 时当吴王僚十一年。随之王僚遇弑。吴王阖闾立，其元年即景公三年。公元前514 年。到景公二十二年, 即公元前495 年, 为吴王夫差元年。景公四十四年, 公元前473年。吴灭。因此，景公一代相当于王僚、阖闾、夫差三个吴王在位的时期。
不难看出, 宋景公的幼妹嫁为夫差的夫人, 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景公的祖父平公在位有四十四年之久, 景公之父元公即位时年龄不会太轻。他的小女儿未必是在他暮年生的。夫差为王, 离宋元公卒已有二十二年。古礼女子二十而嫁。如果宋景公妹嫁予夫差, 只有她是元公的遗腹女, 又在闺中待字逾期才行。这当然是可能性很小的。
做王僚的夫人, 也不太可能。根据一九五五年安徽寿县蔡侯墓出土青铜器的铭文王僚的夫人是蔡昭侯的长姊。蔡昭侯为其姊所作尊、盘、铭云“ 敬配吴王” , 作器时间是“元年正月” 。昭侯元年, 是吴王僚九年, 公元前518 年, 下距王僚之死, 不过四年。除非蔡女在这短短时间中死了, 王僚不会再娶宋国的女子作夫人。
由此可知, 宋景公的小妹嫁的, 最可能是赫赫有名的吴王阖闾。
吴国到寿梦时，国势渐强，“ 始通于中国” 。春秋晚期，吴与邻近几个诸侯国通婚。鲁昭公娶于吴，因为是同姓，讳称“ 吴孟子” , 被讥为“ 不知礼” 。王僚娶蔡昭侯的大姊, 蔡国也是姬姓, 同样是违反“ 同姓不婚” 原则的。不仅如此, 据寿县蔡侯墓所出吴王光鉴铭文，阖闾又把女儿( 也可能是妹妹) 叔姬嫁到蔡国，从年代推算, 所嫁就是蔡昭侯, 这又是一次同姓联姻。
上述这几次婚姻, 和东周时不少诸侯的婚事一样, 有其历史背景。吴国兴起后, 力图与中原列国联络, 一方面扩展本身势力和影响, 一方面也是为了对付楚国。吴、蔡的一再通婚，与他们联合伐楚，自然是分不开的。宋、吴之间的婚姻关系也有其政治基础，因为吴国北上的重要通道正要经过宋国。

李学勤：论几件宋国青铜器

固始侯古堆一号墓, 墓主是三十岁左右女子, 有学者主张她便是簠铭的季子。不过，这座墓的年代，从器物看要晚到战国前期，而且有典型的楚文化遗物。固始一带，春秋中叶为楚令尹孙叔敖封地，其后一直属楚 , 吴国夫人恐怕不会葬到该地。看来这两件簠还是在吴国灭亡后流落到楚人手里的。
假如宋景公之妹季子真是阖闾的夫人，她的器物传到固始一带还有一种可能。阖闾十年, 即公元前505年, 阖闾正在楚国，被救楚的秦军所败，同时越国也侵伐吴国。阖闾之弟夫概潜回吴国，发动政变，自立为吴王。阖闾得知后, 率兵回国，夫概失败逃奔楚国，楚昭王把他封在堂谿。堂谿本来是房子国, 因封夫概，称为吴房，汉代属汝南郡，堂谿城在今河南遂平县西北百里。宋景公簠在这次动乱中流到今河南南部，也是有可能的。这些推测，当然都有待更多的考古工作来证实。
一九八五年三月成稿

注释
李学勤: 《东周与秦代文明》第九章, 第119一120页。
梁玉绳: 《史记志疑》卷二十。
同上卷八。
同。
同。
梁玉绳: 《古今人表考》卷一。
陈梦家: 《寿县蔡侯墓铜器》, 《考古学报》1956年第2期。
《史记·吴世家》。
《论语·述而》。
同第十章, 第1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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