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子建散文精逊读后
2019-11-28 10:45阅读:
《迟子建散文精选》读后
长江出版社 2018.2第一版
恕我孤陋寡闻,迟子建是个女性,我是读到这本书方才知晓。过去没有系统地读过迟子建的书,只是偶尔在一些“金句”中有所涉猎,感到她的语句大气豪放、意境深远,颇有大家风范。
迟子建是1964年出生于漠河,父亲是山村小学校长。1986年父亲脑溢血去世,年仅49岁。按照书中的介绍,迟子建的名字来源于曹植,迟子建的父亲喜欢曹植的《洛神赋》,曹植的名字叫子健。作者的小名叫“迎灯”,因为她是正月十五傍晚生的,灯还没点,所以叫“迎灯”。
迟子建17岁(1981年)第一次坐火车离开家乡去外地求学。让她留下较大印象的是高尔基的《海燕》、都德的《最后一课》。1983年作者在大兴安岭师范专科学院中文系就读时,曾写一部这篇小说,遭到退稿。1985年夏黑龙江作协在呼兰办小说创作研讨班,作为最年轻的作者她参加了学习班,遇上了《人民文学》的编辑,1986年这篇
小说在《人民文学》上发表,这是作者初登文坛的第一部中篇,从此以后,作者走上了中篇之路。前后写了50部。1986年在黑龙江参加省作协组织的东三省作家联谊会,认识了《收获》杂志社的一位女编辑。1986年在京参加鲁迅文学院首届研究生班学习,认识《收获》杂志社的两个年轻女编辑,其中的一位成了作者在《收获》杂志上的引路人。1990年作品登上《收获》,20多年以来,作者的500多万文学作品,有六分之一刊登在《收获》。
2002年5月3日爱人归乡途中,因车祸离世。自从爱人去世后,“我的世界下雪了”,“环绕着我的注定是一个清凉而又忧伤,浪漫而又寒冷的世界”。丈夫的去世,让她懂得了“什么是凄凉”。在以后的文字中,以景物的抒怀表达对亡夫的思念之情的地方比比皆是。比如她写“以前我觉得所有的风景都是那么优美、恬静,给人一种甜蜜、温馨的感觉。可自从爱人离开了我,我再望风景时,那种温暖和诗意已荡然无存。大自然容貌依旧,只是我的心已苍凉如秋水”。当然作者也努力地试图从中走出来,她写道“有雪山在,我的目光仍然有可注视的地方,我的灵魂也依然有可依托的地方”。她想走出去,于是“鼓励自己逛商场、散步,虽然常常在经过某个街角时会心痛得无法自持”。在4个月没有外出后,她到了加拿大参加国际作家节,尼亚加拉大瀑布在给了她震撼和感动之余,瀑布上空的彩虹“让我可以安然地继续平凡而朴素的生活了”,“曾经拥有、不再遗憾”成了她最想对丈夫说的话。
全书中有一篇是介绍她自己文学的起源的文字,作者是从小时候事物对她的影响而写起的,她出生于漠河的一个小山村,小时候住在外婆家,作者写道“我对人生最初的认识完全是从自然界的一些变化而感悟来的”,“我从早衰的植物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脆弱,同时我也从另一个侧面看到了生命的从容”。从儿时所遇见的亲人身上,“领略更多的就是随遇而安的平和与超然”。儿时的“猪、鸡、鸭等家禽”“在喧哗而浮躁的人世间能够时常忆起它们,内心会有一种异常温暖的感觉”,因此作者提出“在我的作品中,出现最多的除了故乡的亲人,就是那些从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动物”。同时作者在童年时“领略到种种奇异的风景”,“它们进入我的小说会使我在写作时洋溢着一股充沛的激情”。再者是“一种伴随着幽幽炉火蓬勃出现的神话”,作者认为“神话和传说是我所受到的最早的文学熏陶,它生动、传神、洗练,充满了对人世间生死情爱的关照,具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所以因为神话的滋养,我记忆中的一切无不沾染了神话的色彩和气韵,笔下人物也无法逃脱它们的笼罩。”再者是梦境,作者坦言“喜欢做一些色彩斑斓的梦,梦境里与我相伴的不是人而是动物和植物”,所以作者认为“梦境是拟人化的现实”,“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联想”。最后作者总结道,“我对文学和人生的思考,与我的故乡、童年、我所热爱的大自然紧密相连”,“我希望能从一些简单的事物中看出深刻来,同时又能把一些貌似深刻的事物给看破”。
作者的爷爷辈都是从山东闯关东来到大兴安岭的,所以老一辈所讲的民间传说的故事成为了作者最早的文学启蒙,同时大兴安岭少数民族带给她的最原始的宗教崇拜,对她的影响也很深。对作者影响的还有东北一闪即逝的春天和夏天里的植物,作者坦陈,“我很小的时候就爱伤感,骨子里有一种天然的忧伤,可能与此有关”,“让我觉得生命真的很脆弱,人生真的非常的苍凉”,所以“我作品的底色是苍凉的,我笔下的北方人也是隐忍的、坚强的,就像冬天的河流”,“不管现实多么残酷,我的内心依然涌动热泉,这就是我作品中的‘暖’,那是苍凉之中的温暖”。对于女作家,作者认为女性作为作家,有一些先天的条件,很多优秀的作品都是有巫气的。
作者对中篇小说情有独钟,她坦言“写中篇的时候,觉得步子迈得踏实,心底安宁”。对于中篇的优势,作者认为一是中篇的文体如江河,始终环绕着我们,伴随着我们的生活,“河流带给我们的除了沁人心脾的清澈,还有无奈的浑浊,一个小说家就是把河流的滋味写出来,有甜有咸,有苦有涩”。二是“艺术上更能做到有张有弛,收放自如,艺术的做一度和空间都恰到好处。这种文体既适用于创新,也适合反叛”。
我读散文,关注于景物的描写如诗如画、人物的描写独到深刻,也关注于故事情节的曲折有趣、事物的描写意境深远,更关注于文字的可摘取性、作者的社会知名度。散文是个宽泛性很强的文体,所以可写的内容很多,我总感觉散文应当精炼短小,应当是口语语言的提炼,是思想精粹的总结,所以散文有散文语言,可惜如今出版的散文集很多是将小块文章全部纳入其间,大多数随笔、小品、小小说也都被称为了散文,尤其是一些小说家写出的散文。我觉得很多是以写小说的手法来写所谓的散文,往往就成了不伦不类的一个文体。在我来看散文的最终是要有永远的意境,要有沉淀后的积淀。不是纯粹的游记式的写景,小说式的写人。应当通过景物和故事的描写,有所升华。形成大浪淘沙式的精华。如今太多的直白的平铺直叙,反而让我开始怀疑起我对散文的理解了。
散文需要抒情、感人,也需要启迪、教诲。按照“百度”的说法,散文是一种抒发作者真情实感,写作方式灵活的记叙类文学体裁。现代散文是指除小说、诗歌、戏剧等文学体裁之外的其他文学作品,可分为杂文、小品、随笔等。散文的三大特点是形散神聚、意境深邃、语言优美。散文有“美文”之称,它除了有精神的见解、优美的意境外,还有清新隽永、质朴无华的文采。多读散文不仅可以丰富知识、开阔眼界、培养高尚的思想情操,还可以从中学习选材立意、谋略布局和遣词造句的技巧,提高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我再查了“百度百科”,其中写道,“散文是与诗歌、小说、戏剧等文体的文字形式”,“特点是通过对现实生活中某些片段或生活事件的描述,表达作者的观点、感情,并揭示其社会意义,它不一定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而更着重于表现作者对生活的感受,具有选材、构思的灵活性和较强的抒情性。表达方式可将叙述、议论、抒情、描写融为一体,也可以有所侧重;可以像小说那样,通过对典型性的细节,如生活片段作形象描写、心理刻画、环境渲染、气氛烘托等;也可像诗歌那样,运用象征等艺术手法,创设一定的艺术意境”。“散文的表现形式包括杂文、短评、小品、随笔、速写、特写、游记、通讯、书信、日记、回忆录。散文篇幅短小,形式自由,取材广泛,写法灵活,语言优美,能比较迅速地反映生活”。通过这一番的查询与学习,真的是长知识啦。联想到最近看到的一篇文章,颇有感触,文章说到散文应当有气韵,要有智慧的哲思和感悟,要充满大气磅礴的深刻思想,充溢的激情应当蕴藏在深沉的思考上,要有那份厚重与沉实,避免简单的抒情与表白。
全书的前半部分是回忆作者儿时在家乡的生活,大多是将将景、物、人、情结合起来,写的独到而又情感浓厚。作者的玄妙之处在于将景物与心智、心绪的对接,显得天衣无缝而又恰到好处。这本书的作者迟子建的细腻在细节中是展露无遗。比如她写人物,在写母亲上她写到为自己送伞而遭冷落的母亲,写到户外窗台上撒小米喂小鸟的母亲,写到与母亲共同观看的“包场电影”。在写父亲上她写到了在父亲墓地上“为父亲送的第一盏灯”,写到了儿时和父亲一起“撕日历”、“运柴火”的经历,作者的对父母的那种拳拳之心令人感怀。
在写景上,作者是从另类的视角来写的,似乎她特别喜欢将景物拟人化,比如她写到“家中使用的农具”,她认为“我永远不会忘记农具身上的眼睛,它们会永远明亮地闪烁在我的记忆中,为我经历岁月沧桑而渐露疲惫、浓郁之色的眼睛,注入一缕缕温和、平静的光芒”。写到邻居,她认为“我早期作品那股浓郁的死亡气息与童年生活的经历不能说没有关系”。写到“玻璃上的霜花”,认为“是看什么有什么,霜花中有日月星辰,有来自天庭的照耀”,但“霜花在正午时消失,于是像我这种爱做梦的人,又有了新的憧憬”,所以“霜花是彼岸世界送给此岸世界的哈达,你的目光与它交汇时,就是领受了福气”。
写景最好的,是“我的世界下雪了”,文字写得如诗如画、荡气回肠。既表达了因失去爱人的忧伤,又以家乡景物的描写表达了“无与伦比的美好”,所以她写下了最难表达当时思想和情感的话是“我的世界下雪了”。
在写物上,作者写到了小时候冰做的冰灯,认为“睡莲般安详的冰灯的美丽与光明曾温暖了我寂寞的童年,它那寂静单纯的美对我的诱惑和滋养是永恒的”。作者写到了烛光、阳光、月光,写得柔情似水,完全是女性的笔触。她将黄昏时的阳光比作“从天堂撒下来的一道道金线”,把月光比作“落到手上的绸带”,把融化后的蜡烛(烛花)比作梅花。在一篇中,作者甚至编起了“拾月光”的童话,那是作者的一个梦,在北极用小锄“拾月光”,然后将月光作“柴火”来取得温暖。
在中部的游记中,大段的叙述当地人文历史的地方明显是照搬资料,有的游记也很明显是“应酬之作”,显得寡淡无谓,有些触景生情后的排比似乎也是似曾相识。当然从作者众多的域外游记中,我们也能体会到作者在绘画、音乐、戏曲上的扎实的功底。作者十分注重选题的另类,比如她写尼亚加沙大瀑布,着重写“彩虹”,写柏林是写欧洲杯足球赛,着重写酒吧看球,写墨西哥着重写国民宫观看壁画及作者的民族精神,写柏林墙时着重写“柏林墙的17层防线”,写西班牙着重写“白鹳的巢穴”,写俄罗斯着重写教堂外一位“铲烛油的老妇人”,写爱尔兰着重写一个带着盲人母亲的“特殊的看海人”,写诺曼底海滩着重写“死去的士兵墓地”。
作者写纪念故人最好的一篇我认为是《落红萧萧为哪般》,这是纪念萧红的,写的十分感人,文章简练而意境深远,也写得十分富有诗意,令人难以忘怀。
我喜欢这本书里对老房子的描写和对哀愁的认识,这也透露出作者作为一个文人的历史责任感和对现实生活的反思。也喜欢她对乌镇、鲁镇的出神入化的描写。总体感觉是作者用字用词的另类,尤其是她写景时视角的独到。她是一个善于观察细节的人,而且能够透过细节,娓娓道来人生的一些大道理。作者写到了她的家乡和家人,写得栩栩如生、儿女情长。她写景的文字画面感极强,很少用华丽的辞藻,但更容易撼动人心。她的文字洒脱,从不拖泥带水,这也是她的文章的一大特色,充分体现了一个大家“点到即止”的优点。当然她细腻入微之处也有诸多表现,但并不让人感到絮叨,反而是让人感觉是在层层剥离式的触及深处,尤其是在写家乡的景时,那种一往情深而又恋恋不舍让我们感怀和唏嘘。作者很注重人性的描写,也很刻意正能量的传播,这是一个60年代出生的作家的共性特点,不像当下的年轻作家们对文学作品的亵渎式的随意。当然书中也有一些章节发泄了文人对当下现实生活的“不满”,她是借叙述现实社会缺失“哀愁”而引申的,这种“发泄”式的文字让我们读到的更多的是一个作家对社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对现实的社会,作者在另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因为生活变得越来越疲沓、琐碎、庸碌和公式化,人的想象力也相对变得老化和平淡,所以现在尽管有故事生动的作品,但我读后总有一股难言的失望。因为我看不到一部真正的优秀作品所散发出的精神光辉”。
读这类的散文集有时是很费时费力的,因为从文章的归类方式上明显都很随意,加之大多都是题材跳跃性的,既没有时间维度,也没有类别的统一,往往从上篇写景跳到下篇的写人,所以要想总结出作者的强项很难。不过这类的书籍也有一个好处,让你会不断地萌生惊喜,不至于一味地去阅读同类的散文而产生视觉疲劳或情绪的惰性。
迟子建是个中篇小说写手,按说对散文题材是弱项,可通读本书之后,颇感作者的功底雄厚。一个从东北山沟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似乎始终在笔耕,通过手下的笔书写着自己的人生。按书中的介绍,迟子建应当是个职业作家,正是因为她在政治动荡时期生长在偏远的中国“北极”的免疫,所以她的文字里很少有愤世嫉俗、市侩京痞。她的文章很接地气,也容易深入人心,属于普适类读物。书中作者对自身思想的解剖是感人的,对社会现象的否定,对当下文体中的另类的“痛绝”,也是令我们深思的。
《迟子建散文精选》书摘
写景
这个现实的世界因为一场春雪的造访,而有了虚构的意味。看来老天也在挥洒笔墨,书写世态人情。
冰是寒冷的产物,是柔软的水为了展示自己透明心扉和细腻肌肤的一场壮丽的死亡。水死了,它诞生了冰,覆盖着北方苍茫的原野和河流。
初始的雪似乎还不大敢肯定这就是它们的落脚之地,所以雪下得很斯文,有点小心翼翼的味道,一旦它们发现这片寒冷的土地使它们毫发无损,且能保持其明艳的肤色时,它们就一改矜持的姿态,沸沸扬扬地腾空而下,把大地染成一片洁白一片苍茫。雪来了,所有的植物都成了寒冷的战利品,被彻底地俘虏了,无声无息。
月光月圆月缺,即使它满月时,也可能一头扎进乌云的大厚被中蒙头大睡。
黄昏时的阳光简直就是从天堂桥墩下来的一道道金线,让大地透出辉煌。
月光是最不讨厌的,也许有强大的黑暗作为映衬。它的光总是柔柔的,带着股如烟似雾的缥缈气息,给人带着无边的遐想和温存的心境。好的月光质感强烈,你觉得落到手上的仿佛不是光,而是绸带,顺手可以用来束束头发,而且泻在山山水水的月光也不像阳光那样贫乏,月光使山变得清幽,让水变得柔情。流水裹挟着月光向前,让人觉得河面像把巨大的琴弦一样灿烂,清风轻轻抚过,它就会发出悠扬的乐声。
并不是所有的乌云都能演化成雨水,暴雨过后,天空还正涌着大片大片的云,这些云带着股重生的喜悦,翩翩起舞,姿态万千。灼灼的夕阳把西边的天空的云照得一片嫣红,而东方的云却是一派金黄,给人的感觉就是西方的天空在炼丹,而东方的天空在炼金,在这嫣红和金黄之间,又有逐渐化开的蓝天,一块块地散发着宝石色的光泽。
雪花是冬季的徽标,它一旦镶嵌在大地上,意味其强悍的统治开始了。
北国人的冬天更接近童话世界。北国的春天的到来是最铺张的,它的前奏和序幕拉得很长。
三月中旬连续几个晴天后,正午时屋檐会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那是春天的第一声呼吸,屋顶的积雪开始融化了。
太阳从背后升起来,照亮了我面前的原野,它的绿是那么的鲜润,就像一块刚压好的豆腐,只不过是块巨大的翡翠豆腐。
冬天有冬天的样子,夏天有夏天的样子,风霜雪雨交替而来,那才叫好日子啊。
当积雪消融,埋藏在雪下的枯草出狱似的瑟瑟缩缩地出现在阳光下时,人们以为摸到春天的触角了,奔向户外的漫步者不在少数。
春夏时节,山的绿夹杂着点点的白色,那是白桦树荡漾在松林中的几点笑窝。山脚下有一条清澈而宽阔的河流,从河岸到堤坝是一片茂密的柳树丛和几百棵高大的青杨,那些青杨四散开来,为这带风景平添了几分动人的风韵。初春的时候,残雪消融,矮株的柳树红了枝条,而高大的青杨则绿了身躯。那些青杨就像站在河岸边的穿着绿蓑衣的渔民,而那丝丝柳枝,有如一群漫游在他们脚下的红鱼。
河水哗哗的流着,就像一位腰肢纤细,身材修长的白衣少女,正躺在那里懒洋洋地小睡着,而河水发出的如歌的行板就是她均匀的呼吸。
如果把老天比喻为一个画师的话,那么它春夏时节为大自然涂抹的是如梦似幻的温柔之色。到了秋天,它借着秋霜的手,把山峦点染得一派绚丽。随着冷空气的入侵,落叶飘零,山色骤然变得暗淡陈旧了。但不久伴随着雪花那轻歌曼舞的脚步,山峦迎来了另一次灿烂,它披上一件银白的棉袍,于苍茫中呈现着端庄、宁静的圣洁之美。
夕阳最美的落脚点就是河面,进了水中的夕阳比夕阳本身还要辉煌。当然水中还有山峦和河柳的投影,让人觉得水面就是一幅画,点染着画面的有夕阳、树木、云朵和微风。微风是通过水波来渲染画面的,微风吹皱了河水,那些涌起的水波就顺势将河面的夕阳、云朵和树木的投影给揉碎了,使水面在瞬间剥离,有了立体感,看上去像是一幅现代派的名画。
如果天空是一张白纸的话,云彩就是拨向这里的墨了,这墨有时浓重,有时浅淡,可见云彩在作画时是富有探索精神的。
月亮完满地现身了,也许是经过了白天雨和雪的洗礼,它明净清澈极了。我躺在床上,看着它沐浴着。它那丝绸一样的光芒,感觉好时光在轻轻敲着我的额头,心里有一种极其温存和幸福的感觉。过了一会,又一批极薄的云出现了,它们似乎是专为月亮准备的彩衣,因为它们簇拥着月亮的时候,月亮用它的芳心将白云照得泛出彩色的光晕,彩云一团连着一团的出现,此时的月亮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蜜橙,让人觉得它荡漾出的清辉是洋溢着浓郁的甜香气的。午夜时分,云彩全然不见了,走到中天的明月就像掉入了一池湖水中,那天空竟比白日的晴空看上去还要碧蓝。
刺目的光明是另一种黑暗,但同样过头的阴暗则是脆弱的表现。
冬夜的雪山不像白日那么浑厚,仿佛是瘦了一壳,清隽秀丽,因而高了许多,仿佛黑夜用一把无形的大剪刀,把雪山修剪了一番,使它看上去神清气朗,英姿勃勃。
我喜欢在黄昏时漫步,喜欢看水中的落日,喜欢看风中的落叶,喜欢看雪中的山峦。我不惧怕苍老,因为我愿意青丝变成白发的时候,月光会与我的发丝融为一体,让月光分不清它是月光还是白发,让我分不清生长在我头上的是白发还是月光。
如今能看到黑暗的地方有几处呢?黑暗在这个不眠的世界上,被人为的光明撕裂得丢了魂魄。其实黑暗是洁净的,上帝给了我们黑暗,不就是送给了我们梦想的温床吗?当你的眼睛适应了真正的黑暗,你会发现黑暗本身也是一种明亮。仰望天上的星星,我觉得它们当中的哪一颗都可以做我身旁的一盏永久的神灯。
灰蒙蒙的周庄就在一派典雅平和的气氛中滑入夜晚,后来月亮起来了,周庄没有夜游人,月光就散散淡淡地照着周庄的石桥、流水、屋檐、垂柳以及树深处的鸟。
古琴的琴弦在我眼中就是汨汨流水、丝丝晨风、缕缕月光、袅袅炊烟。在我的心目中,琴声就是林间的流水,能让人提神醒脑,琴声更是四野的清风,带给人温柔的心境。古琴声宛如落在水面的星光,宛如生长在花蕾中的晨露。我想古琴的独奏最适合的场所还是在大自然中,在林中溪畔,在鸟语和落花声里,听众不须多,三五人,散坐在石头上,抚琴者完全可以把琴声置于膝上,与松涛和流水唱和,由此说来,真正的风雅是私人化的。
江南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好像乌镇这个素服女子忙活了一天,正在做着安寝前的沐浴。
冬天给予了东北人漫长的风雪,也给了我们对温暖的渴望,以及不屈、倔强的性格。
写人生
日子永远都是:过去了的就成为了回忆。
我觉得柴火在火炉中“噼啪噼啪”地燃烧会有一股莫名的感动。我觉得柴火燃烧的声音就是歌声,火炉会唱歌,它的歌声使我懂得生活的艰辛和朴素,懂得劳动的快乐,懂得温暖的获得是有代价的,所以我成年以后回忆少年时代的生活,火炉的影子就会悄然浮现。
在我的眼中,十字街就像匍匐在大地的十字架,它主宰着人的生死。
我想人生可以慢半拍,再慢半拍的,生命的钟表不能一味地往前拨,要习惯自己是生活的迟到者,我们要让生命有所停顿,有所沉吟,弱的生命才会变成强的生命,黯淡的生命才会变成有光华的生命。当生命的时钟有张有弛、疾徐有致地行走的时候,我们的日子才会随着日升日落,发出流水一样清脆的足音。
澡盆在我眼里是与我们相伴终生的船,一条静止航行的船,不管我们在尘世受了多少磨难和委屈,进入它的怀抱,就像置身母亲的子宫,可以回到人类的童年。
一个人的少年时代难以忘怀,因为那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开始,那是我们想象力最为活跃的时期。人生的尘埃给我们以苦与迷离,但我们回望出发时刻,哪怕悲伤缭绕,依然给我们以美的感受,让我们在迟暮之年泪眼朦胧。
写老房子
一个地方的迅速繁荣,必定与商业活动有关,而商人中的巨富无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少见阳光的房屋,在拥有其凝重气氛的同时,必然给人一种挥之不去的压抑感,给人一种隔绝了自然的沉闷感。拜访时萦绕于心头的是凄凉感和萧瑟感。
周庄深深的石巷中有一种经久不息的痴语长风般地穿越了时空。“痴”是一种可以使心灵自由飞翔的生存状态,它像一座永远开着窗口的房屋,可以迎接八面来风。
名人的故居,最辛劳的要数门槛,它要承载参观者或轻或重的脚印,这脚印当然比不得落叶拂过来得温存,更不比风儿漫过来得清爽,更何况这门槛迎来的并不是它旧日的主人,它听到的大抵是游人的感慨声和照相机的快门跳动的声音。我想这门槛在寂静的深夜,会为自己身上无端地沾染了陌生人脚下的尘土而感到难过,它也许会捂着被践踏得伤痕累累的脸,对着屋顶的残瓦或者天井中的老树而哭泣。
我迈过鲁迅故居的门槛,不敢踩它,怕那像历史卷轴一样的门槛会被踏碎了。所有的房间都陈设着古旧的家具和器皿,它们就像老人们历经沧桑的眼睛一样,沉静而略显冷淡地望着我们。窗子是木格的,木格很细碎,它们就仿佛横在窗上的一把把剪刀一样,把进屋的阳光给凭空剪得零落而黯淡,所以几乎很难看到一间阳光充足的屋子。
在鲁镇,如果偷不成别人家的豆子在船上煮着吃,就偷一缕月光来当发带,让它束着我,随风飘扬的长发。
在被高楼簇拥着的宽敞的柏油路上行走,我常常觉得自己走在一具巨大的僵尸上,紧张、空虚,不知所措,而在狭窄的老街上闲走,我会无限地放松和陶醉,这种时刻,你觉得那街分明像河流一样,它潺潺地流动着,等着你的脚踏出阵阵水花。这街只有两米左右的宽度,它的两侧是层层叠叠的老房子,房子的色彩以栗色和苍灰为基调。屋顶的瓦却基本是深灰的,灰色年头久了,就泛黑了,不过它们与天色是极为协调的,仿佛它们就是天的底座。老街不长,走起来就长了,长得仿佛没有尽头,而且它也不是笔直的,略略地弯着,它这种弯,不是老人的那种透出暮气的驼背,而是一个少女笑得不能自持时妖娆的弯腰,风情万种。街上很少有行人,石板路上干干净净的,给人以明净、妥帖之感。在老屋里走一走,仿佛这房子是放置已久的鱼,它因离河太久而伤感得落泪,那气息或许就是它的眼泪。那屋檐上的荒草,那窗棂上所弥漫的蒙昧无光,那院子中的桂花树,那天井中放置的杂物,似乎都透着旧时代的气息,它让人有某种伤感和惆怅,又让人有某种辛酸后的喜悦。
以我的经验,看一卷历史书,不如在一个有历史感的老街上走上一程,更能领会历史的含义。因为老建筑会透出一股清秋般的苍凉之气,你能在其上看到岁月抚过的痕迹,能摸到历史心音的脉搏。
老街的拱形石桥是灰色的,上面匍匐着一些绿色藤萝,有棵高高的柳树越过石桥,它仿佛是一个淘气的少年,赤脚站在水里,笑嘻嘻地看着流水。
把目光放得远一些,再远一些,便可望见老街上的房屋,看见灰瓦和飞檐,它们就像漂浮在鲁镇上空的凝重的浮云,让我陷入回忆和思索之中。
西珊是个宁静的港湾,是个听桨的地方。在西珊,失眠是幸福的,因为你在静得出奇的夜里,能听见淙淙的流水声。夜下的西珊静下来,而另一种光明却升起,点缀着夜晚的灯光,以乳黄为主,但也有幽蓝的光带裹着石桥,使桥有了闪电的气象。那一盏盏古朴的风灯在苍灰的屋檐下,随着晚风轻轻摇荡,像恋人温柔的眼。我走过一条深巷,周围竟一个人都不见,那一座座深宅大院使我怀疑里面居住的不是人,而是神灵。
房子跟人一样,老了也会是皱纹,而历史往往就隐藏在那一幢幢老房子的皱褶里。能够留存下来的老房子,大抵都是有着不同身世的建筑史上的杰作,往往与权力和金钱是分不开的。
民居虽然温暖、朴拙,但它身上泥土的成分太多,等于是肉做成的,而宫殿都是由工匠们精心烧制、打磨和挑选的,所以是由骨头筑的。
我不喜欢阳光而喜欢雨,阳光是人的铺路石,而雨是人的绊脚石。雨一来,街市中的人气就寥落了,这时候最适宜到老房子游览。
丽江是世界闻名的赏月景点,这座老城是纳西族居民的聚居地。这里没有汽车,没有噪音。人们走在石板路上没有焦虑和匆忙,有的只是从容和安详。我在细雨中沿着泉水漫步,听着高跟鞋敲打石板路的清脆的回响,有种梦回唐朝的感觉。
写其他
餐桌的一角总会有几碟颜色黯淡的酱菜与之唱和着,有如一部歌剧在结尾时洒下的袅袅余音,它们呈现着旧时阳光的那种温暖与美好,令人回味。
世上的英雄有两种,一种是叱咤风云、我行我素,把生命置之度外的人,一种是内敛激情、藏锋不露,能忍受奇耻大辱的人。我欣赏的是前者,因为他们像飞旋在阳光中的灰尘一样透明。
我总想,鲁迅在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浪漫主义者,只不过我们把他定在“民族魂”这个高度后,更多地注意了他作品的现实和批判的精神,而忽略了任何一个伟大的作家内心深处都具有的浪漫主义情怀。从鲁迅的故居直至到老街,我感受到的是栩栩如生的鲁镇,它闲适、恬静、慵懒、舒缓,这种环境是能让人的想象力急速飞翔的地方。
绍兴似乎总是阴气沉沉的,它的白天和黑夜仿佛是没有界限的,白昼有暗夜的气象,而黑夜又有白昼隐约的影子,一如鲁迅作品带给我的气息。
乌镇不大不小的渡船,如同恰到好处的鞋子,最适合游人的脚。
莫扎特可以在你不经意间就走进你的心灵,而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则需要你培养着一种心情对它“虚位以待”。
教堂只有一个,朝拜者却有无数,所以祭坛上蜡烛无数,它们播撒光明的同时,也在流泪。从祭坛上飞溅下来的烛泪最终凝结在一起,宛如天使折断了翅膀。清扫烛油的老妇人打扫着的,既是人类祈祷的心声,也是上帝安抚尘世受苦人的甘露。
光明的获得不是仰望的时刻,而是于低头的一瞬。
大自然是我的另一颗心脏,当我的心在俗世感到疲惫时,它总会给我动力。
萧红出生时,几乎呼兰河水是清的,月亮喜欢把垂下的长发轻轻浸在河里,洗濯它一路走来惹上的尘埃。于是我们在萧红的作品中看到了呼兰河上摇曳的月光,那样的月光即使沉重,也带着芬芳之气。
一个人的青丝,若附在人体之上,岁月的霜雪和枯竭的心血,会将它逐渐染白,而脱离了人体的青丝,不管经历怎样的凄风苦雨,仍然会乌黑发亮。
善良与丑恶,纯洁与污秽,不是人性天空的两极,它们常常相伴相绕,就像环绕我们生活的既有山间清澈的溪流,也有居民区纵横的污水沟。写出人性的复杂性,才是写出了世界,从这个意义上说,小说永远有可开掘的空间。从现实的丛林穿行到小说的丛林,使我拥有了另一种面向心灵的生活,对我来说,它比现实生活更广阔,也更具诱惑性。
真正的温暖是从苍凉和苦难中生成的,能在浮华的人世间拾取这一脉温暖,让我觉得生命还是灿烂的。
没了哀愁,人们连梦想也没有了。我喜欢哀愁,从来没有把哀愁看作颓废、腐朽的代名词,相反真正的哀愁是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是可以让人生长智慧,增长力量的,人的怜悯之心是裹挟在哀愁之中的,而缺乏了怜悯的艺术是不会有生命力的。哀愁是花朵上的露珠,是洒在水上的一片湿润而灿烂的夕照,是情到深处一声知足的叹息。
这个时代哀愁就像丧家犬一样流落着,我们似乎已经不会哀愁了,那种散发着哀愁之气的艺术的生活已经别我们而去了。是谁在扼杀了哀愁呢?是让星光黯淡的闪烁的霓虹灯,是越来越炫目的高科技产品所散发的迷幻之气,还是大自然蒙难后产生出的滚滚红尘。我们被阻隔在了青山绿水之外,不闻清风鸟语,不见明月彩云,哀愁的土壤就这样寸寸流失,我们的心中不再有哀愁了。
这个时代,充斥在生活中的,要么是欲望膨胀的嚎叫,要么是麻木不仁的冷漠,生活似乎在日新月异发生着变化,新信息几近爆炸,人们疲于认知新事物,应付新潮流,于是我们的目光在形形色色的庆典的焰火中变得干涩和贫乏,我们的心灵在第一时间获知了发生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新闻时却变得茫然和焦渴。在这样的时代,密集的生活挤压了我们的梦想,求新的狗把我们追得疲于奔逃,我们实现了物质的梦想,获得了令人眩晕的所谓精神享受,可我们的心却像一枚在秋风中飘荡的果子,逐渐干涩萎缩了。我们因为盲从而陷入精神的困境,丧失了自我,尽管我们过得很热闹,但内心是空虚的,我们看似生活富足,可我们捧在手中的,不过是一只自慰的空碗罢了。
谦卑其实是一种经过掩饰后出现的品格,它含有讨巧的意味,它是压制个性健康发展的隐形杀手。有时还成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有效方式。真正的谦卑是伤害自己,因而令人同情,而伪装的谦卑则会伤害别人。
尊严从一开始就似乎是依附着等级而生成的,这是我们不愿意看到和承认的事实。
神话和传说是艺术的温床,它们喜欢以两种方式存在着,一种是看不见摸不着,但能嗅到它的气息,有待挖掘,另一种能看得见,而只能仰望无法将其捺入掌中。神话和传说是最绚丽的艺术灵光,它闪闪烁烁地游荡在漫无边际的时空中,而且它喜欢寻找妖娆的自然景观作为诞生地,所以人世间流传最多的是关于大海和森林的神话。
梦境是一种现实,这种现实以风景为依托,是一种拟人化的现实。人世间所有的哲理其实都应该产自它们之中。在梦境中梦境的情、景、事是现实,而孕育梦境的我们则是一具躯壳,是真正的虚无。
短篇是溪流、长篇是海洋,中篇是江河。溪流一般藏于深山野古之中,大海虽广阔但远在天边,而纵横的河流始终环绕着我们,伴随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