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散文|回家的路
2022-03-24 22:20阅读：
小时候不知道思乡情怀是什么概念与滋味，那么面对那些外出大半辈子流浪在外头的人临到老了回到村里，说是叶落归根，我也是不明白的。我人生最初的十二年，都是呆在那个半山腰名字叫做苏家山的小山村里，看到一个两个突然出现在村里而之前从未见过与听闻的叔叔伯伯辈，或是爷爷辈的人，然后听大人说那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只好回来了。那时还是个孩子的我，不知道大山外头的世界是怎样的，只通过最初的17寸的黑白和后来20寸的彩电看过《楚留香》、《渴望》、《雪山飞狐》、《封神榜》、《西游记》、《水浒传》、《济公》，没错的，能记得住的电视剧，唯一一部现代片就是《渴望》。所以想通过电视来了解外头的世界，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因为在最初那个小山村开始有黑白电视机的时期里，小孩子自家多数没有电视机的，只有等到正片来前，和小伙伴们相约着摸黑打着手电筒去学校旁的小卖店拥挤着看。为数不多几次去到县城，也是高年级几年里的春秋游，长途跋涉翻山越岭颠颠簸簸地去到县城，去个烈士陵园，也就打道回府了。
叶落是要归根的，每片飘零的叶都该有它的归属，一个在远方流浪打拼的人可以临到老了回到故土定居，那么在远方定居的人呢，远嫁的人呢，临到老了，怎么去圆这个“叶落归根”的梦。如果决定去远方，那么这辈子，故乡都会是心中的痛刺，拔不了，止不住，忘不掉。
这种隐隐作痛的思乡情怀像什么呢？像一颗颗蛀牙吗？时不时痛上一痛，抓心挠肺，饮鸩止渴般去止痛，又不忍直接连根拔起！这一颗颗牙齿不可或缺无法取代
的与你共生，原来以为它们只是你生命里身体上的附属，但年岁渐长，它们开始老去，开始时而让你痛彻心扉，时而让你辗转反侧。不痛时，风和日丽时，你倒觉得身在远方的时光静好，而一旦隐藏在内心的那种异乡孤独的脆弱感被触碰，酸楚疼痛便会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大多数人都是不会忘本的，而不会忘本的人，病得也就最厉害，这种脆弱敏感的体质最是害怕过节，因为“每逢佳节倍思亲”啊！那同样也是“每逢佳节倍思乡”。节日一来，排山倒海般的归乡客都奔波在旅途中，不辞辛劳，不远万里，不假思索，年复一年。
打小就辍学跟随父母去到了异乡，所以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犯上了思乡病。那个时期，我总是反复再反复梦见回到村口的山头，山顶都插满白幡，有人告诉我是奶奶过世了。直到前年，也就是2020年的11月份，奶奶以九十多近一百的高龄寿终正寝。有时梦是反着来的说法，果然是有迹可循的。如今奶奶已远去，那个童年的遥远的思乡梦也已远去。父母在，但我却是牵挂着家乡的山和水，却是想聆听乡音，却是想品尝家乡地道的吃食。人是活的，万物也是的。若万物皆无，只人孤单单立于虚无中，不吃不喝，不动不睡，没有生老病死，只人孤单单立于虚无中，定格着，想想，会是美好的事情吗？那循着这条理思索，我不想人，只想那山水万物，也是不可诟病于我的，对吧。
但终究人是这天地间万物的主宰，于是归乡，也得把人拉出来给予名目，你不能说我不是归乡省亲我只是想见故乡的山水了，你不能这么讲，一旦你这么讲了，就是六亲不认就是违背常理。但我总感觉这世上就有着这样的一批异乡客，他们不是特定思念某些人，他们就是思念故土，思念家乡的山和水。
疫情期间的回家之路，对于异乡客就更加艰难了，每逢佳节倍加纠结，我是回去呢还是不回去呢，那种感觉比揪玫瑰花瓣说选李生好还是选张生好都纠结万倍，你不仅仅会纠结于见或不见的问题，你还得纠结回还是不回，若回搭什么交通工具，哪种交通工具是相对安全的，不容易中招的，那要是万一中招怎么办，不能把美其名曰的省亲戏唱完不讲，还得担心万一要是影响孩子上学时间怎么办，万一影响自己上班怎么办，如此种种桩桩件件，可谓让人心力交瘁！不回吧，思乡病的痛日渐加深，回吧，怎么回，中转的城市安全与否，喜欢搭的高铁万一那列车厢有人中招，好了，直接老家的家都不用回，会有专车拉你这一节车厢的人去住专属的地方，等隔离完出来，黄花菜都凉了。前头说的这个是万千归乡客里的微末细节的故事，而我刚好在纠结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下又更难受了几分。
当人们想要达成某个目的时，你得发挥最大的想象力，他们是可以极尽全力去周旋，以期完满如愿。大年初一，全军出发，千里自驾。
汪明荃唱《万水千山总是情》，这条回家的路就异常的亲切与可爱了，下雨也可爱，大雾也可爱，山水曲线很迷人，看啥都觉得是好风景，看路上哪辆车都觉得他们也是在回家。一千六百多公里的路，广河高速、甬莞高速、沈海高速，过夜晋江，次日大年初二继续飞驰，沈海高速、沈海复线高速，一路去到福建最东边的边陲小城市，毗邻浙江温州的苍南县与泰顺县，我的故乡，它的名字叫福鼎，白茶的故乡！它有名山曰太姥，它有海鲜一条街，它有很多名小吃，它有一溪两岸的城市结构，它有咸淡水交汇的冲撞与融合，它还有脚踩的三轮蓬蓬车，它还有街头巷尾围着一层又一层人墙的牌九场面，它有自己的民俗色彩，但我却没深刻全盘了解，四十年的人生，掐头去尾凑数着算，我也不过住了个十五年未到，这又怎能责怪我的不够爱之深呢。
山城春季细雨霏霏，绵绵不绝，漫山遍野白雾笼罩，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真干净！不管你走出多远，不管你走开多久，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家的定义的那所房子，还是当初你懵懂未开时所成长居住过的那个房子，才可以称为家。后来你离开了，你的父母也离开了，你的父母搬到了城里他们的房子里住，但那个房子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你就没有感觉到那是你的家。我相信，这世界上，不仅仅只有我会有这种感觉。一个对你而言没有归属感的房子，一个对你而言没有多少亲切感的房子，一个对你而言没有多少生命力的房子，它不过就是你父母居住的房子，不是你和他们的家，不是你成长起来的家。而苏家山的那座房子我们的家，虽已无人居住，但那一砖一瓦都渗透着童年的气息，还有那永远活在记忆里的最初的家，那座单独院落的木板房。
点点滴滴，零零碎碎，能时而敲打我逐渐起茧的内心的，无不是这些，它是会使人偶有沉湎于过去的不可自拔，但也能使人柔和下来，想着不再重复的远去，会更加珍惜稍纵即逝的现在。我爱你，我不需要忍住，我就趁着当下说出来，你听到就好。我想你，我就要把握住一切机会，见上你一面，为此我可以劳师动众，为此我可以不远万里。
只为了一种镶嵌进灵魂里的情怀，而去做出一系列举动，那是一种成年后的求治愈。细雨霏霏，山路蜿蜒，当车子停在苏家山那个家下边的马路边，我走下车撑着伞，雨下大了起来，我撑着伞循着那条先辈与我儿时都走过无数趟的石板路拾阶而上，我走到家门口伸手推门看门有没锁。真好，没锁。我走了进去，越过厨房的灶头边，走上二楼的台阶，推开父母曾经的房间，如我所想亦如我所见，我的十七岁我的青春，我那时拍摄制作的一张婚纱艺术照相框，还斜靠在发着霉味的房间一角。所有人都离开了，所有东西都搬得光光的了，唯有我的青春，被丢弃在我最初的家里。只要有房子就行了，于我的父母而言，他们也许不需要这样的情怀，如果需要，那“我”就不会被丢弃，那“我”就不会被孤独。
如今，我把“我的青春”从遥远的家乡带回到现在的家里，给它重新装上一个新的框，挂在了我的床头边，那是我的青春，是好是赖都不好丢弃的青春。
生活不同于故事与戏剧的就是，故事戏剧可以掰开揉碎来讲，越是波折越是惊心动魄越是勾心斗角越是满身伤痕，就越是精彩好看，越能吸引观众与读者，而现实生活呢，不能掰开揉碎来讲啊，一旦掰开揉碎了，也就鲜血淋漓，不堪入目了。
写于2022年3月24日 二月二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