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寻找徽州魂——读王振忠《新安江》和赵焰《行走新安江》

2014-11-14 10:44阅读:
寻找徽州魂
——读王振忠《新安江》和赵焰《行走新安江》

黄立华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黄山 245041)

原载《中国出版》2014年19期

〔摘要〕:新安江是徽州的母亲河,要走进徽州,必先要走进新安江。王振忠的《新安江》重在挖掘历史故实、还原古代徽州经济社会形态;而赵焰的《行走新安江》则突出穿越历史时空、站在当代角度实现与历史徽州的思想对话。前者面对新安江,常常表现出处处留恋、不忍离去的驻足;而后者沿着新安江,则更多体现为思绪激扬、遐想联翩的行走。驻足者更多历史学家的精细与缜密,行走者则更多文学家的飘逸与冲灵,他们都在试图通过新安江来寻找徽州魂。
〔关键词〕徽州文化 新安江 驻足 行走
寻找徽州魂——读王振忠《新安江》和赵焰《行走新安江》
熟悉、了解徽州和徽州文化的人都知道新安江对徽州的重要性,古徽州的一府六县,绝大部分属于新安江流域面积以内。把新安江称作徽州的母亲河以及徽州文化的摇篮从任何意义上说都不过分。近年来许多徽州文化的研究者都把对徽州的研究目光投向了新安江,许多散文家、诗人也同样把对徽州的缅想和抒怀赋予了新安江,在他们的文字里,古代徽州真正的魂魄应当就深藏在新安江这千年流淌的河水之中,要
想真正走进徽州,必先要真正走进新安江。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两位长年研究徽州文化的学者的关于新安江的散文体著作,一本是历史学教授王振忠先生的《新安江》〔1〕、另一本是媒体人赵焰的《行走新安江》〔2〕。两书出书时间相近,谈论话题相近,但著述风格迥异。王振忠的《新安江》重在挖掘历史故实、还原古代徽州经济社会文化形态;而赵焰的《行走新安江》则突出穿越历史时空、站在当代角度实现与历史徽州的思想对话。如果说,王振忠面对新安江,常常表现出处处留恋、不忍离去的驻足;那么,赵焰沿着新安江,则更多体现为思绪激扬、遐想联翩的行走。驻足者更多历史学家的精细与缜密,行走者则更多文学家的飘逸与冲灵,但不论驻足也好,行走也好,他们都在新安江的怀抱里欣赏、品读、追寻,他们在试图通过新安江来寻找徽州魂。

一、

王振忠是近年徽州历史文化研究领域颇有影响的学者,他的诸多学术专著涉及徽州古代经济史、社会史等多个方面。由于尤为重视古代徽州经济、也就是徽商的活动和发展情况,王振忠特别留意徽商的经营通道——新安江及其沿岸的历史演变,他以丰富的历史材料,比如商号的经营活动文书、历史建筑遗址探寻、诗文信札描述记录等等还原当年新安江水运的真实情景、展示新安江流域风俗民情、追索沿岸居民的民间信仰,把读者带进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的情境和氛围之中。历史资料的丰富和详实是王振忠解读新安江——徽州文化的鲜明特征。作者对古代徽州文书资料收集广泛,不仅包括一般人看重的地契、宗谱等资料大件,还包括书信、笔记、货单甚至还有商票、路条、水陆歌诀等往往被人忽略的材料。正是通过这些新发现的历史遗物,作者能令人信服的还原过去的真实,让读者对徽州古代社会生活的某一方面,特别是商业活动方面的情况具有细致、真切的了解。作者不仅以极大的热情收集古代徽州的商业文书资料,而且对反映徽州文化地理风情的诗文也作了深入的发掘整理。在《新安江》一书中,这方面的内容相当丰富,不亚于一个专业的地域文学的收藏者和研究者。作者从杭州溯游而上直到屯溪,几乎涉及的每一处地方,都能找到古人诗文的描述,这些描述不仅具有历史地理方面的价值,也具有文学欣赏价值。比如书中写经水路由杭入徽的第一个市镇——歙南街口的诗:“街口西来近八郎,淳安古歙各分疆,山多田少民勤俭,岭顶层层种黍粱”3;又如书中所引明人黄宗炎《屯溪至渔亭诗》:“竹筏清溪逆水牵,鱼游常在水中天。夜深孤雁惊船尾,日落双猿抱树颠。九里十滩尤懊恼,一程五舍尚迁延。胡麻赤米村村种,翻羡山间垦石田”。4在谈及新安江两岸徽州人的居住时,作者引用了清康熙时徽州盐商程庭回乡省亲所写《春帆纪程》对徽州村落景观的描绘,让人读后难忘:“徽俗士夫巨室多处于乡,每一村落,聚族而居,不杂他姓,其间社则有屋,宗则有祠,乡村如星罗棋布,凡五里、十里,遥望粉墙矗矗,鸳瓦鳞鳞,棹楔峥嵘,鸱吻耸拔,宛如城郭,殊足观也”。5;还有黟县人王元瑞写徽商妇人的《黟山竹枝词》:“少小离家动别愁,杭州约伴又苏州,妾心难逐郎心去,折柳年年到白头”;6徽商夫妻当年的离别颇有催人泪下之感。通过王振忠的这些引述,我们得以了解当年徽州新安江流域经济社会发展的真实情形和百姓民众的生活状况,还有那种特定的生活方式所形成的心理情感。书中的“新安江流域的民间信仰”部分,作者搜集的资料尤为详实,考释徽州各不同行业、不同人群供奉的不同神祗和祖师,不仅对各地诸多不同的神庙、神像的来龙去脉有了清楚的解释,而且将其与徽州独特地域文化的社会民间基础相互联系加以考察,比如有关汪华、程灵洗的民间膜拜,这是从一开始就对徽州的宗族社会产生过重要影响、并且至今仍然有着某种延续的文化现象,王振忠在书中进行了细致、深入的描述和分析,真正触及了古代徽州居民心理深处的奥秘,发掘古代徽州真正的魂魄,这种比较全面的古代徽州新安江流域的民间信仰勾勒,弥补了“新安江不像其他的那些知名河流那样,有许多现成的系统性成果可以参考和利用”7的欠缺。

王振忠充分利用各种文献资料考察徽州人擅于、乐于经商的传统,书中“流动的人群”一节中,作者抓住了三个与徽州人相关的语词,凝炼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突出了强烈的商业文化色彩,这三个词是徽州朝奉、徽州算盘、徽骆驼。明清时代,江南一带即有“徽州朝奉,绍兴师爷”的俗谚,这与当地人擅于经商不无关系。而“朝奉”之由来,清代徽人赵吉士在《寄园寄所寄》中记载道:“宋时有朝奉郎之官。太祖初定徽,民迎之者皆自称朝奉,太祖曰:多劳汝朝奉的!至今休、歙仍沿其称。”作者认为,此段记载的潜层含义所欲彰显的是“徽州朝奉”这一区域人群的来历不凡,另一方面也折射出一种官本位心态,所谓“当朝里奉徽州去”,实际上是想言明——徽州人外出经商,本来是奉了朝廷的谕旨,可以归入官商的系列。而“徽州算盘”的称呼,则一方面因为徽州是商贾之乡,算盘是商人必备的工具;另一方面则是明代徽州人程大位著有《算法统宗》一书,集珠算之大成,被当时商家视为必读之书,它使徽州算盘的名声远近闻名,人们遂以“徽州算盘”代称徽州的商人,它不仅指徽州人做生意的人多,而且精明,擅长算计。而“徽骆驼”的称呼则一向被人们视为褒奖徽州人吃苦耐劳的用语,其实起初这“骆驼”二字是不准确的。徽州人开当铺的多,而当铺里坐头柜的人称作“老大”,“老大”二字在徽州方言里读如“骆驼”,于是本为“徽老大”的称呼慢慢就被人念作“徽骆驼”了。其实,徽州本无骆驼,“徽骆驼”一说多少让人感到突兀,好在骆驼的负重致远、任劳任怨用以形容徽州商人的辛苦打拼也不算委屈,徽州人自己也就自认了,特别是明末金声、近代胡适都以“做徽骆驼”自勉,更促使其成为一种响当当的徽人群体意识。

“徽州朝奉”、“徽州算盘”和“徽骆驼”这三个词语的由来,,体现出了新安江流域地域文化里突出、鲜明的商业文化色彩,这是古代徽州人精神性格里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种延续至今的精神血脉。平常、普通的词汇在王振忠笔下,透出深邃的文化内涵,这正是他多年驻足新安江、沉潜摩挲之所得。


二、

相比于王振忠作为学术随笔的《新安江》,赵焰的《行走新安江》更像一部散文随笔,作者从新安江源头沿着流淌的江水一路行走,以有影响的重要村落为依托,与流域内各种文化的遗存和沉淀进行着对话,其中尤其关注古代徽州文化先贤,领略和发掘他们身上曾在历史的时空中留下的光和影。该书延续了作者此前《思想徽州》、《千年徽州梦》的行文风格,以清丽的文字、飘逸的思维、灵动的想象,在为读者呈现了一个自然徽州、烟火徽州的同时,也为读者奉献了一个属于作者的文化徽州和思想徽州。这些都来自来自于他对徽州一种特别的认识:“现在很多对于徽州的理解似乎有意无意地陷入了一个误区——我们把一些过去的东西想象得过于美好,在肯定它历史价值和审美价值的同时也高估了它的人文价值”8,因此,在赵焰的笔下,清醒代替了盲目、穿越代替了沉湎,站在当代文化的角度反思历史代替了一味列数家珍的怀古讴歌。虽然作者的某些想法不免带有主观性甚至想象的色彩,但“行走”中的遐思漫想却具有一种历史的穿透性,具有一种对徽州人独特的“地方心灵”的内在感应,也是他找寻早年生活在徽州的老屋、街巷、村落所萌发的生命体验的记录,从而留给读者富有启迪的思考。

新安江畔的山林野地曾经是隐士们乐于选择的理想之所,许多来自中原的大姓望族,起先不少就抱有在此隐居的目的,在上游的率水两岸就流传有不少这样的隐士,成为今天后人们乐意谈论的骄傲的祖先。对此,赵焰认为:“徽州众多的隐士,造就了徽州亦儒亦道的精神。儒,是进取的,是理性的,是社会的,是宗族的,是由然于心的;而道,则是个人的,是直觉的,是天然的,是无可奈何的。”9如果说,徽州人在经商和科举方面的努力更多体现的是“儒”的一面,那么晚年回归故土、终老乡野可能就出自“道”的因素。在徽商鼎盛的封建社会,再多的财富也无法转化为追求新的生产方式的动力,除了奢靡的消费和精致的享受,这些富人们也找不到更有意义的出路。况且,就总体上的徽州人而言,少数人的成功似乎改变不了整个群体的基本特征,更多遗留在本土的族人始终在悠闲的山水中享受着闲散和安逸,而这一旦成为这个群体的普遍追求,平庸与麻木随之也会慢慢降临,久而久之,灵山秀水之间,便日渐缺乏隽永的思想、清逸的吟唱和创造的冲动,不断增多的倒是贫血而苍白的人群。

新安江上游的两个重要支流率水和横江分别从休宁海阳的两侧穿过,使这里成为了钟灵毓秀的藏龙卧虎之地。这个人口不超过20万的县,在科举时代,曾创造了独出19个状元的奇迹,在全国1200年间总共800个状元中,几乎占据了四十分之一,以致当地人以打造“中国第一状元县”的品牌为此自豪,但赵焰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到了问题另外的一面。他没有丝毫掩饰地写道:“虽然科举作为一种取士制度本身有着它的合理性,但因为在渐变过程中失去健康,也失去方向,加上统治者暗藏着的别有用心和阴谋,所以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10更要命的还在于:“科举制度到了后期,由于考试内容越来越僵化,这种制度已严重限制了人们才能和创造力的发挥。从本质上来说,这样的文化现象丝毫不具备对于社会进步的推动,当一种制度和措施在方向上出现根本性错误时,这当中的力争上游,又具备什么意义呢?”11他认为,真正从有助于人类文明进步的角度着眼,休宁后来出现的戴震也许更值得人们的缅怀。他明确地写道:“尽管休宁在科举上曾经状元满堂,但是,这些状元们的成就和思想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曾经在科举上名落孙山的同乡,这个人就是戴震。”12

在新安江沿岸,有着诸多真正体现徽州独特文化的著名村落,这些村落从多个方面展示了传统徽州的内在奥秘,除了房屋、街巷、水口、牌坊、书院等等之外,最有代表性的还属宗祠。由于程朱理学的思想渊源,徽州的宗法制度非常谨严和完善,而众多宏大、精美的祠堂建筑正是这种宗法文化的物质体现。当赵焰走进这些祠堂时,他却感受到了那种四面八方传递来的无形气韵,既让他震撼,也让他谦逊和卑微,意识到自己的渺小。这样一种根本上缺乏对人性的理解和尊重的制度,其最终在现代化的冲击下走向没落是必然的。赵焰认为,这种宗法制度对于徽州的影响在很长时间里一直是巨大的,徽州的村落和家族,就是依靠这样无形的力量,盘整、喘息,然后向前运转。这也让我想起,许多徽州人在各个方面取得巨大的成功,往往是在走出徽州以后,而在本土,有大出息的很少,似乎外面的世界更有利于他们彰显生命的活力,他们的智慧和才能更有施展的天地。但让人叹喟的是,正是新安江,将当年的徽州人导向外面的世界,创造出了商业的奇迹。但同样是新安江,又把赚得满盆满钵的徽州人运回徽州,买地造房,使巨额资本转回到乡间,让他们在浓厚的宗族礼法氛围中安顿晚年。赵焰认为:“那些在外赚得盆满钵满的徽商们,一旦潜入这样的深宅大院,就像是一个拖着战利品躲进山洞的野兽一样,对于周围,一直保持着提防”13。这样的心理状态,使他们无法真正理解财富和创造财富对于社会以及人生的最终意义。

在徽州历史和文化越来越受到人们重视的今天,我们看到众多历史故实的挖掘炫耀和文学篇章的浪漫抒怀,但似乎还缺少清醒、冷静的理性反思,赵焰的《行走新安江》却追求一种对徽州历史的深刻认识与穿越、期望达到对徽州历史文化的深层次把握、从而形成当代文化与传统文化之间的有意义的对话,这是值得我们重视的的

注释:
(1)王振忠:《新安江》,[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1月版
(2)赵焰:《行走新安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
(3) 王振忠:《新安江》,[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48页
(4) 王振忠:《新安江》,[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71页
(5) 王振忠:《新安江》,[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99页
(6)王振忠:《新安江》,[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11页
(7)王振忠:《新安江》,[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10年1月版,第255页
(8)赵焰:《徽州梦忆》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5月第一版,第5页
(9)赵焰:《行走新安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第26页
(10)赵焰:《行走新安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第50页
(11)赵焰:《行走新安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第52页
(12)赵焰:《行走新安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第59页
(13)赵焰:《行走新安江》,M,合肥,安徽大学出版社,2011年6月版,第119页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