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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记什锦小菜(中篇小说)/周建新

2020-09-16 14:37阅读:
李家的什锦小菜有三百多年的历史,曾为朝廷贡品和辽西走廊居家必备的佳肴。然而,企业改制,李家被剥离出去,规模化、利益化将传统的工艺破坏殆尽。李家之女百合, 继承了父亲的手艺,为恢复祖业,维护小菜行业的传统信誉与名声,与改制的老板进行了一场针锋相对的生死博弈,究竟鹿死谁手?

李记什锦小菜
周建新

1

  芒种时节,辽东湾的海风强硬地吹着,吹进了酱菜厂的破大院。
  院子里,人头攒动,两伙人对峙着,谁也不肯退让。一伙来自镇里,镇长陈升坐镇,派出所长和司法助理助阵,推土机殿后,泰山压顶之势。另一伙是群腌菜工,背靠腌菜池子,粗壮的胳膊铁链子般挽在一起,师傅李碱蓬居中,眼睛盯着推土机,背水一战。
  对峙成了僵局,没人妥协。
  太阳越升越高,白雾拱出腌菜池子上的秫秸斗篷,袅袅扩散,院里的腥咸味更浓了,熏得太阳都结了一层盐痂,苍白地照射着。
  僵持得这么久,海风都吹烦了,镇长陈升怎能不烦,多大个屁事儿,腥味熏天,招得蝇虫满天飞的几个腌菜池子都碰不得,镇政府的颜面何在?权威何在?
  归根到底,陈镇长天天摔打在基层,有斗争经验,晓之以理不好使,强制执行还欠点儿火候,那就喻之以利。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新东家孙利别藏着掖着了,赶快过来,酱菜厂改制,这个大院归你了,镇政府都替你打工呢,别乌龟头总缩着,一百多万买下的,你就肯撂荒?
  大老板孙利转战商场好几十年,最会计算得失,早成了商界精英,大腹便便不假,装的是一肚子算盘珠子,哪儿多哪儿少他再清楚不过了。收购集体资产,他练得比狐狸还精,利益调整,就是矛盾的风口浪尖,他才不驾船出海呢,让政府打先锋,风头过去就可以坐收渔利了。

  收购镇里的酱菜厂,最大的障碍就是老师傅李碱蓬,厂子的创办者是他们家的老祖宗,小菜的种植、腌菜的配方都在李家的手中,孙利不想得罪这个老师傅。得罪李碱蓬和他的徒弟们,就是和自己的明天过不去,买下镇里的酱菜厂,需要干活的人,特别是会腌咸菜的。他还要建设一座现代化的酱菜厂,生产规模翻上一千倍,没人怎能行?
  镇长陈升不是善茬,他在电话里直截了当冲孙利吼,我这儿风高浪急,你却稳坐钓鱼台,再敢躲猫猫,我让你一百万打水漂。
  这话太有震慑力了,孙利来得比坐直升机还快,显然在附近盯着呢。名扬天下的酱菜厂,商机无限,煮熟的鸭子不能飞,老婆丢了也不能丢厂子。眼下,镇长与李碱蓬形成水火,逼得他必须有所取舍,只能豁出去李碱蓬了。再说了,腌咸菜么,以后就用流水线了,老经验不一定都管用,那么一大帮徒弟呢,还顶不上一个诸葛亮?
  商人孙利,不会像镇长那样强硬,有钱能使鬼推磨,能不得罪人,尽量不得罪人。他以开工资为由,端着花名册来现场点名,谁过来提前预领高出原来一倍的工资。若是怕钱咬手,就意味着此处不留爷,土豆搬家,滚球吧。
  简单的一招儿,无须强拆的气势,也无须推土机的吓唬,李碱蓬队伍的铜墙铁壁开始松动。两倍的工资呀,谁舍得下这么好的差事?到底是新老板有气魄。既然新老板不觉得老池子有多重要,死犟着跟随师傅保池子,有啥意义?惹爹妈也不能惹老板,养家糊口得靠老板。他们先是瞻前顾后地左右瞅几眼,随后胳膊便一个接一个地松懈下来,最终围向了领工资的签名簿。李碱蓬的联盟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土崩瓦解了。
  时机成熟,镇长下令,强制执行,推土机徐徐开动。
  李碱蓬额头青筋暴起,操起腌菜池子旁的铁锹,高高地举过头顶,扑向人群。推土机的司机本来就犹豫,见此景,立刻熄火。强制上来的人群看着李碱蓬眼里喷血,一副玩命的样子,吓成了受惊的兔子,生怕脑袋撞在铁锹上,就连派出所长也不例外,他没带枪,也怕铁锹。
  镇长被闪成了孤家寡人,直接成了李碱蓬的发飙目标,他吓傻了,呆呆地等着铁锹落下,脑袋搬家。
  出了人命,再有理也是犯罪。
  女儿百合穿过人群,风一样跑过来,伸出纤纤细手,抱住父亲青筋暴起的胳膊,轻轻地在耳边吹了句,我妈咋办?李碱蓬被念咒一般,立定不动了,百合轻松地摘下了那把闪着寒光的铁锹。
  这一刻,连天上的太阳都松了口气。
  惊魂未定的陈镇长,面对天使般掉下来的百合,一时手足无措,呆呆地瞅铁锹的眼睛变成了呆呆地瞅百合,只是眼里少了惊恐,多了劫后余生的温情。
  难怪镇长眼里的暖意来得那么快,百合确实耐看,典型的黑牡丹,鸭蛋脸儿黝黑发亮,杏眼佛鼻四方嘴,尤其是比脸还黑的长睫毛,忽闪忽闪的,多沉重的心扉都能被打开。陈升还没有升华到仙,他也是人,直面相视,怦然心动,强拆的欲望顿时矮下了一截儿。
  百合未曾开口,笑出了一排雪白的牙,她给陈镇长鞠个躬,劝他别生气,忙替父亲道歉,说她父亲只瞅得见咸菜,见不到大势所趋,若有长远眼光,不也当镇长了?别跟他一般见识。
  放下铁锹的李碱蓬,并没放下愤怒,尤其听到女儿对镇长的奉承,怒火重燃,迸发出一句国骂,震天动地,回荡在整个硝盐锅村。那句国骂,直至几年后,陈升升任了县长,到村里视察,人们还嬉皮笑脸地重温,弄得陈县长的脸一赤一红。
  那一刻,百合仿佛没有听到父亲的国骂,继续哄着陈镇长,咸菜池子是父亲的命根子,强行拆了,他肯定接受不了,给我一天时间,我保证能说服父亲,拆迁的事儿,不劳镇长大驾,晚上我带人来拆,拆不完,明天再让推土机来平,行不?
  看着百合满脸的真诚,陈镇长不好意思说不行,也不愿意草草收场,毕竟挨了骂,又差一点挨一铁锹。百合说,您是父母官儿,孩子犯了错,父母哪有不原谅的?
  陈镇长被弄得哭笑不得,好在百合铺了个台阶,他可以借坡下驴,只是虎着脸说,我要的是结果。
  百合说了句,没问题,当场签下免费拆迁腌菜池子的保证书,如果不能如期完成,承担所有后果。写完,她还举过头顶,让所有人看,还把保证书交给了镇司法助理保管。
  一片云彩就这样散了,人群乱哄哄地离开,酱菜厂空无一人,寂寞地等待着寿终正寝。
  镇长是最后走的,海风中,百合听到,镇长对陪在身边的派出所长狠狠地说了句,你等着。

2
……选读结束,更多内容:《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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