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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志乱世凡人

2019-11-11 11:01阅读:
偶尔闪动在士兵们眼中的白色银光适时提醒台下观众,这是百年前的画面,然而画面本身与画面中的人,它们与他们,是真实壮烈同时本质上归于平凡的。彼得·杰克逊导演(准确地说应该是“重构创作”)的《他们已不再变老》彻底摒弃了传统意义上剧情电影以置景、表演为主要构成方式的叙事方法,全部画面素材都采用大英帝国战争博物馆馆藏的战时纪录片素材,在100分钟内讲完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由开始到终结的全过程。作为一战终结的纪念之作,《他们已不再变老》不关心世界格局,不探讨前因后果,只是从一个接一个的口述音频与纪录影像中,铺排出身为芸芸众生的“他们”(既包括参战的英国士兵,同时也有他们的对手——德国士兵)因何加入战局、如何加入战局、如何在前线生活、如何舍死忘生、如何思考自己在战争中的作用、如何面对战争本身,在一战终结百年的历史坐标上,留下了一道出于人类最普罗个体的见证。
彼得·杰克逊的祖父曾直接参与一战,对这位以电影特效、恐怖、幻想等关键词著称的澳洲导演来说,应该是个体意义上最直接的动因,相信没有比直接采用历史档案影像更直接也更有效呈现士兵群像的方式了。在过目所见的最实在的1910年代的青年人样貌里,他们笑容灿烂,高大或瘦小,姿态阳光或露着龅牙,对着当时尚是一件新奇物件的摄影机摆正姿态,留下自己生命的进行时。这些影像经过修复,在百年后的今日重现银幕,本身是对“他们不再变老”这一题旨的最直接表面的阐释,但同时这亦是对参战的个体们本身而言的,是他们各自应对应征入伍、魔鬼训练、战场绝境、拼杀时刻的喜怒哀乐与生活常态,构成了“不会变老”的时间记忆,而不是单纯指认战争的对立面正义与否,作用为何。
参与叙事的影像与声音中的老兵,从叙事自身来说是对应的,口述声音中讲到的动作细节,诸如怎样听见开战的消息,怎样入伍,怎样在前线克服生理心理困难,画面中都一一对应,但口述者基本都不是影像中的士兵本人。这样的错位技术上几乎是先天注定,策略上必然是有意为之,声画构成的叙事共同体只是推出了一个全过程的故事,但声画自身的多来源与对应过程中的碎片结构,在带人入戏时也分分钟带人出戏,这两种效果相互拉据,在影院放映的3D版本中尤为明显。
通常意义上,3D电影在剧情片中所能够担负的功能是为纵深画面及多层次景深提供视觉辅助体验,提升画面感知在电影整体感知中的冲击力。而在《他们已不在变老》中,透过一个近乎正方
形的镜框与框中画面层次的分离,首先构成了一个由始至终一以贯之的观察窗口,透过画框看进去,发生的一切自成一个层次,是明显要让观众代入一种类似博物馆观画的投入效果。在这个基础上,出现在框中的一百年前纪录影像,以非常丰富的色彩与层次形式重构,发挥对影片叙事的支撑功能。修复过的画面,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素材都人为3D化的,行军、对战、日常生活等种种动态画面,实际上还是在被3D化的景框中的2D画面,反而是叠印在报纸新闻上的活动影像、相对静止的诸如从高处俯拍的战壕纵深全景、对物件的特写以及战地深焦镜头,被处理成了层次分明的类3D效果,其用意似乎不言自明:突出生死场的环境与人的处境本身,而非单纯制造梦幻式的视觉奇观。因此影片框中的画面,实际上是2D与3D交错变化,紧密与战局同个人命运发展联系在一起的,服务于观众的视觉触点,也服务于整部影片所要激发的对微观视角的不遗余力的彰示。
影片在开战前及战争结束后的时态中采用黑白,而最严酷的战争进行时,则是将素材进行了彩色处理,越是间不容发的生死时刻,往往画面中的色彩越是饱满丰沛。因多为大全景甚至远景镜头,当战士行进、战马轰溃之时,他们置身灰色地狱或蔓草黄花的山坡,是自然似乎未被侵蚀的自在空间,杀机由此而起,似是闲笔,其实直接逼问观众战争为谁而打,而这个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以《指环王》及《霍比特人》系列名扬天下的彼得·杰克逊,于这一纪录式剧情片中发表的终极怀疑,丝毫不弱于对奇幻名著的诠释,是一种源于人类亘古本性的无主之问。
这样吊诡的情形也体现在《他们已不再变老》的“修复”意义上,一方面,通过修复历史画面并赋予色彩,令活在胶片中的时空得以重生在大银幕上,另一方面,看着一张张可能会突破既有想象的面庞,观众是否会产生跳脱影片文本的自主审视意识?逼真化与陌生化同步进行,对战争中的众生体验在共鸣与间离之间震荡,我们眼望银幕上的人青春不老,但实情是,绝大部分没有进入纪录影像的战争参与者,永远没有机会变老了。他们所来过的世界纷繁荒乱,但他们与影片里的“他们”一样,值得被志念,无论是敬仰或警醒。

永志乱世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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