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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和她的
  “哧~嘎,拉大锯,拉倒姥姥门前大槐树。破到板,做到船,带着外孙上江南。江南不给饭儿吃,抠个鸦雀蛋儿吃。轧红布,轧绿布,留给外孙做媳妇”。这大概是儿时最早听到也是最熟的童谣了,以至半个多世纪后仍记忆犹新,且与我姥姥的音容笑貌叠印在一起。在我后来接触的文学作品中,天底下的外祖母似乎都有相近之处。如,慈祥、善良、正直,相信善恶有报,热心怜贫惜弱,会讲民间故事,念叨有趣的童谣。从血缘上说,姥姥属于母系血亲,对外孙也就格外亲近。
  我姥姥裹小脚,穿土布袜,脚踝到小腿扎着一圈一圈的腿带子,黑衣黑裤,大襟衣服,纽扣系在腋下。自我记事起,姥姥就已头发斑白,皱纹满脸,戴一顶黑色绒线帽,前额缀有一块翡翠,脑后绾着个鹅卵形发髻。大约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姥姥只要上了炕,一定是盘腿而坐,从不含糊。炕头边或窗台上,总是摆着针线笸箩和拨楞棰(纺棰),一边与人说话,一边纺麻绳或做针线。
  我上高小时,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暑假作文,让我们观察生活中一件有趣的事,记述下来,开学后上交。那时,我们正值贪玩的年龄,把做作文看作是很不好玩的事,搪塞又怕过不了老师的关,暑假将尽时,只好将我在河湾玩耍时的见闻写出来,填满了两页纸交差。开学后,老师把我喊去。“你知道庄子吗?”她一边翻阅同学们的作文,一边问我。我说:“知道啊,那是我姥姥家。”
  姥姥家住在渤海湾畔,离我家不过五华里,过去曾是一个渔村,靠近龙口港,村名就叫庄子。庄子村东南,有棵百年老树,不知是松是柏,是楝是槐。树冠苍劲稀疏,荣枯参错,老态龙钟;树根鼓出地面,布满青苔,虬屈状如蟠龙;树干粗壮,须两人合臂能抱拢。靠近地面的树干,有个斗大的空洞,每逢雷雨过后,便有红如血丝的汁液淌出来,被村民们视为精怪,用好几道铁丝将其围扎起来。小时候,每每路过那里,都心生恐惧,不敢靠前,远远绕过。离家多年后返乡时,那棵老树已不见踪影,代之而起的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和一座座新居。
  那时,庄子村周边尚未开发,除了现今称作湿地的几多荒洼外,还有许多流向大海的河沟、池塘,不宽也不深,但水草丰盛,鱼虾颇多。仅就这些河塘,就够我们这些小孩子玩耍的了。
  在我上学之前,或是寒暑假期间,经常要到姥姥家住上一阵子。平时随父母去龙口镇赶集,也要路过那里落落脚。夏秋之际的午后,我们趁大人歇晌不注意,常常溜之乎也,带上瓶瓶罐罐和网兜,到河塘里摸鱼捞虾掏螃蟹,哪怕日晒暑蒸,也乐此不疲,直到太阳偏西,大人来喊,才将两腿的泥浆在河水里洗净,匆匆跑回去。
  三年自然灾害那阵子,经常饿肚子,于是就利用假期,到海滩地里刨开沙土,翻找秋收后遗落在地里的地瓜、花生(土话叫罱地瓜、罱花生),顺便到姥姥家去蹭点吃的。姥姥独自一人生活,吃的东西总是有的。尽管多半是些粗食,但也足以饱腹。姥姥家的锅里,往往会有熥熟的玉米饼子、地瓜或地瓜干加咸菜,碰上了免不了大嚼一顿,若有大葱蘸虾酱,就更美了。姥姥见我吃得香,总是笑眯眯地看着,待我吃饱离开时,还会抓一把炒花生放进我口袋里,然后佯装生气地嘟囔一句:“外孙狗,外孙狗,吃饱了就走。”
  老师听了我的回答,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我问你的不是村庄,而是一本书,也是一位古人,名叫庄周。后人把他讲的故事、说的话整理出来,编了一本书,书名叫《庄子》。”老师见我一脸茫然,又补充了一句:“在以后的课文中,我们会学到的。”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课堂上或者课外读物中,特别是连环画中,越来越多地读到了庄子的寓言故事。如,《庄周贷粟》、《庖丁解牛》、《井底之蛙》、《螳臂当车》、《北冥有鱼》、《惠子相梁》等等。当我看过《庄子·秋水》篇后,才知道语文老师为何有此一问。在暑假作文中,我写的是河中小鱼儿戏水的情景,并有几句同小鱼小虾的对话。老师看过后,大概是联想到庄子游于濠梁的故事了。在庄周与惠施的对话中,就有讨论游鱼之乐的内容。尽管那时还不知庄子是何许人也,但自此以后,就特别留意阅读庄子,由不甚了了,到似懂非懂,由初识其趣到明晓大意,越来越喜欢,越来越感佩,在通读基础上,有些篇目还能背出来。直至今天,不能说完全看懂了,却也熟络于心,受益匪浅。
  文献对庄子故里的记载极为简约,《史记》说:“庄子者,蒙人也,名周。”一句“蒙人也”,把后来人都蒙住了,以至于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说在河南,有说在安徽,还有说在山东,等等。尽管我的家乡在胶东,但我没有任何理由说,姥姥家住的那个庄子是以庄子命名的。不过,庄子当年游逛的濠梁濮水,倒与我姥姥家周边的环境差不多。因此,每逢阅读庄子,就会让我想起去世多年的姥姥和她住的庄子。姥姥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是那么亲切,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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