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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告状

2022-11-26 15:56阅读:

秋菊是潘金莲的丫鬟,是西门庆花了六两银子买来与金莲上灶的丫头,因为“为人浊蠢,不任事体”,与金莲的另一个丫鬟春梅“性聪慧,喜谑浪,善应对,生得有几分颜色”相比,两人在潘金莲心中的地位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秋菊也不讨西门庆喜欢,就是喝碗茶,也会嫌她的手不干净。
西门庆一妻五妾,除四太太孙雪娥是房里出身,也就是西门庆第一个妻子的丫鬟转为妾,不受西门庆待见,其他人房里都是两个贴身丫鬟,稍有姿色的,如李瓶儿房里的迎春、绣春,孟玉楼房里的兰香,潘金莲房里的春梅,都被西门庆淫遍,秋菊以其浑浊、愚蠢逃离了西门庆的魔掌,每天烧火做饭外,就是当潘金莲的出气筒,春梅的垫脚石,正应了那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正因为是给潘金莲做丫鬟,秋菊才是《金瓶梅》中活得最凄惨最悲情的一个丫头。潘金莲性格怪异,内心扭曲,心狠手黑,杀死亲夫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何况对待像秋菊这样无父无母无名无姓无姿无色的丫头,所以,潘金莲给与秋菊的生存环境称作人间地狱并不过分。
秋菊虽然“为人浊蠢”,性格却是倔强。多次遭潘金莲的毒手,只是像杀猪一样叫,从来没有提出求饶哀告,对金莲说过一句软话,只是把疼痛、委屈、耻辱、仇恨埋在心里,用“杀猪也似的叫”来表达对这个世道的不满,对金莲的仇恨。
第五十八回,潘金莲“因见西门庆夜间在李瓶儿房里歇了一夜,早辰请任医官又来看他,那恼在心里。知道他孩子不好,进门不想天假其便,黑影中躧了一脚狗尿。到房中叫春梅点灯来看,大红段子新鞋儿上,满帮子都展污了。”
金莲先打狗,亲自上阵“拏大棍把那狗没高低,只顾打,打的怪叫起来。”等到李瓶儿来劝,更是火上浇油,“又寻起秋菊的不是来”,先是提着鞋拽巴,兜脸就是几鞋底子,打的秋菊嘴唇都破了,只顾搵着搽血。又教春梅:“与我采过跪着。取马鞭子来,把他身上衣服与我扯了,好好教我打三十马鞭子便罢。但扭一扭儿,我乱打了不算!”春梅于是扯了秋菊的衣裳。两人联手,春梅把秋菊的手拴住,金莲雨点般鞭子轮起来,打的秋菊杀猪也似叫。打了约二三十马鞭子,然后又盖了十阑杆,打得皮开肉绽,才放起来。又把秋菊的脸和腮颊,都用尖指甲掐的稀烂。
秋菊挨打,大多数时候是金莲得不到性满足的时候,也就是金莲性苦闷的时候。潘金莲精力充沛,性趣盎然,以本能满足为第一需求,而自从李瓶儿来到西门府,尤
其有了官哥,深受西门庆宠爱,潘金莲一方面欲火中烧,一方面得不到满足,性压抑便变成了性暴力,这暴力便发泄到了最底层的、最弱小的秋菊身上。
第四十一回,因为官哥与乔大户家的女儿结了亲,潘金莲气不愤,明知西门庆在李瓶儿这边喝酒,因为秋菊开门迟了,进门就打两个耳刮子。次日,潘金莲觉得还不解恨,趁西门庆衙门中去了。金莲便叫秋菊顶着大块柱石跪在院子里。跪到金莲梳完头,教春梅扯了秋菊的裤子,拿大板子要打秋菊。春梅便叫来画童儿小厮,扯去秋菊底衣。金莲指桑骂槐,一边打一边骂道:“贼奴才淫妇,你从几时就恁大来!别人兴你,我却不兴你。姐姐,你知我见的,将就脓着些儿罢了。平白撑着头儿,逞什么强!姐姐,你休要倚着。我到明日洗着两个眼儿,看着你哩!”一面骂着又打,打了大骂。打的秋菊杀猪也似叫。

潘金莲本是使女出身,从小在王招宣府和张大户家做小伏低,受尽欺负与凌辱,也曾因为私通张大户被主家婆“苦打”,所以,金莲以其人之道还治秋菊之身,终于有朝一日做了主人,便要抖抖主子的威风,所以,对秋菊抬手便打,开口便骂,无论孰对孰错。
主子心中没有对错,奴才秋菊心中却有是非。第二十八回,潘金莲因为在葡萄架下丢了一只鞋,金莲问秋菊,秋菊道:“我昨日没见娘穿着鞋进来。”金莲道:“你看胡说!我没穿鞋进来,莫不我精着脚进来了?”秋菊反问道:“娘,你穿着鞋,怎的屋里没有?”至此,谁还能说秋菊“浊蠢”呢,秋菊实在是聪明得很。
因为在葡萄架下没有寻到鞋,金莲便叫秋菊在院子里跪着。秋菊把脸哭丧下水来,说:“等我再往花园寻一遍,寻不着,随娘打罢!”春梅道:“娘休信他。花园里也扫得干干净净的,就是针也寻出来,那里讨鞋来!”秋菊道:“等我寻不出来,教娘打就是了。你在傍戳舌怎的?”后来秋菊在西门庆的书房里寻到了宋慧莲的一只鞋,以为是潘金莲的,潘金莲便叫春梅:“拿块石头与他顶着。”那秋菊哭起来,说道:“不是娘的鞋,是谁的鞋?我饶替娘寻出鞋来,还要打我;若是再寻不出来,不知违怎的打我哩!”秋菊清醒着哪。

秋菊就如同武大的女儿迎儿一般,在潘金莲的淫威下,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偷吃了一个柑子要被打,拿错了酒要被打,被主子当做出气筒,被同伴春梅百般欺凌,被西门府的小厮们嘲笑,从来没有过舒心的日子,从来没有畅快地度过一天,每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厄运就会降临。
可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秋菊的反抗在西门庆死后。秋菊积聚全部的力量,来做拼死的反抗,尽管前景不明,但一而再,三而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蚍蜉敢于撼大树,谁又能说秋菊是蝼蚁呢?
西门庆死后,潘金莲失去了最大的靠山,吴月娘成为西门府的当家人,把持财权和人事权,说一不二,秋菊便觉得报仇的机会到了。
秋菊敢于状告主子,无论成与不成,都没有好下场。
第七十六回,西门庆向吴月娘和潘金莲说起一起审过的奸情案,是丈母养女婿,“后因为责使女,被使女传于两邻,纔首告官。今日取了供招,都一日送过去了。这一到东平府,奸妻之母,系缌麻之亲,两个都是绞罪!”潘金莲道:“要着我,把学舌的奴才打的烂糟糟的。问了他死罪也不多!你穿着青衣抱黑柱,一句话就把主子弄了!”西门庆道:“也吃我把奴才拶了几拶子好的,为你这奴才,一时小节不完,丧了两个人性命!”
阶层不同,立场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维护的利益也不同。
秋菊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盼望有个晴天大老爷来主持一下正义,明辨一下是非,给多年来被奴役被摧残的自己出口气,有个交代。
秋菊无所畏惧、敢于以卵击石,其精神可圈可点,民国时期有评剧《杨三姐告状》,当代有电影《秋菊打官司》,不知是否受到了《金瓶梅》里秋菊告状的影响与传承。

秋菊告潘金莲私通陈经济,涉及到的是西门府主子们的脸面,如果状告不成,后果非常严重,潘金莲、陈经济、西门大姐、西门府的主子们会站在同一战壕,来对付秋菊,还有一些丫鬟小厮会墙倒众人推,秋菊的下场只有被卖或者死。秋菊与金莲为奴,是活在地狱里,告发金莲不成,则会被打到十八层地狱。
但秋菊全然不顾,毅然走上一条绝路。
第八十三回,潘金莲与陈经济偷情,到天明鸡叫时分,秋菊起来解手。忽听那边房内开的门响,朦胧月色,雨尚未止。打窗眼看见一人,披着红卧单,从房中出去了,恰似陈姐夫一般!“原来夜夜和我娘睡!我娘自来人前会撇清,干净暗里养着女婿!”
丈母娘养女婿不对,这是秋菊的是非观。次日,秋菊走到后边厨房里,就如此这般对玉娘的丫鬟小玉说。不想小玉和春梅好,又告诉与春梅,春梅告诉了金莲。金莲遂叫秋菊来,骂道:“我要你教作煎煎粥儿,就把锅来打破了!你屁股大,吊了心也怎的?我这几日没曾打你,这奴才骨朵痒了!”于是拏棍子,向秋菊脊背上尽力狠抽了三十下。打的杀猪也似叫,身上都破了。春梅又添油加醋,走过来说:“娘没的打他这几下儿,与他挝痒痒儿哩!旋剥了,叫将小厮来,拏大板子,尽力砍与他二三十板,看他怕不怕!汤他这几下儿,打水不浑的,只像鬬猴儿一般!他好小胆儿,你想他怕也怎的!做奴才,里言不出,外言不入。都似这般,养出家生哨儿来了!”秋菊道:“谁说甚么来?”秋菊也知道,如果承认自己去告状,那将是罪加一等。
在对付潘金莲和春梅的狠毒中,秋菊摸索出了方式方法。
同是八十三回,八月中秋时分,金莲再约经济,因为晚夕贪睡失晓,至茶时前后,还未起来,被秋菊看到眼里,连忙走到后边上房门首,对月娘说。不想月娘正梳头,小玉在上房门,秋菊再次告诉小玉:“俺姐夫如此这般,昨日又在我娘房里歇了一夜,如今还未起来哩!前日为我告你说,打了我一顿。今日真实看见,我须不赖他。请奶奶快去瞧去。”月娘便问:“他说甚么?”小玉不能隐讳,只说五娘使秋菊来请奶奶说话,更不题出别的事。等到月娘到潘金莲房中,早被春梅看见,进来报与金莲。金莲与经济两个还在被窝内未起,听见月娘到,慌做手脚不迭,金莲把陈经济藏在床身子里,用一床锦被遮盖,算是骗过了月娘。
都说穷寇莫追,秋菊却偏死不改悔,认准一条道,走到底,不见棺材不落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一次,中秋八月十六七,月色正明,在春梅的努力下,陈经济与金莲终于见了面。秋菊被春梅灌了几杯酒,在后边厨下,睡到半夜里,起来净手。见房门倒扣着,推不开。于是伸手出来,拔了门吊儿,大月亮地里蹑足潜踪,走到前房窗下,打窗眼里润破窗纸,望里张看儿。房中掌着明晃晃灯烛,三个吃的大醉,正做得好。
秋菊早晨,又走来后边报与月娘知道。被月娘喝了一声,骂道:“贼葬弄主子的奴才!前日平空走来轻事重报,说他主子窝藏陈姐夫在屋里,明睡到夜,夜睡到明,叫了我去。他主子正在床上放炕卓儿,穿珠花儿,那得陈姐夫来?落后陈姐夫打前边来。”“传出去,知道的,是你这奴才们葬送主子;不知道的,只说西门庆平昔要的人强占多了,人死了多少时儿,老婆们一个个都弄的七颠八倒!恰似我的这孩子,也有些甚根儿不正一般!”于是要打秋菊,諕的秋菊往前边疾走如飞,金莲听见月娘喝出秋菊,不信其事,心中越发放下胆子来了。
月娘从泰山祭祀回来,路上风霜跋涉,着了辛苦,又受了惊怕,身上疼痛沉困,睡了两三日。“那秋菊在家,把金莲、经济两人干的勾当,听的满耳满心”。要走上房告月娘说,二人怎生偷出私肚子来,倾在毛司里,刚走到上房门首,就被小玉唾骂在脸上,打耳刮子打在脸上,骂道:“贼说舌的奴才,趁早与我走!俺奶奶远路来家,身子不快活,还未起来,趁早与我走。气了他,倒值了多少的!”骂的秋菊忍气吞声,喏喏而退。

金莲与陈经济偷情,怀了孕,打掉了孩子,扔在茅厕里,被掏侧的传出去,西门府人尽皆知,但都在装聋作哑,唯有秋菊记在心里,要月娘主持正道,让金莲现原形。
不积千年仇,何来万年恨。
在秋菊不懈的努力下,潘金莲的死期终于到了。第八十五回,陈经济到金莲的楼上寻衣裳,两个人又搅到了一起。妇秋菊又走到后边,叫了月娘来看,说道:“奴婢两番三次告大娘说,不信。娘不在,两个在家明睡到夜,夜到明,偷出私肚子来,与春梅两个都打成一家。今日两人,又在楼上干歹事!不是奴婢说谎,娘快些瞧去!”月娘急忙走到前边,两个正干的好,还未下楼,被月娘堵了个正着。至此,秋菊大告成功。“经济往外金命水命,走投无命。妇人羞的半日不敢下来”,此时,语言才是多余的,秋菊也应该长出一口气,跟随潘金莲七年,朝打暮骂,苦日子也该到头了。
潘金莲作恶多端,终于遭到了报应。后来月娘采取雷霆手段,赶走了陈经济,卖了春梅和金莲,打发了祸害离家。武松遇赦回家,娶回潘金莲,在武大的灵前,亲手杀了这个让千人恨、万人骂的悍妇、毒妇、妒妇,尽管秋菊再次被卖,也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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