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庆的经商之道
2024-05-03 19:18阅读：
一
西门庆的原始资本，是父亲西门达留下来的：门前一个生药铺，一座门面七间到底五层的豪宅，还有一些伙计和关系网。如第二十五回说到的甘伙计，“这来兴儿本姓因，在甘州生养的，西门庆父亲西门达，往甘州贩绒去，带了来家使唤，就改名叫做甘来兴儿。至是十二三年光景，娶妻生子。西门庆常叫他在家中买办食用撰钱。”这是一个以西门府为家的伙计，在后来西门庆陷害来旺时，与来旺对簿公堂，编造证词，算是立了大功。
又如第五十一回，西门庆派韩道国、崔本等去扬州关盐、卖盐、贩买丝绸，韩道国告诉后赶去的来保说：“老爹分付，交俺每马头上投经纪王伯儒店里下。说过世老爹，曾和他父亲相交，他店内房屋宽广，下的客商多，放财物不耽心。你只往那里寻俺每就是了。”
西门庆没有躺在西门达留下的房产、铺子上坐享其成，而是眼睛向外，不断寻找发财的机会，这是最难得的。
不安于现状的人，不发大财也必会有些小财进账，况且西门庆还是相当有远见、有野心的一个人。
在第三回，王婆向潘金莲介绍西门庆时，道：“这位官人，便是本县里一个财主，知县相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大官人。家有万万贯钱财，在县门前开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成仓。黄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白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
王婆的话有些夸张，也算是说出了西门庆的全部家当，比西门庆的那些狐朋狗友富上十倍、百倍。
二
《金瓶梅》成书的年代不论是在万历朝还是在嘉靖朝，无论是借写宋朝还是暗讽明朝，都是商品交易十分繁荣的社会，一切皆可为商品，一切皆可用银子来衡量，一切皆有价值。当官为了贪更多的银子，嫁人为了保护自己的银子，帮闲是为了让西门庆施舍些银子，和尚道士为人念经做法也是为了银子，一切从买与卖出发，一切从银子的多寡出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正如书中说：世上钱财，乃是众生脑髓，最能动人。
第七回，正当西门庆与潘金莲打得火热之时，媒婆薛嫂来找西门庆，为西门庆说亲，顶死去的第三个小妾卓丢儿的窝儿，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一分好钱，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儿，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厢子。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伯筩”，“又会弹了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管情一箭就上垛；谁似你老人家有福，好得这许多带头，又得了一个娘子”。
孟玉楼会弹月琴是次要的，遍地勾栏优伶，哪里需要孟玉楼亲自去弹唱，许多带头是主要的。
西门庆图谋李瓶儿，也费了一番周折。西门庆最害怕的是花子虚的叔伯兄弟花子由。第十四回，花子虚因家财分配不均，被花子由告到东京开封府，在西门庆的打点下，尽管没挨一下打，花子虚的两处住宅，一处田庄，被花子由、花子华、花子光分配一空。由此，西门庆谋娶李瓶儿最害怕的就是借李瓶儿孝期不满，花子由再生端倪。
经过多次确认，花子由不再从中捣乱，西门庆才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至于以后，李瓶儿嫁给了蒋竹山，被西门庆拆散后，李瓶儿托玳安带话给西门庆：“如今二娘到悔过来，对着小的，好不哭哩。前日我告爹说，爹还不信。从那日提刑所出来，就把蒋文蕙打发去了。二娘甚是后悔，一心还要嫁爹，比旧瘦了好些儿！央及小的好歹请爹过去，讨爹示下。爹若吐了口儿，还教小的回他声去。”
西门庆立即表态道：甚么下茶下礼，拣个好日子，抬了那淫妇来罢。其实，西门庆心里也急，怕李瓶儿再次落入他人之手，到嘴的肥肉飞了。
娶进李瓶儿后，西门庆一连三晚不进李瓶儿的房里，等到李瓶儿上吊被解救下来的第四日，才揣着马鞭进李瓶儿房里，西门庆责怪李瓶儿变心是次要的，主要是“那矮王八有甚么起解？你把他倒踏进门，去拿本钱与他开铺子，在我眼皮子根前开铺子，要撑我的买卖。”
西门庆注重的是自家的利益，想一家独大，并不想分一杯羹与他人，尽管李瓶儿把大笔财物转移到西门庆家，还曾经海誓山盟过，有过婚约，但关键时刻，西门庆只认银子，银子比人重要。
只要对一件事情不懈的追求，才能取得成效，见到胜利的果实，在对财富的追求上，功夫不负有心人。
西门庆自从娶李瓶儿过门，又兼得了两三场横财，家道营盛，外庄内宅，焕然一新。正如王婆说的那样：米麦陈仓，骡马成群，奴仆成行。又在门前开了当铺，并把女婿陈经济派上用场，掌管钥匙，出入寻讨。伙计蕡地传写帐目，秤发货物。傅伙计便督理生药、解当两个铺子，看银色，做买卖。
两个铺子只需要三人，节省了人工费，陈经济是自家女婿，在西门庆家白吃白喝，估计不会给工钱，傅伙计每月二两银子，两个伙计不到五两银子的工钱，成本是低低的效益却是大大的。
而对于家庭的支出，西门庆则是能省则省，把丫鬟中有姿色的金莲房中春梅，吴月娘房中玉箫，李瓶儿房中迎春，孟玉楼房中兰香，四个丫鬟，妆束出来，让李娇儿的兄弟乐工李铭来家，教演习学弹唱，省去了外请优伶的巨大花费。第五十八回，应伯爵对董娇儿表示：光轿子钱就是四钱银子，可以买一石七八斗的粮食，够鸨子一家大小吃一个月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要有机会，西门庆绝不会让发财的机会从眼前白白溜掉。邻家富豪乔大户，另寻了一处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住处，将原来住房以七百两的价格卖给西门庆，加上隔壁原来李瓶儿与花子虚的房产和李瓶儿狮子街的房产，西门庆的财富积累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机会也是眷顾有准备的人，官哥满月，西门庆升官后，又一次发财的机会摆在西门庆眼前。
第三十三回，西门庆对吴月娘说：“应二哥认的湖州一个客人何官儿，门外店里堆着五百两丝线，急等着要起身家去，来对我说，要拆些发脱。我只许他四百五十两银子。昨日使他同来保拏了两锭大银子作样银，已是有了来了，约下今日兑银子去。我想来狮子街房子空闲，打开门面两开，倒好收拾开绒线铺子，搭个伙计。况来保已是郓王府认纳官钱，教他与伙计在那里，又看了房儿，又做了买卖。”
月娘道：“少不得又寻伙计？”
西门庆道：“应二哥说他有一相识，姓韩，原是绒线行，如今没本钱，闲在家里，说写算皆精，行止端正，再三保举。改日领他来见我，写立合同。”等到应伯爵领来韩道国，西门庆即日与他写立合同，同来保领本钱雇人染丝，在狮子街开张铺面，发卖各色绒丝，一日也卖数十两银子。
后来，第七十八回，狮子街绒线铺子发展壮大，西门庆又开了一间紬绢铺，由吴二舅发卖。狮子街的两个铺子，共有三个伙计，吴二舅、蕡四、来保。此时的韩道国已经变为长途贩货的伙计，来往湖州、扬州等地，为西门庆从原产地进货，省去了中间人赚差价，为西门庆赚取更多的利润。
西门庆的谋财方法，是从人们日常最需要的生活用品出发，生药铺、当铺、绒线铺、紬绢铺、段子铺，人人需要，天天有流量。
三
从日常生活中捕抓大量的发财机会，正是西门庆商业才华的体现。对财富的向往，对机会的把握，对当前商品市场的准确判断，虽有遗传基因，也是西门庆日积月累历练的结果。
第四十九回，西门庆花了上千两银子通过蔡御史邀请山东新上任的巡按御史宋乔年来家做客。酒足饭饱后，西门庆对已是巡盐御史的蔡蕴道：“去岁因舍亲那边，在边上纳过些粮草，坐派了有些盐引，正派在贵治杨州支盐。只是望乞到那里，青目青目，早些支放，就是爱厚。”因把揭帖递上去。蔡御史看了，上面写着：“商人来保、崔本，旧派准盐三万引，乞到日早掣。”蔡御史看了笑道：“这个甚么打紧？”对来保说：“我到杨州，你等径来察院见我。我比别的商人早掣取你盐一个月。”西门庆道：“老先生下顾，早放十日就勾了。”
西门庆以三万的盐引，加上自己家的五百两银子和乔大户家的五百两银子，派韩道国、崔本、来保到扬州支出盐来发卖，用卖盐的银子上段绢货来清河县发卖。
第五十八回，西门庆生日的头一天，韩道国押着一万两银子的段绢货物来到码头，交过关税时，西门庆又请钞关上的钱老爹关照，十大车货物只交了三十五两银子。
西门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应伯爵推荐的伙计甘出身当下就批立了合同。并约定与乔大户、伙计等分成：譬如得利十分为率，西门庆分五分，乔大户分三分，其余韩道国、甘出身与崔本三份均分。
第六十回，来保南京货船又到了，连行李共装二十大车，后生王显上来取单税银两。西门庆又写书差荣海拿一百两银子，又具羊酒金段礼物谢主事，偷税漏税，慷国家之慨，满足个人私利。
西门庆的独子官哥八月二十三日死，缎子铺九月初四日开张，距离官哥死不到二十天，西门庆从丧子之痛中翻开了新的一页。“就是那日卸货，那日亲朋递果盒、挂红者，约有三十多人。乔大户叫了十二名吹打的乐工，杂耍撮弄。西门庆这里，李铭、吴惠、郑春三个小优儿弹唱。甘伙计与韩伙计都在柜上发卖。一个看银子，一个讲说价钱。崔本专管收生活，不拘经纪买主进来，让进去，每人饮酒二杯。那日新开张，伙计攒帐，就卖了五百余两银子。西门庆满心欢喜。”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阻挡不了西门庆发财的脚步。
因为，只有银子，才能让西门庆活的有价值。只有女人才让西门庆活的有乐趣。女人和银子，是西门庆毕生的追求。
李瓶儿九月十七日死，还没到五七，十月十八日，西门庆摆酒接待东京来的钦差六黄太尉。山东省的两巡八府上千人汇聚西门府，为西门府添了光辉。六黄太尉前脚刚走，西门庆就问韩道国：“客伙中标船几时起身？咱好收拾打包。”韩道国道：“昨日有人来会，也只在二十四日开船。”西门庆道：“过了二十念经，打包便了。”伯爵问：“这遭起身，那两位去？”西门庆道：“三个人都去。明年先打发崔大哥押一船杭州货来，他与来保还往江下五处，置买些布货来发卖。家中段货紬锦，都还有哩。”
六十七回，韩道国告诉西门庆：“刚纔各家多来会了，船已顾下，准在二十四日起身。”西门庆分付甘伙计，攒下帐目；兑了银子，明日打包。因问：“两边铺子里，卖下多少银两？”韩道国说：“共凑六千余两。”西门庆道：“兑二千两一包，着崔本往湖州买紬子去。那四千两，你与来保往松江贩布，过年赶头本船来。你每人先拿五两银子，家中收拾行李去。”
后来，崔本进了二千两湖州紬绢货物，并带给西门庆关照过的苗青的消息。韩道国与来保进了四千两银子的货物，得知西门庆死的消息，在码头上发卖了一千两银子，卷银逃往东京。来保听说后，也瞒了八百两的货物，西门庆遗孀吴月娘只得了两千余两银子，只有这次，西门庆家的买卖算是赔了本钱。
西门庆与林太太勾搭时，媒婆文嫂对林太太道：“县门前西门大老爹，如今见在提刑院做掌刑千户，家中放官吏债，开四五处铺面，段子铺、生药铺、紬绢铺、绒线铺，外边江湖又走标船，杨州兴贩盐引，东平府上纳香蜡；伙计主管约有数十。东京蔡太师是他干爷，朱太尉是他旧主，翟管家是他亲家。巡抚、巡按多与他相交，知府、知县是不消说。家中田连阡陌，米烂成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身边除了大娘子，乃是清河左卫吴千户之女，填房与他为继室；只成房头，穿袍儿的，也有五六个。以下歌儿舞女、得宠侍妾，不下数十。端的朝朝寒食，夜夜元宵。”
薛嫂的话比照当初王婆对潘金莲说的话，显然上了一个大大的层次。七年的时间，地痞流氓出身的西门庆经过不断的谋划，为自身增添了无数的光环，银子买不来出身，却可以买来官位，买来名声，买来势力，此时，西门庆终于可以钻进招宣府贵妇林太太的被窝了。
只有银子，才能填补人生的某些不足。
四
《金瓶梅》中，我们已看不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自给自足的农耕社会情景，看到是白花花的银子后面一个利欲熏心的社会
。在城市，人们远离农耕社会后失去了那份自给自足的心理满足，失去了做人的纯朴、坦诚，欲望不断膨胀，一切被利驱使，为利不择手段。凡是有利可图者，皆在人们的追求中。
西门庆一生谋财，认为银子“兀那东西是好动不喜静的，曾肯埋没在一处？也是天生应人用的，一个人堆积，就有一个人缺少了。因此积下财宝，极有罪的。”西门庆只要有银子，就不停地用银子来生银子，借给李三、黄四的银子，赚得四锭金子的利息，西门庆也七凑八凑再次放贷出去。
西门庆有钱，但也不是任何生意都做。第七十七回，花子由来找他，说有个客人有五百包无锡大米，冻了河，紧等要卖了回家去，想让西门庆买。西门庆表示：“我平白要他做甚么？冻河还没人要，到开河般来了，越发价钱跌了。如今家中也没银子。”
西门庆铺子的伙计并不多，算起来也就不到十个人，却给西门庆带来了泼天的富贵。追求最低的成本，能用的都用上，比如女婿陈经济，月娘的哥哥吴二舅。合理分配薪酬，西门庆与伙计的分成也调动了伙计们的积极性，因为有赚头，生活得到改善，因为改善了生活，便要更好地打理生意。
表面嚣张内心孤独、独遗于世的西门庆深知，有钱才是硬道理。但银子可以换来官位、尊严气势，却换不来生命，唯一的长子官哥，最爱的小妾李瓶儿，甚至西门庆自己的生命。
钱不是身外之物，活着的时候，一时一刻也离不开，钱也不是永恒之物，“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
西门庆的一生虽然短暂，但经历过生离死别，经历过肝肠寸断，见过他人没见过的世面，悟出他人没悟出的真谛，一直在成长、不断在成熟，算是真正活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