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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解《葬花吟》——兼论各种意象的渊源(连载二)

2021-10-07 12:40阅读:
作者:至真斋主

最早精辟地指出《红楼梦》写作手法的当是乾隆年间的进士戚蓼生。他在《石头记序》中说:“吾闻绛树两歌,一声在喉,一声在鼻;黄华二牍,左腕能楷,右腕能草。神乎技也,吾未之见也。今则两歌而不分乎喉鼻,二牍而无区乎左右,一声也而两歌,一手也而二牍,此万万不能有之事,不可得之奇,而竟得之《石头记》一书。......第观其蕴于心而抒于手也,注彼而写此,目送而手挥,似谲而正,似则而淫,如春秋之有微词、史家之多曲笔。”戚蓼生准确地概括了《红楼梦》“一笔两意、一喉二歌”的写作手法,这完全符合该书开篇“假语存”“真事隐”的提示。如果我们只是沉浸在对表面故事的解读,也只是在研究作者敷演的“假语存”表面之意,且不得其要旨。我们只有研究背面的隐意,才能揭开《红楼梦》真相。下面我从表面意和隐意两方面详解《葬花吟》。
详解《葬花吟》——兼论各种意象的渊源(连载二)
(一)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表面意:花儿凋谢了花瓣被风吹得漫天飞舞,红颜消亡芳香消散有谁对它们伤心哀怜?柔软的蛛丝挂在树枝上飘荡在春榭前,随风飞舞的柳絮轻轻沾在身上扑满绣帘。

“落花”在古诗词中很多时候用来喻人
,南唐后主李煜《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词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煜被囚汴京期间,联想到自己由天子降为臣虏,顿生难以排遣的失落感,以及对南唐故国的深切眷念,长叹水流花落,春去人逝,故国一去不返。这首词以“花”喻自己,“春”喻自己美好的过去。他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不禁发出“流水落花春去也”的悲叹。后来“落花”在明遗民女词人徐灿的诗词中,喻指明朝宫人的魂魄。她的词《少年游·有感》:“衰杨霜遍灞陵桥。何物似前朝。夜来明月,依然相照,还认楚宫腰。金尊半掩琵琶恨,旧谙为谁调。翡翠楼前,胭脂井畔,魂与落花飘。”徐灿看到前朝旧物想起前朝旧事,借南朝陈后主亡国之事来观照明朝。她在这首词中抒发了强烈的故国之思和兴亡之感。南朝陈祯明三年(589),隋兵南下过江,攻占台城,陈后主闻兵至,与妃张丽华、孔贵嫔投胭脂井。至夜,为隋兵所执,后人因称此井为辱井。词句“魂与落花飘”,指宫人们的魂魄伴随着落花一起飘散。而抗清英雄陈子龙则把“落花”直接喻指他的抗清战友夏允彝和那些抗清志士。他在悼念夏允彝的绝笔诗词《二郎神·清明感旧》中写道:“韶光有几?催遍莺歌燕舞。酝酿一番春,秾李夭桃娇妒。东君无主,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最恨是年年芳草,不管江山如许!何处?当年此日,柳堤花墅。内家妆,褰帷生一笑,驰宝马、汉家陵墓。玉雁金鱼谁借问?空令我伤今吊古。叹绣岭宫前,野老吞声,漫天风雨。”当代学者徐培均认为:“‘多少红颜天上落,总添了数抔黄土!’这里伤春与悼念明代殉国的烈士二者浑为一体,几乎使人不能分辨。以‘红颜’喻落花已奇,而以‘红颜天上落’喻少壮英烈之殉国,更奇。(南朝·宋)鲍照《拟行路难》诗‘红颜零落岁将暮’当为此句所本。红颜化为尘土,只能滋长芳草,而江山如故依旧残破不堪。”

“红消香断”,“红”的表面意是指花。例如杜甫《春夜喜雨》:“晓看红湿处。”也对应回目“飞燕泣残红”。“香”在这里表面意指花,喻指年轻貌美的女子 。“红消香断”的引申义与“香消玉殒”同义,即比喻年轻女子像花一样凋谢死亡。凋零的花被狂风吹上天,花瓣残红漫天飞舞。这不是一朵花的凋零,而是无数朵花一起凋零。如果以花喻人,这就不是单指一个人的悲惨命运(当然也包括黛玉个人),而是指无数人的悲惨命运。对应社会现实,无数人的非正常死亡,应该是因为战争导致无数生灵涂炭才会如此。这也对应了第五回警幻仙姑警示宝玉的诸艳结局:“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而在《红楼梦》中对“诸艳”采用了楚辞的笔法,不特指女性,而是指一切优秀的人。

“红”还是明朝和南明的象征。明遗民多用“红”喻指明朝或南明。明朝立国尚火德,朱姓的“朱”也是红色。据《明实录·太祖实录》记载:“洪武三年,诏考历代服色所尚。礼部奏言:‘历代异尚。夏尚黑,商尚白,周尚赤,秦尚黑,汉尚赤,唐服饰尚黄,旗帜尚赤,宋亦尚赤。今国家承元之后,取法周、汉、唐、宋以为治,服色所尚,于赤为宜。’上从之。”洪武七年,朱元璋在致北元君主的信中声称“今我朝炎运方兴”,也是以火德自居。洪武间,陕西咸阳教谕殷奎替甘肃总兵代拟的贺圣节表说:“以火德王天下,交龙开受命之符。”在明朝文人的思想意识中,“红”“朱”“火”都是明朝的象征。明遗民项圣谟有一幅《朱色自画像》。画中的自己布衣乌巾,坐在岸边一棵树下。隔着一片静水,是起伏的远山。人物为墨色,作为背景的山水树石却是一色的朱红,漫天遍地,慑人心魄。画面上方,画家以墨书题七言诗二首,其一曰:“剩水残山色尚朱,天昏地黑影微躯,赤心焰起涂丹雘,渴笔言轻愧画图。人物寥寥谁可貌,谷云杳杳亦如愚,翻然自笑三招隐,孰信狂夫早与俱。”并注云:“崇祯甲申四月,闻京师三月十九日之变,悲愤成疾。既苏,乃写墨容,补以朱画。情见乎诗,以纪岁月。江南在野臣项圣谟,时年四十有八。”画中的朱色山水喻指昔日的朱明江山。画家已经身处天昏地暗的满清天下,身影黢黢,形容枯槁,周围的一片朱色则是他记忆中的朱明世界。
详解《葬花吟》——兼论各种意象的渊源(连载二)
明遗民归庄的《落花诗》有诗句:“江南春老叹红稀在”,这里的“红稀”喻指抗清力量和南明。明遗民王夫之的《正落花诗十首》其一:“弱羽殷勤亢谷风,息肩迟暮委墙东。销魂万里生前果,化血三年死后功。香老但遨南国颂,青留长伴小山丛。堂堂背我随馀子,微许知音一叶桐。”当代学者朱则杰认为:“因为花色红,红即朱,所以诗歌借咏落花,凭吊朱明王朝的灭亡,同时抒写自己的民族气节。”《红楼梦》中,贾宝玉的住所叫“怡红院”,曹雪芹(化名)在“悼红轩”增删《红楼梦》。真真国女孩的诗:“昨夜朱楼梦,今宵水国吟”。以上这些已经隐喻了《红楼梦》的时代背景是明末清初,立意主旨之一是责清悼明。

“游丝”:飘动着的蛛丝。(明)王錂《春芜记·感叹》:“岁月如驰,繁华似梦。见游丝荡漾,残红堆拥。”“榭”:是中国园林建筑中依水架起的观景平台,平台一部分架在岸上,一部分伸入水中。平台四周以低平的栏杆相围绕,然后在平台上建起一个木构的单体建筑物。“春榭”:春天的水榭。这里交代了《葬花吟》咏叹的是春天,而不是在夏季。“落絮”即柳絮,也叫杨花。柳絮飘飞时间在北方一般是公历4-5月,农历的春末夏初。黛玉咏《葬花吟》的农历四月二十六日,已经没有纷飞的柳絮了。这里承上句的“春榭”也指明了《葬花吟》咏叹的是暮春三月,而不是夏季芒种的四月五月。在七十四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中,仲春时节,诸艳还要咏“柳絮”,那也是个人命运归宿的预示。而在《葬花吟》这里的“落絮”只是对自然景象的描写,表明黛玉是在暮春时节葬花。

隐意:被残杀志士和民众的魂魄漫天飘荡,英烈死去了明朝覆亡了有谁哀怜?还是在这蛛丝飘荡柳絮纷纷的暮春时节,而江山却换了主人变了颜色。
详解《葬花吟》——兼论各种意象的渊源(连载二)
(二)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表面意:闺阁中的女儿怜惜这暮春景色,愁绪满怀没有地方释放倾诉。手里拿着花锄掀开绣帘走出闺房,满地的落花让我怎么忍心来回践踏?

“闺中女儿”表面意思是“闺房中的女儿”,而“闺阁”也称“闺閤”,在古汉语中还有“宫禁”的意思,例如,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身直为闺閤之臣,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红楼梦》开篇作者自云:“用假语村言敷演出一段故事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已经明确告诉我们表面闺阁故事是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的,而背面“真事隐”的故事却不是写闺中女儿,所以,把金陵十二钗解读为影射历史上的宫廷大臣也不要觉得奇怪。以“美女”写男人,这不是《红楼梦》的独创,作者吸收了楚辞“香草美人”喻君王贤臣的写作手法。

“春暮”就是“暮春”,即春末的农历三月。《红楼梦》作者在此句中直接用“春暮”再次说明《葬花吟》咏叹的是暮春三月。如果仅仅是悲春,那么春夏秋冬四季年年循环往复,今年春去了,明年春复来,有什么可悲戚伤感的?“春”必然寄托着作者无限哀思。作者把贾家四个女儿命名为“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跟《葬花吟》《桃花行》《柳絮词》等春的喻指和内涵是相同的。在第五回警幻仙姑作歌处,批书人也提醒我们:“开口拿‘春’字,最紧要!”

把“春”赋予特定喻指能上溯到南宋遗民的诗文。南宋遗民林景熙的诗《送春》:“蜀魄声声诉绿阴,谁家门巷落花深。游丝不系春晖住,愁绝天涯寸草心。”蜀魄就是杜宇,在古诗文中杜宇往往就是国破家亡的意象。春天这个季节对南宋遗民来说还有着特别的含义,1279年夏历仲春的二月初六,崖山海战结束,陆秀夫背着少帝赵昺投海自尽,许多忠臣追随其后,十万军民跳海殉国,中国第一次整体被北方游牧民族所征服。林景熙这首诗题名《送春》就是在表达对南宋故国的怀念之情。明遗民借鉴了宋遗民赋予“春”的特定内涵。龚鼎孳曾是明朝旧臣,后来屈节仕清,但是在他的《定山堂诗集》中,有不少篇章流露出对故国的眷念缅怀之情,例如:“吐舌谈前事,攒眉向上游。翠蛾珠珥乱,龙种玉魂秋。夜火傅深殿,铜鸵立古丘,杜鹃花下血,点点是春愁。”诗句中有杜宇(杜鹃)啼血和“春愁”。抗清英雄陈子龙就有一首词直接题曰“春愁”。《山花子·春愁》:“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蝶化彩衣金缕尽,虫衔画粉玉楼空。惟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陈子龙这首词绝不是无病呻吟的“伤春”,而是以眼前的春色为契机,抒发悲悼故国的一腔遗恨,像这类诗词陈子龙还有很多首。明朝崇祯帝于暮春时节的三月十九日殉国,在明遗民的诗文中常常用伤春诗句表达对故国和崇祯帝的缅怀之情。也有的明遗民用“春”隐喻南明。王夫之曾在南明永历政权供职,参加过抗清斗争,失败后隐居石船山著书立说。康熙十七年(1678年)二月,吴三桂谋划称帝,其部下决定上表劝进,并派人请王夫之执笔。王夫之拒绝说:“我安能作此天不盖、地不载语耶?”接着又说:“某先朝遗臣,誓不出仕,今何用不祥之人,发不祥之语耶?”王夫之随即逃匿深山。当三月初二日吴三桂于衡阳回雁峰前的馒头岭建坛即位时,王夫之愤慨地作《祓禊赋》,抒发了对吴三桂称帝的鄙视,期望南明复国。《祓禊赋》:“谓今日兮令辰,翔芳皋兮兰津。羌有事兮江干,畴凭兹兮不欢。思芳春兮迢遥,谁与娱兮今朝?意不属兮情不生,余踌躇兮倚空山而萧清。阒山中兮无人,蹇谁将兮望春?”王夫之这篇赋中的“春”就是喻指南明政权。

“忍踏”:狠心践踏。“忍踏落花来复去”应该是疑问句,意即“满地的落花让我怎么忍心来回践踏?”这里依然是以花喻人,以不忍践踏满地的落花隐写清军屠城造成满地尸骨的惨景。明遗民王秀楚根据亲身经历撰写的《扬州十日记》,对清军自四月二十五日至五月初一日在扬州的暴行作了详细的记载。其中记述二十七日的情况说:“杀声遍至,刀环响处,怆呼乱起,齐声乞命者或数十人或百余人;遇一卒至,南人不论多寡,皆垂首匍伏,引颈受刃,无一敢逃者。至于纷纷子女,百口交啼,哀鸣动地,更无论矣。日向午,杀掠愈甚,积尸愈多,耳所难闻,目不忍睹”。明遗民邢昉的诗《广陵行》也记载了“扬州十日”:“扬州白日闻鬼啸,前年半死翻山鹞。此番流血又成川,杀戮不分老与少。城中流血迸城外,十家不得一家在。到此萧条人转稀,家家骨肉都狼狈。乱骨纷纷弃草根,黄云白日昼俱昏。仿佛精灵来此日,椒浆恸哭更招魂。”在明末清初,清军几十次屠城造成“白骨如山忘姓氏”,遍地白骨无人收的惨烈情景。明遗民顾炎武在《莱州》一诗中对明末清军劫掠屠戮山东的惨景有描述:“郊垒青燐出,城陴白骨枯。”

隐意:我惋惜明朝和南明的覆亡,满腔的愁绪没有地方倾诉。我手拿工具要把牺牲的志士埋葬,望着满地不知姓氏的尸骨怎么忍心来回践踏?
详解《葬花吟》——兼论各种意象的渊源(连载二)
(抗清志士、诗人归庄)

(三)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表面意:飘逸的柳丝丰美的榆荚都在得意地展示自己,它们哪会在意桃花飘零李花纷飞?桃花和李花明年春天还会含苞怒放,而明年的闺阁中还剩下哪个女儿?

“柳丝榆荚自芳菲”吸收了明遗民归庄《落花诗》的意象内涵。归庄曾参加抗清斗争,他写了十二首《落花诗》,其一:“江南春老叹红稀,树底残英高下飞。燕蹴莺衔何太急!溷多茵少竟安归?阑干晓露芳条冷,池馆斜阳绿荫肥。静掩蓬门独惆怅,从他江草自菲菲。”这首诗采用隐喻的写作手法,“春老”喻没落的南明政权,“落花”和“红稀”喻零落的抗清志士,“芳条冷”喻抗清志士所处的恶劣环境,“绿荫肥”喻仕清者得到功名利禄,“江草”喻指那些嘲笑抗清志士的人。《葬花吟》这里的“柳丝榆荚”,也喻指仕清者。

“桃飘与李飞”明示《葬花吟》咏叹的是桃李之花。桃李之花在暮春三月凋谢,到了黛玉咏叹《葬花吟》的时候已经没有桃李之花,所以,作者说宝玉“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渡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作者在写作的时候思考得很缜密,不会在农历四月二十六日已经没有桃花的时节,让黛玉葬桃花。一般来说,《红楼梦》这部书如果能让我们找到很明显的破绽,不是增删者造成的疏漏,就是作者故意留给我们索隐的“机关”,比如“姬子”“恒王”“庚黄”等。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这两句借鉴了初唐诗人刘希夷的拟古乐府诗《代悲白头吟》的诗句:“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明朝唐寅的《落花诗》之三十也有类似的表达:“衰老形骸无昔日,凋零草木有荣时。”《葬花吟》这两句诗把人的生命跟自然界的草木作比较(这里的“桃李”不再有其他隐意),说明草木可以死而复生,而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就再也不能复生。生命虽然是宝贵的,可是在明末清初那个黑暗的年代,各路利益集团为了争夺统治权肆意屠杀百姓,人的生命还不如草芥尊贵,大屠杀造成十室九空的惨状。据《昆新两县续修合志卷五一·兵纪》记载昆山之屠:“总计城中人被屠戮者十之四,沉河堕井投缳者十之二,被俘者十之二,以逸者十之一,藏匿幸免者十之一。”

隐意:变节仕清者得到了荣华富贵,他们不在意那些被屠杀的志士和民众。明年这个时候又是桃李竞开的时节,可是忠于明朝的抗清志士还剩下谁?


(四)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表面意:暮春三月燕子的香巢已经垒成,这梁间燕子啊用落花筑巢太无情!明年百花盛开时节你还能衔啄花瓣,却不料房子的主人离去了而你的香巢也会倾落。

“香巢”:本指美女的住处。在此处指燕子衔来花瓣筑的巢穴。梁间燕子在暮春三月用花瓣筑巢,隐喻一些人不顾民族大义,用同胞的血泪铸就自己的幸福。关于燕子的隐喻始于屈原《涉江》诗句:“鸾鸟凤皇,日以远兮。燕雀乌鹊,巢堂坛兮。露申辛夷,死林薄兮。腥臊并御,芳不得薄兮。”在这里燕雀、乌鸦之类喻指谄佞小人。把燕子和国家兴亡联系起来,典出《资治通鉴·宋元嘉二十八年》:“魏人凡破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伤不可胜计,丁壮者即加斩截,婴儿贯于槊上,盘舞以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馀,春燕归,巢于林木。魏之士马死伤亦过半,国人皆尤之。”译文:“北魏军队一共击破了南兖、徐、北兖、豫、青、冀等六州,杀死杀伤的人无法统计。他们抓到青壮年立即斩首或拦腰砍断,婴幼儿则用铁矛刺穿,然后挥动铁矛进行游戏。魏军经过的郡县,都成千里荒地。春天,燕子回来了,只能在树林里筑巢。北魏军的人马也死伤了一多半,北魏国人也都大有怨言。”在明遗民的诗文中凡是涉及国家兴亡的题材,燕子都是无情鸟。明遗民屈大均的《念奴娇·秣陵吊古》:“任尔燕子无情,飞归旧国,又怎忘兴替。”抗清英雄陈子龙的《山花子·春愁》:“杨柳迷离晓雾中,杏花零落五更钟。寂寂景阳宫外月,照残红。蝶化彩衣金缕尽,虫衔画粉玉楼空。惟有无情双燕子,舞东风。”明遗民归庄的《落花诗》:“江南春老叹红稀,树底残英高下飞。燕蹴莺衔何太急!溷多茵少竟安归?”燕子蹬蹴花朵,莺儿叼去花瓣。这里的燕子和莺儿是落井下石、助纣为虐的小人。吴伟业的《醉春风·春思》:“门外青骢骑,山外斜阳树。萧郎何事苦思归,去、去、去。燕子无情,落花多恨,一天憔悴。”1653年在崇祯帝三月十九忌日,吴伟业公开作诗两首追思先皇,《新蒲绿》其一:“白发禅僧到讲堂,缁衣锡杖拜先皇。半杯松叶长陵饭,一炷沈烟寝庙香。有恨山川空岁改,无情莺燕又春忙。欲知遗老伤心处,月下钟声照万方。”明遗民王夫之《正落花诗》之九:“歌亦无声哭亦狂,魂兮毋北夏飞霜。蛛丝罥迹迷千目,燕啄香消冷一房。”那些不顾民族大义的人们难道不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孔融被收,中外惶怖。时融儿大者九岁,小者八岁,二儿故琢钉戏,了无遽容。融谓使者曰:‘冀罪止于身,二儿可得全不?’儿徐进曰:‘大人岂见覆巢之下复有完卵乎?’寻亦收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原意指一人罹祸,全家老少不得幸免。后来引申为整体被毁灭,其个体也无以保全。

隐意:在国破家亡之际有人却从中牟利,这些人都缺乏民族大义。他们妄想在新朝继续争名逐利,不料精心构筑的暖屋瞬间倾覆。
详解《葬花吟》——兼论各种意象的渊源(连载二)
(抗清志士、学者王夫之)

(五)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

表面意:一年三百六十天寒风像刀严霜似剑,被无情地摧残的生活该怎样捱过!明媚艳丽的花朵盛开能有多长时间?一旦被风吹残漂泊到远方就很难寻觅。

“风”:喻指北方南侵的游牧民族始于南宋遗民。有一天,南宋遗民林景熙到一户山里人家借宿,他不经意看了一眼新糊的窗纸,发现糊窗的纸竟然是南宋朝廷一位大臣给皇帝的军事防御密奏。震惊之余,他写了一首《山窗新糊有故朝封事稿阅之有感》:“偶伴孤云宿岭东,四山欲雪地炉红。何人一纸防秋疏,却与山窗障北风。”这里的“北风”喻指蒙元军队和统治者。南宋遗民郑思肖的诗《题画菊》:“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这里的“北风”语意双关,喻指蒙元统治者。汪元量的《满江红·和王昭仪韵》词句:“恨黑风吹雨湿霓裳,歌声歇。”“黑风”喻指元军。元末王冕《应教题梅》:“剌剌北风吹倒人,乾坤无处不沙尘。胡儿冻死长城下,谁信江南别有春?”“北风”“沙尘”是元朝昏暗横暴的象征。明遗民借鉴了南宋遗民诗文中“风”的隐喻,把清统治者和清军喻指“北风”或“风”。明遗民王夫之的《正落花诗》有诗句:“弱羽殷勤亢谷风,息肩迟暮委墙东。销魂万里生前果,化血三年死后功。”当代学者朱则杰解读说:“弱羽指羽毛单薄的鸟,借比飞花;‘亢’同‘抗’;‘谷风’语出《诗经·谷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原意是东风,这里借其‘阴雨’隐指清朝。”《红楼梦》也借鉴了明遗民“风”的隐喻,在多处用“风”喻指清军或满清统治者。例如,第五十回“芦雪广争联即景诗 暖香坞雅制春灯谜”,在联句时凤姐起了第一句“一夜北风紧”,这里的“北风”喻指清军。

“明媚鲜妍”:表面指花的鲜艳美好,实际喻指明遗民曾经的美好生活。“落花”四处漂泊是因风而起。前面讲了“风”喻指满清统治者和清军。黛玉在这里咏叹的诗句,跟她的柳絮词涵义相同,“嫁与东风春不管,凭尔去,忍淹留。”明人的命运就像柳絮一样,任由“东风”吹散。

隐意:被屠戮的人暴尸户外无人掩埋,侥幸苟活的人在满清残酷统治下度日如年。曾经美好的生活是那么短暂,战争屠杀让我很难找到你们的下落。


(未完待续)


2021927日完稿

参考文献

钱仲联等编写《元明清词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
张雄艺术网《明朝文人遗民的反抗和哀思》,2015-07-25
朱则杰《清诗选评》,三秦出版社,2004.
刘利侠《清初咏物诗研究》,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张兵《历代赋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
王秀楚《扬州十日记》,上海书店,1982
归庄《归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清)金吴澜等修;(清)汪堃等纂《江苏省昆新两县续修合志》,成文出版社,1970-01-01
司马光《资治通鉴》,崇文书局出版,201508
钱仲联等编写《元明清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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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编辑:潇湘夜雨

深度解读,高屋建瓴。吴氏红学,高端学术。 知识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观点、新视角,同一部红楼梦,不一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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