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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灵史

2022-06-04 08:06阅读:
前两年和同事聊天,不知怎的就聊到了zz,他说没兴趣,因为和他无关,说话时满脸灿烂的笑容.我知道这笑容代表什么,那是在告诉我他对zz和喜欢谈zz的人特别轻蔑.都说北京人能侃,这话八成没错,我出生在云南,但在北京长大,所以我也很能侃,而且至少在三十年前最喜欢侃的就是zz,并且每次侃起来脸上也会有股灿烂的笑容,就和我那个同事一样.当然,这笑容里不是轻蔑,而是自豪.


不过那时我并不觉得zz和我有多大瓜葛。宫里的事大多奇奇怪怪,神秘的很,轮不到我这个靠11路出门的小人物操心.之所以喜欢侃zz,不过是觉得那样很酷,就像我的数学老师在公布正确答案前那股子得意洋洋的劲头儿一样.


十六七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任何能在女生面前耍酷的事大多都会去尝试一下,比如喝酒,抽烟,还有打架.那时家里管得严,别说抽烟喝酒,嘴里冒个脏字出来都有可能屁股开花, 所以这方面我一直是个乖孩子。打架要有副好身板儿,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狠劲儿,我身子弱,又不够狠,每次动起手来都是被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料,所以打架是件丢脸的事,轻易做不得,最多也就是跟在胡同里的小老大后面跺跺脚,助助威, 等他打赢了再跑过去踹对方两脚,万一战况不佳就脚底抹油跑的越远越好,免得受皮肉之苦.上大学时我的短跑成绩很好,八成就是那时打下的底子。


八十年代的中国很穷,吃饭还要靠粮票,可老人们总爱说那是个理想主义的时代。理想不理想我不知道,反正那时社会上的年轻人就像打了鸡血,遇到屁大点事都要争论一番,而且争论的话题大多和zz有关。ZZ是什么我不懂,他们为什么争来争去我也搞不明白,但我知道小女生们对能言善辩的男生大多情有独钟,所以没过多久我也开始聊起了zz.


我打架不行,但脑瓜子还算犀利,虽然对zz是啥一脑袋浆糊,可几本书恶补下来,我的zz演说已经头头是道, 颇有点得道高人的样子.以至于我高度怀疑自己是这方面的天才.不仅是我,班里的小女生们大约也这么看,所以每次放学回家,身边总少不了个把裙裾飘飘的身影.


当然,我很乖,不会因为自己头上刚刚升起的光圈儿就连带生出些坏心眼儿来,就算偶尔生出一点也大多藏在心里,轻易不说出口.孩子嘛,有点坏心眼儿倒也正常,只要不干啥出格的事,大抵还是个好孩子.不过zz有点不一样,因为没过多久北京就出了件大事.


那一年不知咋的,很多人相互约着跑到祖国的心脏里去谈zz, 谈的高兴了便开始唱歌跳舞大喊大叫,而且通宵达旦不眠不休,终于把老人家搞火了,有些人就被留在了那里,再也没有回来.那年正好高考,每天加班加点的做题,没和他们一起折腾,所以直到现在我都活得好好的.不过后来想想倒真有点后怕,万一那年脑子一热也去了祖国的心脏,也和他们一起唱歌跳舞大喊大叫,现在还能不能优哉游哉的谈zz倒真不好说.人嘛,总要实际一点,最重要的是要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千万别为了一时痛快去做傻事。万一也和他们一样人间蒸发,错过了后面百年复兴的好戏,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吧.


92年总设计师去了趟南方,一切都开始有了变化.那些当初在祖国心脏里唱歌跳舞的人一夜间就开了窍,不谈zz谈起了美刀,据说中关村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人。那时大学刚毕业,在中关村一家小公司里当码农,心甘情愿的被资本家剥削.公司在北京舞蹈学院里租房, 平日里总会有些身材婀娜的小姐姐在楼道里飘来飘去.每到周末,校门口都会停满各种叫不出名字来的私家车,当然,不是接我,是接那些身材婀娜的小姐姐.


我不知道这些开车的人是否也在祖国的心脏里唱过歌跳过舞,但我知道他们和小姐姐在一起时肯定不怎么谈zz,因为小姐姐们不喜欢.既然小姐姐们不喜欢,我也就不怎么谈zz了,也开始谈美刀,只是自己每月到手的美刀少的可怜,谈也是白谈,于是一狠心去了深圳,住进了城中村,拼了命的挣美刀,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剥削人,也能开着私家车去舞蹈学院接身材婀娜的小姐姐.


所谓城中村,其实就是城市里的农村.当年总设计师在地图上画了个圈儿,被圈进去的大多都是些农民。不过没多久圈儿里就来了很多外地人.人多了总要吃喝拉撒,圈里的本地人便在祖宅上盖楼租给圈儿里的外地人,一层不够就再加一层,反正地是自己的,再怎么折腾别人也管不着,一来二去就把小渔村盖成了城中村. 虽然村里全是楼房,但旧日里脏兮兮的感觉还在,到处污水横流老鼠乱窜,比我在北京住的公寓楼破烂了不少.


刚到深圳时住在岗厦村,村里也有不少小姐姐,一到晚上,窄窄的通道里站的到处都是.她们大多也很婀娜,虽然没舞蹈学院的小姐姐漂亮,却比她们热情了许多,一看我过来便冲我笑, 不像舞蹈学院的小姐姐那么高冷,平日里正眼都不看我一下.


我家楼下有个小姐姐格外热情,总拉着我去她家做客.我脸皮薄,觉得在大街上和小姐姐拉拉扯扯不太好,所以从没去过,不过她也不生气,每次看到我还是'靓仔靓仔'的叫, 还是冲我妩媚的笑.后来公司里的老深圳告诉我这些小姐姐其实都是'鸡',就是专吃男人饭的那种,而且大多脏的很,轻易碰不得,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打这以后再碰到楼下的小姐姐时我都低着头,装着看不到的样子,而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靓仔靓仔'的叫个不停.


  有一天回家时我依旧低着头走过,却没听到她叫我, 觉得有点奇怪,于是抬起头,才发现她正蹲在路边的角落里哭,眼框肿的老高,脸上还有些淤青.我很好奇,又不敢问她, 怕她又拉我去她家做客,于是钻进旁边的士多店里问老板.老板说是生意不好,份子钱交不上,被鸡头打的. 我很生气,问老板为什么不报警.老板压低声音,说这些鸡头定期给村里的派出所和保安上供,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大多没人管,说完还冲我撇了撇嘴,大概是嫌我不知深浅吧.


走出士多店,我心里有点难受,总觉得应该和小姐姐说点什么,不过她已经不在路边,应该是回了自己家.后来连着几天没看到她,直到一个星期后才又出现在我家楼下,眼睛不肿了,脸上的淤青也没了,看上去还是那么妩媚,还是不停的叫我靓仔,好像一切都有没发生过一样.不过经此一难我似乎不再害羞,经过她跟前时也不再低着头装没看见,而是迎着她的妩媚,还给她一个淡淡的微笑。我还是没去她家做客,但从那以后我不再觉得她脏,因为我知道这村子里真正脏的人并不是她.


深圳待久了,听到和看到的事情多了,这才知道岗厦村的小姐姐大多是厂子里出来的'拉妹'.在深圳开厂的老板中香港人居多,说起话来喜欢中西结合,每句话总要捎上两个英文字儿,所以他们管产线叫'拉线',大概是英文里'line'的谐音,而在产线上拼死拼活的女工就成了'拉妹'.


八卦岭是深圳关内最早成立的工业区之一,我们公司就在园区里, 每天都能看到很多年轻的拉妹,一到中午就成排的蹲在路边吃饭。拉妹的工资不高,一个月5,6百块,一天要干14个小时,而且欠薪是常事,所以路边贴的招工广告里末尾都不忘加上一句'出粮及时',大意是说绝不欠薪,可说归说,很多时候粮出的还是很晚,有时候就干脆断了粮,一些受不了的拉妹便去了城中村,当起了小姐姐,还有的去下沙村给香港的货柜车司机当了二奶,当然,大多数拉妹还是留在了八卦岭,留在了关内关外无数的厂房里,继续着她们三班倒的生活.


八卦岭街头除了吃饭的拉妹外,有时也会看见一些奇怪的男人,他们或者缺条胳膊或者少了几根手指,穿着破烂的工服蹲在路边发呆.他们的胳膊和手指大多是拜厂子里的机器所赐.因为这,他们再没了给人剥削的机会,又没钱回家,只好寄宿在老乡处等着和老板打官司.虽然时不时也会有律师站出来替他们'伸张正义',不过最后不是被工商封了场子就是就被阿sir抓进了号子,下场比他们的客户好不到哪儿去,所以那些缺胳膊少手指的男人就只能蓬头垢面,整日里蹲在街头晒太阳.


我同情他们,但又有点害怕,因为偶尔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会忽然抬起头,狠狠的盯着我看.我知道这世上没人能帮到他们,我也一样,所以他们恨我,恨所有从他们身边走过的人,这让我有点内疚.每当这时我就会想起岗厦村那个热情的小姐姐,想起自己上学时曾经的zz演说,想起那些曾让我引以为豪,却从未真正弄懂过的zz宣言.我似乎开始明白了些什么,但又不够通透,这让我有点不爽,而且我知道这不爽大约和zz有关.


就在我即将大彻大悟时,公司里却出了点状况.深圳待不下去了,于是便跑去上海,过了几年上海也待不下去了,只好又回了北京.和几年前离开时的意气风发不同,这次回来有点灰头土脸的,美刀没挣到,私家车也没了着落.虽然舞蹈学院的小姐姐们依旧婀娜,但还是和我没啥关系,这让我有点儿伤心.


不过我是个很正能量的人,不会轻易趴下,于是开始天天跑人才市场,希望能有伯乐把我这匹千里马给牵回去.可伯乐没碰到,却在市场里碰到些奇怪的人.那时已是三月中旬,天气已经转暖,人才市场在文化宫的大殿里.四周没有窗户,通风又差,闷热的很,可这些人就偏偏戴着口罩不肯摘下,走在人群里特别显眼.回家的公交车上也有点不一样,一上去就能闻到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后来听朋友说北京在闹瘟疫,我不信,因为报纸上没说.


北京的小道消息一向很多,且大多和宫里有关,至于靠不靠谱儿谁也说不清.虽然这次说的不是宫里的事,是传染病,但我还是不信.更何况朋友说话时总爱挤眉弄眼儿,像极了电影里暗自接头儿的特务,贼头贼脑的,看着就想笑,所以他说什么我从不当真.


几天后在电视上看到了北京市长,告诉我们说北京没事.市长戴着眼镜,文质彬彬,满脸的镇定自若,一看就让人觉得靠谱儿,不像我朋友,一脸的猥琐劲儿,于是我决定相信市长,相信北京没事,所以去人才市场时依旧露着嘴巴,既方便和伯乐们吹牛,顺便也多吸几口初春里带着花香的空气.


不过没多久市长就被撤了职,电视上换了另一个不认识的人,也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看上去很靠谱儿的样子,告诉我们北京确实有事, 而且是大事儿,和我那个猥琐的朋友说的一样,他还给这事儿起了个名字叫SARS. 我一直怀疑这个人是香港人,因为只有香港人才喜欢在中文里整几个英文词儿.不过看了电视才知道,不仅北京,香港也出了大事,而且这事儿也和北京的事儿有关。


我感觉被人耍了,于是很愤怒, 愤怒到也想去祖国的心脏唱歌跳舞,不过我那个猥琐的朋友又打来电话,说很多人被留在医院,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叫我多加小心.我隔着电话看不到他的样子,听语气似乎很紧张,想来他的表情也没了往日的猥琐,所以我觉得他比电视上文质彬彬的人靠谱儿,就信了他,于是我也开始害怕,害怕到家门也不敢出,更别提去祖国的心脏唱歌跳舞了.周围的人也都害怕起来,不敢出门,生怕哪天自己也被留在医院,再也回不来了.


我躺在床上没事干,于是就又想起了那个妩媚的小姐姐,想起了那些没胳膊没手指的人.我忽然觉得自己和他们很像,和他们一样脏,一样的没人帮.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小姐姐会被人打,为什么那些没胳膊没手指的人会仇恨所有人.我明白了20年前那些年轻人为什么会为了屁大点事争来争去,为什么要去祖国的心脏里唱歌跳舞,当然,我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会被留在那里,为什么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17年后,我又一次从北京去了上海,又一次做起了我的美刀梦.我那个猥琐的朋友运气好,真的挣了不少美刀,至于有没有去舞蹈学院接婀娜的小姐姐,我不知道.人穷了朋友就少,他现在看我大概也有点猥琐,也就渐渐断了联系.


17年中很多事情都在变,病毒也在变,从祖国的心脏变到了另一个城市,据说基因也跟着变了.不过有些事没变, 比如还是有文质彬彬的人在报纸上说那里没事,然后过几天又换了个同样文质彬彬的人说那里确实有事,而且又是件大事,然后又有很多人像我当年一样愤怒,一样的想去唱歌跳舞.


我那位不谈zz的同事也已许久没见,想来现在也在家里闷得慌吧.我很想给他讲讲岗厦村小姐姐的事,讲讲那些缺胳膊少手指的人,当然,还有17年来仍在继续着的痛苦和死亡。他的笑容是否依旧灿烂我不知道,因为他和我一样怕死,也肯定戴了口罩,就算轻蔑的笑起来我也看不到.不过我还是想告诉他,zz其实和宫廷阴谋无关,它只关乎我们曾经和正在经历的痛苦,关乎我们内心深处那股柔软,却无比坚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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