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恍如梦，岁月转头空
2018-01-18 10:52阅读：
昨天晚上发的那篇介绍家纹的文章，我写了将近半个月。在翻阅大量资料的同时，也得到了不少副产品，当然都是和武士文化相关的。今天就先来分享其中之一，战国武将的辞世诗。
一、什么是辞世诗？
在日本战国时代，武将之间流行一个十分独特的习惯，作辞世诗。什么是辞世诗呢？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辞世诗就是临终遗言。这些诗大多是日本的和歌或俳句，深受中国汉诗影响却又有自己独特的格律，题材多以抒情为主，被武将们拿来作为人生感悟、或是临死前对自己一生的总结评价。
那有人就问了：那些病死的、切腹的、或者斩首的，知道大限将至，临死前写首诗说上几句也算正常。然而大多数武将的死亡都是突然而至的，比如被刺杀的，难道刺客会恭恭敬敬的等着你吟诗，然后再帮你记下来留传给后世吗？当然不会。所以“辞世诗”也并非都是临死前写的，而且也不一定都是他们自己写的，有的甚至是后人给加上去的，比如明智光秀的辞世诗，就是出自江户末期的
《真書太閤記》这本书。
在我们的印象中，日本的武士似乎是最不怕死的一群人，不论生前多么辉煌或落魄，到了最后的一刻，也是毫不慌乱，认真反省自己的一生，或平静，或慷慨，或华丽地赴死。其实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武士道精神的体现之一，并非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而是无论生死，都要让自己的生命充满美感。接下来介绍几个著名武将的辞世诗，给大家欣赏一下。
- 丰臣秀吉：“ 露とおち、露と消えにし、わが身かな、難波のことも、夢のまた夢。”
身如朝露，飘渺随梦，大阪叱咤风云，繁华如梦一场。
- 织田信长：“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くら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人生五十年，与天地长久相较，如梦又似幻；一度得生者，岂有不灭者乎？
- 明智光秀：“順逆に二門なく、大道は心源に徹す、五十五年の夢、覚め来たれば一元に帰す。”
顺逆无二道，大道贯心源，五十五年梦，醒时归一眠。
- 伊达政宗： “曇りなき、心の月を、先立てて，浮世の闇を、照らしてぞ行く。”
此心若朗月无云，照此浮世，伴我同行。
- 柴田胜家：“ 夏の夜の、夢路はかなき、あとの名を、雲井にあげよ、山ほととぎす。”
夏梦无常一世名，杜鹃凄鸣上云霄。
- 清水宗治：“浮世をば、今こそ渡れ、武士の、名を高松の、苔に残して。” 浮沉乱世身已去，惟有此名留松苔。
- 足利义辉：“五月雨は、露かなみだか、時鳥、わが名をあげよ、雲の上まで。”
梅雨如露亦如泪，杜鹃载吾名至云。
- 阿市：“さらぬだに、打ちぬる程も、夏の夜の、別れをさそふ、 時鳥かな” 夏夜飘渺梦，杜鹃声声催泪别。
还要补充说一句，其实以上辞世诗大多是口传，所以可信度上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我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它们能给这些武将的人生带来一种特别的美感，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武将们为什么要作辞世诗。
二、为什么要作辞世诗？
日本人常用自己最爱的樱花来比喻武士道精神。明治时代学者新渡户稻造曾在《武士道》一书的开篇写道：“所谓武士道，就是如同樱花一样的事物。”樱花的花期很短，盛开一周便纷纷飘落，樱花盛开时华丽无比，但在日本人看来，花瓣凋落时的樱吹雪才更具美感。一朵樱花，从盛开至凋零，不过短短七日，开尽嫣然。这种倏然而逝的美令人回味，从而让人更加明白生命的可贵。
日本人的这种思想通常被称为物哀情结。物哀是触景生情时，心为之所动产生的一种优美、细腻、沉静、直观的感受，日本的诗歌多是短歌，日本的音乐旋律单调，日本的舞蹈动作缓慢，日本的绘画很少追求浓艳的色彩，这种美学观念都是日本人的“物哀”情结造成的。
平安时期形成的“物哀”成为日本美学的源头，川端康成也多次强调：悲与美是相通的。日本国民性的特点是更爱残月和散落的花瓣，他们认为残月、落花中潜藏着一种令人怜惜的哀愁情绪，会增加美感。这种无常的哀愁和美感，正是日本人的“物哀美”的真髓。物哀也是一种生死观，追求“瞬间美”，不惜在最美的瞬间“求得永恒的静寂”。
这正是日本武士崇尚的精神境界，在片刻耀眼的美丽中达到自己人生的顶峰，在自己即将凋零的时候沉寂下来，作诗回望自己的一生，以求得永恒。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多数武将都能做到视死如归，他们的辞世诗在哀伤的同时时带有一种悲壮，仿佛在结束之后马上就会迎来新的开始一样。
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民族，成长到一定的年龄，理解了死亡是自身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时，就会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存在的意义，以及死亡的意义，最后总结出人应该如何活着。可以说，生死观决定着一个人或者一个民族最根本的价值观。这一切变迁无已的世间万物，从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人生短短几十年所要成就的是世间的功名，还是本真的自我？
吉田兼好在《徒然草》中说道：倘若无常野的露水和鸟边山的云烟都永不消散，世上的人，既不会老，也不会死，纵然有大千世界，又哪里有生的情趣呢？世上的万物，原本是变动不居、生死相续的，也唯有如此，才妙不可言。
最后总结一下。武将们的生平、性格和功业各不相同，但是从辞世诗中可以看出，他们都在追求人生价值的实现，心中有坚定的信念。生命短暂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命的辉煌，但同时，他们又有人生如梦，死时一切归于无的感慨和觉悟，这大概就是日本传统武家真正的武士道了，也是我愿意相信辞世诗存在的根本原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