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原创散文:那个爱剧透的老人去了哪里?

2021-09-26 10:42阅读:
原创散文:那个爱剧透的老人去了哪里?
喜欢剧透的老人


文 / 关若云
外婆去了另一个世界后,我便一直想给这位老人写点什么。但每次都不知该从何处下笔,她身上有太多东西可写了,多到让我不知所措。


我整理了好久的心情,尽量不让内心的情绪影响到我的思绪,但外婆那蹒跚走路的样子,她那穿着的灰布大衣的背影,以及她那裹扎在蓝头巾下的苍苍白发,还有她那苍浊却又无比真诚的眼神,始终走不出我逼仄的头脑,和外婆在一起的回忆竟像幻灯片一般在我的脑海中渐渐清晰了起来。我鼻子一酸,如鲠在喉的感觉瞬间袭来,泪水也紧跟其后,原来外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好几个年头了。


我整理了很多关于她的回忆,最后却想到了“剧透”这个词来。


外婆喜欢剧透,我喜欢她的剧透。


记得小时候家里有台爱多的VCD,父亲经常去音像店租电影碟片,然后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凑巧那时外婆从农村来我家,白天她和父亲一起看过了碟片,现在回想起来,他们看得碟片应该是林正英的《僵尸先生》。晚上母亲下班回家再次观看,因为有恐怖元素,我被赶到卧室去睡觉。但我哪里能睡得着,趴在门后悄悄地
听着外面的动静。我听到的最多的是外婆叨叨叨的在剧透。这部电影刚开始上演,外婆就给母亲剧透到了结局。电影所演的每一个情节都在外婆准确无误的剧透中继续着。


现在想一想,这似乎是个并不太好的习惯,我或多或少的也喜欢剧透,我能理解外婆当时剧透的心情,她绝不会是想要炫耀自己什么,她是真心想和别人分享自己。


外婆家给我的第一印象便是清贫艰苦。到如今,外婆家的房子仍旧是三间土坯房,这种房子的墙壁是用厚厚的黄土堆积而成。房梁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两扇木头门历经沧桑,左边的门框早已变形,而右边的门框也早就已经松散,门上年复一年地覆盖着斑驳的浆糊和渐渐变旧的对联。屋里的地面既不是青砖铺地,也没有覆盖石灰,而是实打实的泥土,但这泥土早就被常年累积下来的脚印踩踏得结结实实,甚至有些地方还泛着黑亮的光彩。


外婆家的小院植着两株槐树,这两棵槐树粗兀少叶,树干也并不挺拔,反而因常年的虫蚀而显得伤痕累累,夏天的时候,这两棵树上还经常会掉下毛毛虫来,一旦落到皮肤上,那将是整个夏天最令人害怕的回忆。小院里有一个用两张石棉瓦搭起来的简易棚子,这个棚子便是外婆家的厨房。厨房里油渍斑斑,可能是因为外婆使用物件爱惜的缘故,他们家时常保留着比我母亲年岁还要大的油罐盐罐,水银镜子,以及那几张打造的粗枝大叶的木桌木床。


原创散文:那个爱剧透的老人去了哪里?


当液晶电视普遍流行的时候,外婆家还是那台颇有年代感的黑白电视机。后来终于换成彩色电视的时候,那电视仍旧是一点点,似乎是电器行里尺寸最小的那种。


外婆喜欢看电视,她最喜欢看县电视台,因为每天下午,县电视台总会播放一下午的戏曲。也正是这台电视机,带给了外婆无限的乐趣。有一年暑假,我在外婆家吃饭,竟发现她和外公在追剧,他们追的竟然是部台湾偶像剧《宝岛少女成功记》,每天中午央视一套都会播放两集,外婆和外公雷打不动地竟然看完了。


一次外公不在家,没能看到电视,当外公回来后,外婆第一时间便是给外公剧透他没能看到的电视内容。所描述的情节细之又细。我佩服外婆的记忆力。


我还记得电视剧《小兵张嘎》火播的时候,外婆一样是热衷于此。她最讨厌的是看里面的日本人对话,一来她小时候见过日本人,那是留在童年里的深深的恐惧,二来她不识字,既听不懂电视上演员所讲说的日语,又看不懂电视上所播出的字幕。她苦恼,于是便一个劲地缠着我问我里面的日本人说了啥。每次我都不耐烦至极,但她还是会不断地追问我,看我不高兴,她便会笑着骂我几句。


但我知道最吸引外婆的不是电视剧,她最喜欢看的还是戏曲。


甚至在她生命快要走到尽头的那一年冬天,她还是会裹上厚厚的头巾,让我表嫂用小车推着她去看人家搭台唱戏的。


我早就知道她喜欢看戏,便在自己的笔记本中下了很多部连本戏曲,连本戏曲就是戏曲中的电视剧,七八集组成一本,这些戏曲至今还存在我的电脑中:《狸猫换太子》,《马踏兰州》,《王华买爹》,《刘墉下南京》,《李翠莲上吊》等等。同样喜欢戏曲的我深知外婆喜欢听什么样的戏。也正是那年寒假,我陪着外婆在他那个小土屋子里一起看完了这些连本戏曲。


外婆是格外开心的,我记得看《刘墉下南京》的时候,当大反派耶律洪亮相的时候,外婆笑嘻嘻地指着电脑屏幕里的那个奸白脸说:“你看他那个熊样,他个小舅子能是个好人?”奸白脸在戏曲行当里属于净,按行当来说,唱白脸的也能唱黑脸,唱庞太师的也能唱包青天。大花脸这个角色对戏曲演员的要求格外高,戏曲里也有着“千生百旦,一净难求”的行话,但外婆分明是把这个奸白脸当成丑角来看的。外婆的剧透果不其然,作恶多端的大奸臣耶律洪被刘罗锅一刀铡了,刘墉也因此和西宫娘娘结下了梁子。


刘墉系列的戏曲在我们那有很深的观众基础,外婆他们应该看过多遍,陪她看的时候她仍然不住地给我各种剧透,为什么太后娘娘那么看重刘墉这个义子干儿,那是因为刘墉才是太后的亲生,乾隆其实是刘家的老三,因为真龙天子是个罗锅,有损皇家颜面,暗中便和刘家互换;外婆还告诉我刘墉有个儿子叫刘焕芝,在刘墉被奸臣陷害命悬一线的时候,刘焕芝私访寻找救父的真相……


当时电视上经常播放一种化妆扬琴的“戏曲”,所谓化妆扬琴,其实是扮演出各种戏曲人物,配上琴书的内容。这种戏看起来有些别扭,因为演员们只有动作而没有声音,更像是音配像。动作也不如琴书演员所描述的那般生动,但外婆喜欢看,琴书都是长篇的:《王天宝下苏州》,《十把穿金扇》,《峨嵋恶僧传》,《张廷秀私访》,《王金豆借粮》。外婆看得津津有味。每次陪她看的时候,她还是喜欢给我剧透,每当她给我剧透的时候,我都微笑着倾听。


原创散文:那个爱剧透的老人去了哪里?


但她也有不说话的时候,那是她的腿骨受伤的时候。


她没想到她的腿会被教堂的门槛所绊倒,腿骨裂了道窄窄的缝隙。也正是这块缝隙,让她在卧床一年多。这条裂缝极难愈合,或者就根本没有愈合,大姨说直到外婆被送去火化的时候,这条裂缝还在。她是个闲不住的老人,谁家有事她总喜欢围上前去关心帮忙,但又不是好事碎嘴的老太太,所以她在我们那片是个有威望的老人。长时间的卧床对于她来说是一种痛苦的煎熬。


也正是这一年中,她的耳朵越来越背,眼睛也越来越花,我们在讨论事情的时候,我看得出她很想插嘴,但因为她的耳背,见我们都不搭理她,她自己也明白,便无奈的埋头不吱声。


尽管亲人朋友们不少来探望她,但我相信她的内心肯定是寂寞的,她盼望能站起来走走,看看教堂哪条板凳又需要维修了,看看好拌嘴的小两口和好了没有,看看生病的老人利索了没有。


那年冬天我用手机连接了一个小蓝牙音响,播放河南坠子《三杀生身母》给她听。她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说这出坠子她以前就听过,早年间,村里来了一对盲人夫妇,他们还带着一个懂事的健全的小姑娘,夫妇两人不能干活,就靠走街串巷地唱坠子来讨生活。她听过这出,但却没有听完,那是因为盲人夫妇受了村里流氓的欺负,唱到半截便去了另外的村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外婆将蓝牙音箱紧贴着耳朵,爱不释手,那天下午她给我说了很多话,我向她剧透了《三杀生身母》的结局,她一边听,一边唏嘘:“这个小鳖羔,杀他亲娘三次,老天爷一定不让他落了好。”


中国的戏曲总是以大团圆作为结局的,落魄勤奋的穷书生一定会高中状元的;两两分离的苦命鸳鸯一定也会修成正果的;盼儿寻夫的苦老婆子一定也会安享晚年的;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一定会变成大登殿的娘娘的。看过了戏曲中无数的大团圆的外婆的结局却并不圆满。


在她骨折的第二年她便离我们而去,带着那条还没有愈合的缝隙,带着她对我们的无比留恋,带着她那些还没有剧透完的戏曲和琴书,她去了另一个世界。


外婆是虔诚的基督徒,她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她死了后是要进天国的。我相信外婆这次的剧透一定也和她以往的剧透一样真实。


夏天我回老家的时候,我特意去了外婆的那个小院,一切都还是以往的样子,但却冷清了许多:院子的泥土因着几场绵绵的雨处处泛着青色,两棵槐树依旧病恹恹的,院子里长满了青草,有几株夹竹桃亭亭地生长草丛中,那是外婆腿脚好的时候种下的。


外婆在病榻上所穿的那件睡衣,被我的母亲留下,成了母亲的睡衣,母亲说这是个念想;我也悄悄地留下了一个外婆的插卡音箱,我将这个音箱和外婆在病榻上给我纳的几双鞋垫放在了一起,我让它们伴随着我,一起见证外婆天堂的剧透的实现!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