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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身于现代世界的强光中

2022-03-16 19:04阅读:
文/姚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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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现代世界文明的起点》是查理·芒格先生推荐的一部巨著。其英文版出版于2013年,其作者阿瑟·赫尔曼基于翔实的材料,运用简洁流畅的语言叙述了苏格兰启蒙运动,以及启蒙运动的思想家们如何创造现代文明世界并使之成为现代世界文明的起点。
我在青年时代就知道法国启蒙运动,但从不知道苏格兰启蒙运动竟然能够影响现代世界历史的进程。18世纪最杰出的哲学家、政治经济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甚至修辞学家皆来自苏格兰。苏格兰启蒙运动是一场伟大的具有世界性广度和深度的思想和文化运动,引领了苏格兰以及欧洲走向现代化,塑造并建构了一个现代社会。
苏格兰就是苏格兰,它不是英格兰,不代表英国或大不列颠抑或联合王国,更不是大英帝国。实际上,这些名词皆有各自明确的表述。1700年时,苏格兰还是欧洲最贫穷的独立国家。直到1800年,苏格兰的人口仍然未满200万。然而,这个人口稀少、领土狭小、文化落后的民族却摇身一变,一跃成为推动现代化进程的主导力量。因此,探究其何以创造出现代性的基本理念吸引着众多的历史研究者。
17世纪末的苏格兰,严厉而暴虐的教会大权在握,无情甚至残酷的加尔文教派当道,渎神和巫术要受到法庭的审判。那时,连续三年的庄稼歉收酿成了严重的饥荒,苏格兰的传统经济濒临绝境。饥荒使得“每个穷人的脸上都能看到死神的阴影”,从而让苏格兰整个社会陷入了空前绝后的灾难。
进入18世纪,苏格兰别无选择,必须另辟蹊径。由此,苏格兰发展出自己的道路。苏格兰人的思考方式是向前和乐观的,他们努力改变苏格兰这个文化和物质皆落后的国家。与此同时,他们也改变世界。18世纪末期,象征现代世界的基本制度、思想、心态、习俗在苏格兰人手中已大致形成。无论在字面还是比喻的意义上,苏格兰人都在全球披荆斩棘,开创人类历史的新纪元。正如我们所知,“人类历史”的概念多半是苏格兰人的发明。
在奠定现代苏格兰基础的过程中,同样信奉正统基督教的加尔文派教也以令人惊异的方式发挥过作用,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果缺乏苏格兰长老会的赏识和支持,苏格兰人开创现代文明的故事将是不完整的。苏格兰是欧洲第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文明社会。由于长老会对教育的支持,在18世纪末,苏格兰人的识字率领先全球。
1750年,苏格兰所有城镇都拥有图书馆,阅读记录显示
借阅者包括面包师、铁匠、箍桶工人、染匠和染坊学徒、农夫、石匠、采矿工人、裁缝以及佣人。阅读的风气开创了文化的多重面向,在苏格兰培育了大量读者群。直到19世纪80年代,英格兰才终于赶上了这个北方邻国。苏格兰对教育的重视和普及程度,放眼欧洲无出其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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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启蒙运动在许多方面比法国启蒙运动更健全,更有独创性,它的影响重大而深远。如果我们挑选一批在18世纪最后25年支配欧洲思想界的著作,那么苏格兰作者名列前茅。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和《道德情操论》,大卫·休谟的《人性论》和《道德、哲学和文学随笔》,威廉·罗伯逊的《苏格兰史》和《查理五世统治史》,亚当·弗格森的《文明社会史论》,约翰·米勒的《阶级差别起源》,托马斯·里德的《从常识的原则探讨人的心灵》。而排在最前的则是弗兰西斯·哈奇森的《道德哲学体系》和卡姆斯勋爵亨利·侯姆的《人类历史纲要》。这两个人都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奠基者。
这是一份叹为观止的书单,如果把这些作品的主题分成两类,那就是“历史”和“人性”。最早把这两个主题联系在一起的是苏格兰人。苏格兰的启蒙作者将人类视为历史的产物,他们主张人类最根本的性质——包括道德精神,都是在不断演变和发展的,受到个人无法控制的各种影响。归根结底,人是环境的产物。这是苏格兰“学院派”的伟大发现,流传至今并被现代社会普遍接受。苏格兰人发明了今日所谓的社会科学:人类学、种族起源学、社会学、心理学、历史学,还有亚当·斯密奠定的经济学,而且他们的成就不止这些。
苏格兰启蒙运动不仅重新整理的人类大量的既有知识,而且尝试转化了所有知识领域的不同分支:文学艺术、社会科学、生物学、化学、地理学、物理学和其它自然科学,使其成为一系列条理清晰的学科,通过教育流传后世。苏格兰人认为,人类认知水平的提高是人类历史进程中必不可少的过程。这种态度催生了伟大的成就,直到苏格兰启蒙运动退出历史舞台很久后,仍然在发挥作用。事实上,今天它还存在于大多数人的书架上或电脑硬盘里,几乎每天都能用到《大英百科全书》,第一卷于1768年在爱丁堡出版。
哈奇森和卡姆斯最早描绘了新文化的轮廓,给未来打下了基础。他们的门徒和追随者亚当·斯密、大卫·休谟和威廉·罗伯逊等人充实和装点了这块文化园地。在苏格兰的城市和大学里,全新的精神世界在成型,它与中世纪的苏格兰或宗教改革时严苛的正统教义都截然不同。其核心不再是上帝,而是人类自己。人类既是个体,又是历史和社会变化的产物,换言之,这就是我们现在对人类的认知。
“雅致”和“改良”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重要关键词,此外还有“文雅”。这三个术语涵盖了成熟高尚的文化的所有长处:对事物的敏锐理解力和思维能力、繁荣的艺术和文学、自信心、对真理的尊重以及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而最高雅最成熟的文化来源,则是“自由自主”。“所有文明都归功于自由自主”,人类只有首先获得政治意义上的自由,才能够在社会和理智意义上得到自由。帮助别人甚至陌生人的行为,会让我们内心充满安宁、快乐和满足,这就是道德的精髓。做好人意味着与人为善,这是社会公德的要求,重要的是,我们的感情确证了这一点。商业与自由、自由与文明改良、文明改良与人类精神的进化,都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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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的两大城市格拉斯哥和爱丁堡在那时就显示出文明的商业社会的所有特征。1745年后,苏格兰全国的文化和经济都爆炸似地飞速发展,用现代术语来说就是“经济起飞”。到18世纪后半叶,商人、学者、教士和专业人士走上历史舞台并扮演了主要角色。其发展的含义不再局限于创造文明社会和商业社会,而是通过自我更新和不断增长的生产能力,加上亚当·斯密所预言的“规模经济”,苏格兰人开始为世界开拓资本主义的新未来。
这种转变的发源地是格拉斯哥。它成为苏格兰的商业中心、大西洋东岸繁荣的国际港口城市,掌握着通往东方和南方的海上航路。1751年至1764年间,亚当·斯密在格拉斯哥大学担任教授,通过观察这座城市的烟草贸易,他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大规模的企业以及经营它们的商人。格拉斯哥的烟草贸易以最纯粹、最有活力的形式为未来的资本主义塑造了模型。
“只要资本占支配地位,工业就会繁荣”,亚当·斯密评论道,“工业会创造真正的财富,让所有的居民收益增加。”经济的涓涓细流累积起来,使来自海外烟草贸易的金钱转化成当地的工作机会。与此同时,精明的烟草富豪们开始将投资分散到新的商业领域,比如酿酒、制糖、海运保险、棉麻纺织业、铸铁……繁荣的商业为19世纪的工业打下了基础。虽然烟草贸易后来衰落了,但格拉斯哥的资本家们已经拥有了永不动摇的根据地。一旦起飞,经济的增长就很难停止。
实际上,《国富论》不仅是亚当·斯密一个人的杰作,而且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综合结晶,它总结了对人类本质和发展过程的探索,也是对现代性巨大成就的礼赞。亚当·斯密提出了推动所有社会进步的基本原理——劳动分工——用来阐释文明的演化过程。劳动分工是在任何地方都必然发生的规律,它存在于社会的每一个阶段和每个人的活动中。资本主义的诞生是商业社会背后的经济生产体系,重视创新、生产力至上,遮蔽了其他一切事物。
资本主义在经济和智力方面都引起了变革。它改变了我们认识自身和其他人的方式:我们既是买主又是卖主,既是消费者又是生产者,为了满足自身的需要,努力提升产品的质量并增加产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特定领域内越专业、越熟练,总体上完成的工作量就越多,学科的数目也会随之增加。”亚当·斯密认识到资本主义的天生优势,就在于最大程度融合了追逐私利与合作需求的特质。资本主义既能带来利益,又会造成弊端。亚当·斯密觉得社会最底层的贫民对弊端的体验最深刻,他们被束缚在生产线上,没有扩充知识提升精神的余裕,而商业社会本应提供那种自由的机会。
杜格尔·斯图尔特在苏格兰启蒙运动与维多利亚时代之间起到了智力桥梁的作用。杜格尔·斯图尔特是一位伟大的集大成者和组织者,他把苏格兰学派的不同著作整合成了一个体系,其基础是我们所称的古典自由主义。斯图尔特把《国富论》转化成所有经济理论的源泉,使这本书成为接受过爱丁堡大学教育的一代又一代思想家、经济学家和政治学家的“圣经”,他们相应地把这本书的影响传播到牛津、剑桥、伦敦以及英语世界的其他地方。斯图尔特给苏格兰学派引入了一种新观念:政治进步可以按照与数学进步或化学进步相同的方式发生,即通过彻底的调查和研究,即通过发展一种解释事实的清晰理论,然后付诸实施。
本杰明·富兰克林曾经盛赞爱丁堡大学“拥有许多真正的伟人和从事各种知识研究的教授,这在以往的任何时代、任何国家都从未有过。”大卫·休谟、亚当·斯密、查尔斯·达尔文、约瑟夫·布莱克、杜格尔·斯图尔特、詹姆斯·麦克斯韦、托马斯·贝叶斯、亚历山大·弗莱明、马克斯·玻恩……诸多明星赫然名列其中。那是一个群星闪耀的时代,它们不但照亮了苏格兰,也照亮了未来的世界。这使得爱丁堡沐浴在闪耀的新古典主义光辉里,逐渐代表了一种现代智力文化,欧洲其余部分均认为这种文化是一种典型的苏格兰文化:追根问底;实事求是;不能容忍原教旨式的教条和陈词滥调;十分坚韧,有时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理性,有一种不娇柔造作的幽默感和对现实的把握支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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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学、科学,再加上数学,它们构成了苏格兰实践精神的三角基座。
苏格兰人组织和完善的技术形式依靠的是苏格兰启蒙运动捧为神圣的特定基本原则——常识——它是我们最好的知识来源,通过个别实验、试验和错误可以检验一般假设并从中获得科学规律。詹姆斯·瓦特喜欢说,自然有其弱点,只要我们能发现它。发现自然的弱点是科学的工作,利用科学提供的通路是工程师及其业务伙伴企业家的工作。亚当·斯密认为劳动的划分是创造财富的关键。詹姆斯·瓦特的发明则显示了劳动划分的未来是技术革新。通过解放隐藏在自然本身中的动态力量,人们可以让其为人类的利益服务。科学和技术赋予了文明的动态变化。对于苏格兰人来说,它们是现代生活的关键。一系列闪亮登场的苏格兰发明者、工程师、医生和科学家向世界上其他人证明了他们的精髓。
詹姆斯·瓦特完善别人创造的东西,使其用起来比原来的发明者想象的更高效、更广泛,具有典型的苏格兰行事风格。瓦特给蒸汽机提供的是单独凝结的设想,这使蒸汽机得以产生一种持续的运动,他还在1781年把这种运动变成了旋转运动,为工业革命创造了可用于实际工作的发动机。由此,商业社会将要转变成工业社会,而技术则为其提供驱动力。瓦特赋予了资本主义与现代面孔,而这张面孔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乔治·史蒂芬逊吸收了瓦特的发明,并将其用于建造第一条现代铁路。到了19世纪20年代,史蒂芬逊和他的工程师团队为他们的蒸汽动力机车建造一个由铁路和桥梁构成的错综复杂的网络。当延伸数百英里的铁路把英国的主要城市与工业中心、南方与北方连接起来时,工业时代的新篇章即将开始。
苏格兰医生是公共卫生领域的开拓者。这一领域是现代医学的另一个重要方面,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制止危险的传染性疾病。杰出的苏格兰医生查尔斯·梅特兰在18世纪20年代首次借用了那种来自中东的技术,并将其用于保护他的病人免受天花的侵扰。约翰·普林格尔创立了军队医务人员和作为非战斗人员的病人的基本原则,这一原则不仅使欧洲的战争更人道,也赋予了建立诸如红十字会组织的灵感。詹姆斯·林德以柑橘类水果治愈坏血病,为英国作为一个世界强国重振旗鼓、获得帝国地位做出了关键性贡献。
1795年,詹姆斯·赫顿出版了他的革命性著作《地球理论》。在这本书里,他提出了地球拥有自己古老又剧烈变动的历史,这些变化就像人体的疾病那样,通过化石和沉积性岩石矿床在地球表面留下了其可见的标志。事实上,太阳的行星地球是全部地质历史的岩床。赫顿向读者们保证,地球的年龄远早于人类,并且在人类灭亡后还会继续存在很久。这是一种有关自然与人类的新观点,就像人类社会之于苏格兰学派,自然、物理的世界也被证明是动态、发展的。查尔斯·达尔文牢牢记住了赫顿的思想。达尔文发展出它自己的生物进化理论,创造了一种自然历史视野,这种视野堪与苏格兰人对人类历史进行创造的视野媲美,而人类的历史是一部进步的历史,是从原始、简单向更加复杂的社会的稳定上升,并且自然会在人类自身中达到极点。
阿瑟·赫尔曼就是这样,为我们生动展示了这样一个主题:苏格兰人在18世纪末独一无二的发明了现代性的理念,并通过19世纪的移民大潮,将之传到世界各地,使得苏格兰范式成为西方模式——个人主义、资本主义、技术崇拜、代议制民主的基础……
苏格兰人历史观的基础是追求进步,他们主张社会与个人一样,都是不断成长和进步的。他们学习新技能、新思想,对于个人能力及个人应有何种自由,认识也在不断更新。苏格兰人告诉世界,衡量进步的决定性标准是我们比过去前进了多少,以古衡今,而非以古论今。这可能也是查理·芒格先生推荐《苏格兰:现代世界文明的起点》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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