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仿效我
2013-03-10 16:09阅读：
（《证券市场周刊》新推出一专栏，借读书笔记的名义，谈兵论道。这是第一篇，发在3月10日这一期上。但这篇文章，我做好了被拍砖的心理准备——不是因为自己的观点值得商榷，而是，呵呵呵呵。
初读《股票作手回忆录》（实际上关于Livermore的书有两本，一本是华尔街财经记者替他撰写的传记，即《股票作手回忆录》；另外一本就是Livermore自己撰写的交易经验总结，如《股票作手操盘术》）时，我跟无数的对投资很狂热的青年一样，一打开就无法合上，通宵阅读，热血沸腾——这不就是我们希望的人生么！指点江山、翻云覆雨，成为市场中的王者。
随后的投资岁月里，在接触到价值投资理论之前，遇到困难时经常会去翻翻这本书，书里虽然没有提供具体的答案，但于精神上无疑是一大慰藉。想想看，Livermore，百年才出一个的天才投机客，都三次破产，我们这些屌丝不多受点折磨，算得了什么呀。
但是慢慢地，随着对投资的理解深入，乃至最终抛弃投机，彻底转为价值投资后，我越来越对Livermore选择自杀感到好奇，而且答案也越来越清晰了。Livermore最后一次破产前，已经把部分财产放入一个信托，可以保证他的家人不受他再次破产的影响，生活无忧。但第三次破产时，他还是自杀了。我认为他自杀的根本原因就是绝望——对自己能否战胜市场的绝望！
失败人生？
Livermore曾经不止一次说过，他是把投机活动作为毕生事业追求的人，投机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他的全部。在他的投机生涯中，前几次跌落谷底，都没有带给他绝望，相反，他的内心深处，一直对自己的投机天赋抱有极高的自信，也对最终的成功抱有坚定的信念。所以前几次失败甚至破产时，他依然很乐观，相信自己很快能找到症结所在，只要辛苦钻研必定能再次战胜市场，而结果也跟他的判断一致，每次破产之后，再度迎接他的是更高的成就，他的自信心也越来越膨胀。
然而又一次，他又破产了，怎么会呢？这么高的天赋，又积累了几十年最为宝贵的经验，市场应该差不多都在他掌握之中了呀。然而事实上他还是破产了。此时的他已经60岁，此时的他已经筋疲力尽，之前泰山崩于前也不惊慌的他，意识到再也没有机会东山再起了，所以选择自我了结。
就像希腊神话中的西西弗斯，每天推着巨石到山顶，快到山顶时巨石一定会从手中滑落，第二天重新推着上山。如是而三，谁能不绝望而自杀呢？
虽然很多人认为，即使这样，Livermore也活得轰轰烈烈，曾经辉煌，在投机史上写了自己的一页，但是从投资角度而言，他是失败的，而且是彻彻底底的失败。他在遗书上说：我的人生是失败的人生。
屌丝如我们，是很难理解他的自杀。对于一个不甘于平淡，“会当击水三千里”的有志青年而言，更难理解。而且金融市场发展到现在，舞台更大了，如果拥有Livermore一半的投机天赋，根本就不会破产。破产的只是客户。不是么？直接去募集一个私募，即使破产三次，也只是让三批客户血本无归而已，并不妨碍你依然可以在牛市时通过分红而赚的盆满钵满。
还记得2008年金融危机时，月亮基金创办人兼投资总监John
Chan的故事吗？John
Chan写信给他的客户，说金融海啸来了，你们的钱亏得也差不多了，散了吧。当然John
Chan没亏，牛市时他赚了大约一亿元的分红。Livermore要是生在这个时代，一定会感叹：这真是最好的时代。
从这个角度来看，它还是一本很好的励志书，激励着一代又一代对投资狂热的青年投身于资产管理行业，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未能替客户创造超过市场的回报，但并不妨碍他们自己从客户手中赚取丰厚的年薪和奖金。
没有秘诀就是秘诀？
过去的反复阅读，还不单单是Livermore的自杀原因令我困惑，更令我挠头的是，似乎从中学到了东西，又似乎没有。
现在我明白了，投机术就是一种类似玄学的东西，要想把握它实在太难了。它好像就在你的眼前，伸手就能勾着，但一抓还是个空。即使Livermore这样的天才，最后也是心力憔悴自断经脉而死。当年孙权围合肥，张辽、乐进二将领军前去救援。行前曹操赠一密囊，告之两军对阵时打开。张、乐二将抵合肥，阵前打开密囊，只有四字：随机应变。乐进呆住，张辽初时一楞，随之大呼：兄弟们，一切尽在丞相算计之中，冲呀！孙权大败。再如，被选为神龙大侠的熊猫阿宝打开神龙秘籍的时候，一张白纸，阿宝惊呆了。哦，原来没有秘籍就是秘籍。这不是风清扬教导令狐冲的话么：独孤九剑就是无招，你根本就无招，敌人拿什么来破你。
玄不？真有点玄。虽然很多人从《股票作手回忆录》读出很多“招”，笔者自己也读出了一两招，但这么多年，读了很多遍以后，我悟出Livermore的股票投机术，也就是：没有秘籍就是秘籍。但天哪，这又是什么投机术！
价值投资可以写上两三本，基本上就可以把投资的方法和要诀罗列清楚，但是投机不行。一万个成功的投机客，就有一万个投机的“招”。譬如中国，最喜欢投机的股民几千万，从概率而言，即使百分之一的成功，绝对数也有好几十万人，他们先是成功地抄底，然后又成功地逃顶；然后又抄底又逃顶。你要是搬一张小板凳坐在任何一个人的旁边，听他们传授过去十几年成功的A股投机秘诀，保准你能听到无数个版本的：有说炒股每日听新闻联播就行，有说弄懂60日均线就足够，甚至有用易经来测市而成功的。
然而价值投资，几乎所有的价值投资都遵循可以遵循的法则：把股票当成企业的一部分，算出来它的合理价值，在它严重低估的时候买入，耐心等待它回归均值。所以我相信，《股票作手回忆录》带给一代又一代投资人的只是激情只是精神慰藉，并没有带给多少真正的投机秘诀。
业内人士常会讨论，对于一只持续下跌的股票，譬如贵州茅台，有些人认为应该左侧买进，有些人认为应该右侧交易，我一直无法明白他们怎么知道这是左侧那是右侧。遇到这类争论，我经常嘲笑：哦，好吧，但记得它要涨的时候，立即通知我哦。
《股票作手回忆录》中也有很多这类的玄而又玄的“秘诀”。如有一章的标题是：“永远不要失去你的筹码（position）”。Livermore的意思是在牛市中要抱紧你的筹码。可是我们怎么判定这是牛市，大盘还要大涨特涨呢？经历过2006年和2007年大牛市的人一定深有感触。笔者的一个朋友当时正在苦读投资书籍，恰好看到这里，指着那章节跟我说，你看，Livermore说了牛市要抱紧股票。他确实抱的很紧。从3000点抱到了6000点，当从6000点跌到4000点时，他认为牛市还没结束，依然紧紧抱着。跌到2000点时，他倒是知道牛市早已经结束，此时Livermore的指示是熊市要舍得砍仓出来。
《股票作手回忆录》中，其实几乎所有这类指导投机的书，都充斥着这类似是而非的“秘诀”。
投机人不容易醒悟的是资金的机会成本
虽然Livermore是一个极具天赋的投机客，但如果他知道有一个人，不管股市涨也罢跌也罢，每年稳稳地赚取丰厚的回报，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或佩服的五体投地。在1965年至1982年17年间，美国股市一直上上下下来回波动，一丁点都没有涨，但有一个投资人，每年轻轻松松地赚取20%多的回报。如果Livermore能够穿越，他一定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他反复非常强调投机客要懂得休息，没有行情的时候就耐心持有现金等待牛市到来。可这个人怎么在熊市中也能赚取这么高的回报呢，而且是每年都赚？
当然，这个人就是巴菲特，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把股票当成企业的一部分而已，有合适的回报率就出手而已。这一简单的事例让投机和价值投资，天上地下高低立判。
本书里还有一章名为“总有一个错误在前面等着你”，令人毛骨悚然，如果选择投机，经常要被市场羞辱，有时候的结局甚至离破产不远。这是Livermore的肺腑之言。
投机看来就跟禅一样，去顿悟吧。但是价值投资完全不一样，优秀的投资者可以经过学习培养出来的。1984年在庆祝格雷罕姆与多德合著的《证券分析》发行５０周年大会上，巴菲特发表了《格雷厄姆-多德都市的超级投资者们》的著名演讲，他回顾了50年来格雷厄姆的追随者们采用价值投资策略，所有的都取得巨大的成功，没有一个例外。
但一代又一代的投机客依然没有醒悟，依然执迷不悟地要做那个“八亏一平一赚”的“一赚”。我认为没有醒悟的首要原因是，毕竟还有一些投机客赚钱，而且绝对数量并不少；其次，大部分投机客自己也是时而成功时而失败，最后的结果不少也是小有盈利，但是他们忘记了最重要的——机会成本。A股市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十几年前上百万资金的投机客，现在大多还是上百万；当年的上百万是富翁，现在的上百万，在北京三环内买不到一个一居室。
但单以违背价值投资理念就将《股票作手回忆录》批驳的体无完肤，也有很大的欠缺。它提供了很多诸如“你别想让股市为您的皮大衣买单”之类的发人深省的警告，又比如“总有一个错误在前面等着你”。即使价值投资者，也依然可以从中汲取很多营养。但我认为最重要的收获是醒悟！我认为Livermore的最终目的也是要告诉投机客：不要投机！请不要仿效我。
一本书能穿越一个世纪，一个超级投机客能让无数投资人崇敬，是有它的魅力的。我认为魅力不是来自于教你如何驾驭投机术，而是认识到华尔街虽然没有新事物，但“投机就像山岳一样古老”，股市里的投机客浮浮沉沉；熊市中个个投机客垂头丧气，而“牛市中，大众总是先赚到很多钱——账面利润，而且始终是账面利润”。如今的中国股市，九亏一平一赚，又一次验证了这一点。而对于绝大多数几年就要失意一回的投机客，它还是最重要的精神食粮。
而且，《股票作手回忆录》这本书，对于投资者而言，比任何一本诺奖得主的小说都要来的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