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博客

野菜

2022-11-29 16:53阅读:
有许多老家曾在农村和现在仍在农村的朋友,特别是70后、60后、50后等年代的人,对野菜应该都不陌生。在四十年前或者更早的年代,野菜是农村人的常用蔬菜,那时没有种植的蔬菜可吃,就用野菜代替。在饥饿难耐的时候,野菜也曾经代替粮食用来果腹。我这个70后,就赶上了那个时候的尾巴,与野菜打过不少交道,吃过几种常见的野菜。不过,那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前不久,我所在单位的食堂午餐中出现了一种野菜——马齿苋。我看到后,眼前一亮,备感亲切,有一种老朋友久违了的感觉,于是,立即盛了满满一大碗。在盛菜的时候,我仔细看了看这些野菜,感到有些可惜,因为这些马齿苋有些老了,都结了种子了,厨师们也没把种子择掉,就一起做了菜,端上来了。也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老的马齿苋应该怎么吃,不知道应该把种子都择掉。也许他们懒得去择掉种子,因为那么做太麻烦了。这么老的马齿苋,带着那些种子,吃起来味道自然不好,而且,食堂的做法也很普通,只是用油炒了一下。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把种子一点一点地择掉,把剩下的茎和叶几口吃完。
我为什么对马齿苋这种野菜如此感兴趣?因为我小时候就经常吃马齿苋。看到它,我就想起了我的童年,想起了我的家乡,想起了我的父母与奶奶。
记得小时候,正值改革开放之初,在我的家乡山东,像现在这样顿顿有蔬菜可吃的生活,是根本不存在的。那时,种菜的也少,卖菜的更少,即使有卖菜的,也因为自己家里生活比较困难,买不起菜吃,而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回蔬菜。比如黄瓜,那时的村里有那么几亩地的菜园,种着几棵黄瓜秧,结出几根翠绿的黄瓜。我从旁边经过,经常馋得流口水,但是,我从来没有吃过那里长出的黄瓜。那些黄瓜最后是谁吃了?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有吃到过一口。在那种情况下,到野地里挖野菜成了一种无奈的选择
有人说,你没有蔬菜可吃,你为什么只吃野菜?你可以吃肉
嘛。听到这种说法,我就把《晋书·惠帝纪》记载的晋惠帝的一则故事搬出来:及天下荒乱,百姓饿死,帝曰:“何不食肉糜?”这个故事说的是晋惠帝司马衷在天下灾荒的年岁,听说有许多百姓饿死了,他竟然问:“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呢?”我想,这个故事可以回答这个人的疑问。
回到挖野菜的话题。马齿苋是生长在我的家乡鲁北平原上的一种非常容易见到的野菜。至于在其他地方有没有生长,我没有作过调研。记得每当春夏时节,一场喜雨过后几天,野地里的马齿苋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忽忽地生长,随处可见,东一簇西一簇的。马齿苋,在我们老家有一个通俗的名称叫马扎菜。这种野菜,叶子是互生的,叶片呈绿色,扁平状,非常肥厚,似马的牙齿样,因而得名。那时,我经常在傍晚时分,左臂上跨着一个竹篮,到野地里去挖。最早的时候,我不知道这种东西能吃,是母亲告诉我并亲自带我去挖过,我才知道的。此后,我就认识了这种野菜,自己就可以一个人去挖了。其实,虽说是挖野菜,这只是通俗的说法,实际谈不上挖,只用手去摘即可。马扎菜的茎很脆,用指甲一掐,就断下来了。马扎菜长得快,老的也快,数天就会结种子。这可能与它顽强的生命力有关。如果生长期过长,迟迟结不了种子,它就不容易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生存下来。对于我们来说,采摘马扎菜要趁早。老的马扎菜,由于已经长了种子,不好吃了,一般情况下就不要了,我只找嫩的采摘。由于这种菜非常多,不多会儿,就会摘上满满一篮子。回到家,洗干净了,就可以下锅了。但是,有时候,由于大家都去挖野菜,嫩的都被别人挖走了,只剩下一些老的,也只好将就着把老的马扎菜带回来,回到家以后,一枝一枝地慢慢把种子择掉,只剩下茎和叶,才能洗洗下锅。
马扎菜的烹调做法应该有好多种,母亲给我们做过三种。一种是,把洗干净的马扎菜放进开水锅里,用开水焯一下,捞出来,将水沥干,然后把准备好的蒜泥加进去,搅拌均匀。第二种是,把洗干净的马扎菜放在加了水的面糊糊里,用力搅拌,让马扎菜叶子上沾上面粉,然后放在锅里蒸熟。我们当地称这种做法叫拌糠糕。第三种是,将洗干净的马扎菜用油炒熟。依我的口感来说,第三种做法的味道最一般,不如前两种好吃。不过,由于是用食用油炒的,在那个缺少食用油的年代,味道也相当不错。不管哪种做法,我都吃得那么津津有味。
我们食堂里做的马齿苋就是采用的第三种方法。我猜想,食堂的师傅可能不知道另两种做法,野菜嘛,大家见得比较少,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做。假如食堂的师傅能够用前两种做法试一试,肯定大家都喜欢。我又想,可能食堂的师傅认为,这样的野菜一年也吃不了几次,用不着想方设法地去做出口味,做熟就行了,也就是说,食堂的师傅不屑去做这么一种普通的野菜。吃完食堂做的马齿苋,我的感觉告诉我,食堂师傅做的马齿苋虽然用油比较多,却不如我母亲当年做的好吃。是食堂师傅的手艺不高吗?肯定不是。我想明白了,即使食堂师傅的手艺再高,对我来说,也不如我母亲做的菜好吃。因为母亲做的菜里有着浓浓的爱呀。
除了马齿苋外,我小时候还经常吃另外两种野菜,一种叫蓬子菜,一种叫灰灰菜。这两种野菜的名字是我从母亲那里听来的。至于这两种野菜的学名叫什么,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也没有兴趣找资料考证一下,就姑且按照我母亲的叫法来叫吧。蓬子菜的叶子呈针形,深绿色或褐色,与松树的叶子类似,但是,这是一种草本植物,能长一米来高,一簇一簇的,叶子虽然有些硬,做熟之后,却清脆可口,有一种清爽的感觉。我采摘这种野菜时,往往用家里的镰刀,因为它的茎相对粗一点,掐起来有点费劲。采摘回来后,把大茎去掉,只余下叶子和小茎,洗干净后,母亲用它来烙菜饼。做法很简单,就是放在面糊糊里一搅一蘸,与面充分接触之后,放在锅中煎熟。灰灰菜的叶子呈椭圆形,薄薄的,灰颜色,也是一种草本植物,一簇一簇的。我只采摘灰灰菜的叶子,茎太硬,不能吃。这种菜的做法也有几种,与马扎菜差不多,最普通的就是加油炒着吃。
后来,我曾经想过,其实这些野菜完全可以有更多的做法,可以做出更可口的味道,只是我的母亲及家人不是厨师,没有学过那么多的做法。母亲就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当时母亲做野菜的那几种方法,都是最平常的农村做菜方法,无论什么菜,拿来之后,都是那几种做法。我不应有过高的要求,因为在当时的农村普通人家,能够吃上菜就已经不错了,谁还在乎什么做法。只有到了现在,生活质量提高了,人们的需求增多了,才产生了那么多的花样。可是,也非常奇怪,现在的蔬菜有那么多的品种,烹调方法也多种多样,为什么却感觉不如当年的蔬菜甚至野菜好吃呢?思来想去,我觉得应该就是一种感觉吧,实际情况肯定不是。
许多年以后,我看到好多人一提到吃野菜,就说起荠菜,说荠菜如何如何好吃,能做成什么什么菜。在这些人的印象里,他们也就知道个荠菜,好像野菜就是荠菜。说实话,那时候的我非常羡慕荠菜,非常希望能吃到荠菜,可是,我没有这个福分。对于童年时代的我来说,能吃上荠菜是一种奢侈。我曾在我们村附近的田野里很仔细地找过,就没看到过几棵荠菜。母亲告诉我说,大家都喜欢吃荠菜,不等荠菜长大,就让人家挖走了。没被人挖走还能吃的,就那几种了。
我记得,当年母亲给我们做野菜的时候才三十多岁,正值青春年华,满头青丝,没有什么皱纹。母亲给我们做完马扎菜,坐在一旁看着我们狼吞虎咽地吃完,我们却很少给她留下一点,因为我们只顾填饱自己的肚子,根本没有想过给母亲留下一份,那时的我们,脑子中就没有让母亲先吃这个概念。母亲总是等我们吃完了,拿着干粮去蘸一蘸菜水或者擦一擦锅底。这就是一位平凡的母亲给予我们这些子女的无私的爱。
四十年过去了,现在生活条件已经好多了,母亲不用蘸一蘸菜水或者擦一擦锅底就打发了自己的肚子了,但是,她却老了,芳华不再了,曾经年轻的母亲已经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步履蹒跚了。我想起母亲这一辈子,颇多感慨。母亲这一代农民,出生于建国前后,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饿过肚子,啃过树皮,没有上过几年学,也就没有多少知识与文化。后来,经过了文化大革命,干过生产队,挣过工分,终于赶上了改革开放,得益于联产承包责任制,日子渐渐过好了。她们这一代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农活,每天风吹日晒,汗洒农田,从小一直干到老,与我们和我们的下一代相比,太不容易了。
看到我说起吃野菜的苦与乐,也许有人会说,你们那时候能经常吃野菜,生活水平不低呀,我们现在想吃还吃不上呢。你看,饭店里卖的野菜,多么贵啊。
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应该怎么说呢?其实,那时候的我们经常吃野菜,吃马扎菜,吃蓬子菜,吃灰灰菜,并不是我们多么喜欢这些菜的味道,而是因为缺少蔬菜,缺少经济能力。如果那时候蔬菜种植有了比较大的规模,如果我们有钱去买菜,我们还用经常去挖野菜吗?我们还用愁没菜吃吗?可是,没有,既没有菜,也没有钱。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生活条件变好了。各种各样的蔬菜摆满了各个地方的市场和柜台,人们手里也有钱了。想什么时候吃菜,就什么时候吃,一年四季都有卖菜的。菜的种类也很多,可以换着吃。吃够了这几种,换那几种。大部分的蔬菜都吃腻了,再换野菜。这时候吃野菜,已经不是没菜吃、没钱买菜的问题了,而是为了换换口味。我们食堂里做了马扎菜,就是为了给大家换一换口味。
野菜,真的味道那么好吗?马扎菜还算可以,人们现在还能吃它,说明它没有多少其他的味道,至少不难吃。那么,我曾经吃过的蓬子菜和灰灰菜呢?现在,农村的野地里有的是这样的野菜,为什么没有人去挖来吃呢?为什么没有人挖来卖到城里,来到城里人的餐桌上呢?原因很简单,这两样野菜并不好吃。我们那时候吃这两种野菜,不是我们多么喜欢,而是没有办法。
有人说,怎么不是过日子啊,吃野菜也是一天,吃蔬菜也是一天,只要能乐呵呵地就行啊。要天天高高兴兴的,别那么愁眉苦脸,要像人家孔圣人的徒弟颜回学习,能有一碗饭吃,有一瓢凉水喝,就应该满足了。我的回答是,你看见过那些乞丐吗?他们穿的是啥?他们吃的是啥?怎么过不是一辈子?那些吃的好穿的好的人,不也是一辈子吗?那些乞丐不比他们少活一天,也不比他们的快活少多少。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像乞丐那样生活,也是过一辈子,像他们那样吃的好穿的好地生活,也是过一辈子,乞丐那一辈子与他们那一辈子,哪一个更好更值得羡慕?过一辈子乞丐一样的生活,哪里能与过一辈子那种富贵生活相比?像颜回那样生活,跟乞丐的生活差不了多少,如果人生像颜回那样只能吃上一碗饭喝上一飘水还高高兴兴地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如果你觉得野菜好吃,你怎么不去吃啊?让你天天吃一吃试一试,看你什么感觉?
话到此,我内心中深深觉得,我们应该感谢这个时代!看一看,比较比较,我们的生活改善了多少啊,我们吃的好了多少啊,我们不用天天想着到哪里去挖野菜了。
2020年1月11日
(摘自本人散文集《人世有痕》)

我的更多文章

下载客户端阅读体验更佳

APP专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