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婷复仇记(2)
2007-03-13 13:09阅读:
方婷觉得自己的心象被猛击了一拳,双手死死捂在口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钥匙孔,看着走进房里的人,于是她的眼睛瞬间便燃起怒火和仇恨的光芒,。
丁孝蟹。
客车飞驶,方婷将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窗上,心随着车轮一同飞转,恨不能立即便能到香港。这已经是丁蟹被宣判的第二天,天知道,那恶魔化身的四兄弟又干了些什么。
“婷婷,”贱婆婆将一只手覆在她冰冷的手上,轻轻拍了拍,说:“孩子,别担心,如果他们不肯罢手,我老婆子就一头撞死在他们面前。”
方婷看着贱婆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眼中瞬间蒙了层泪花,她扭过头去悄悄地抹去眼泪,转过头来,郑重地看着她,将贱婆婆的那只手握在手里,低下头忍住心头的酸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婆婆,我不想瞒你,虽然我求你让丁家罢手,可是小敏的仇,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报的。如果你不想帮我……”
贱婆婆摇了摇头,将她的头揽进怀里,哽咽着说:“他们迟早会有报应的,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她的手轻轻地在方婷背上摸搓着,安慰着,便似童年时哄她入眠时一样,方婷的眼泪落在了老人的怀里,只听她胸里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如同风穿过丛林,带着哭泣的声音,悠悠长长的,象是将她一生的不幸,都寄予了这声长叹。
这条公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似乎她这辈子都到不了香港了。方婷在车子终于停下的那一刻,看着香港熟悉的道路,倒象是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扶贱婆婆下了车,迫不及待地买了一张报纸,果然不出所料,整版都是丁蟹被判缳首死刑的消息,她只觉得心里跳得象万马奔腾一般,双手颤抖地翻过报纸,一目十行的阅过标题,忽然,一行黑色的粗体字跃入了她的眼帘:方家两兄妹被冷血杀手摔落街头,妹惨死兄重伤入院。方婷抬起头来,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动,她想大喊,却象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她听见贱婆婆在大声地喊她,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手中的报纸落在了地上,方婷蓦地倒下,失去了知觉。
“婷婷。”
方婷听见有人在唤她,那声音如此熟悉,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片温暖的阳光下,方进新正笑着看着她。
“婷婷,你是个好孩子。”父亲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那久违的温暖又熟悉的感觉那样安全那样宁静,方婷的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爸爸,我好累,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方进新略带嗔怪地看着她,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不记得了吗?”
“我不记得了。”她委屈地哭了出来,忽然看见小敏从方进新背后露出脸来,温柔地笑着说:“二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忘了吗?”
“我答应过你什么?”方婷纳闷地看着她。
“还有我!”方芳生气地走了出来,用力地推她:“你还不起来吗?”
方婷呻吟了一声,慢慢地睁开眼睛,眼前一片雪白的窗帘被风拂起,空气中一股清香的青草味道,她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象是飘在云彩里,不禁又呻吟了一声。
“婷婷,你醒了。”贱婆婆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满眼是泪,一脸的愧疚和自责的神情,方婷虚弱地伸出手去,问道:“婆婆,这是哪里呀?”
“婷婷……”贱婆婆泪流满面,忽然扶着床边,颤抖着跪了下去,握住方婷的一只手,大哭着说:“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方家呀!”方婷吓了一跳,她想抬起身子,却没有一丝力气,只握住贱婆婆的手,方想说话,忽然,报纸上的那行黑字标题映入脑海:“妹惨死兄重伤入院”,难怪,难怪梦中除了小敏,还有方芳。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双手扯过毯子盖在头上,全身蜷成一团,只能看见毯子在簌簌发抖,贱婆婆苍老而沉痛的哭声充斥着整间屋子。
这家医院年青的主治医生麦子青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情形也不由怔住了,他刚要上前揭开方婷的毯子,忽然听见毯子里传来一声嘶心裂肺的惨叫,那声音如此悲凉如此凄惨,就象是从灵魂深处迸发出来的痛楚,他的手停在半空,望着毯子下铺盖的纤细身形,只觉得那惨叫声已经穿透了他的耳膜,直侵了他的灵魂。
麦子青站在当地,看着这一老一小两个痛不欲生的人,一时竟觉得百味俱陈,心里什么地方象被钻了个洞,这样的沉痛,使得一向冷漠的麦医生也觉得震动了。他那一套养护的理论如今已没有用武之地,只好转身离去,顺便叫走了站在门口看得呆住了护士长。
“婷婷……”贱婆婆跪在床边,泣不成声抚着她的身子,哭着说:“我知道,就算是要那几个畜生死,也补偿不了你们方家,可是,展博他还活着,你得去找他呀。”
方婷的身子震了一下,慢慢将毯子放下来,转身看着贱婆婆,贱婆婆忙道:“我没骗你,我央人给我念了报纸,展博逃了,那几个畜生没找到他。”
“那玲姐呢?”
“慧玲她……她开小巴撞那几个畜生,自己也受了伤住了医院。”
“玲姐开小巴撞他们?”方婷不知从哪里生来的力气,猛地坐了起来,一把攥住贱婆婆的手,厉声道:“他们死了没有?撞死了没有?”
贱婆婆流着泪摇了摇头。
方婷的泪簌簌掉了下来,阳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她的目光散乱,脸孔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喃喃道:“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要去找他们,我不能再让他们害死我哥,害死玲姐。”
“你不能去!”贱婆婆一把拉住她的手,死死攥住不放,眼睛里满是惊恐,“你跟着婆婆,他们要是敢动你,就让他们先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方婷缓缓转过头来,看着贱婆婆那张苍老慈祥的面孔,满头凌乱的白发,哭得肿胀的双眼里满是对她的担忧和怜爱,心里一酸,掀开毯子滑下床,慢慢将她扶了起来,然后扑在她的怀里,放声痛哭。
麦子青站在门外,茫然不解地望着眼前这一幕,那女孩苍白瘦削,看上去不盈一握,可是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他可以看得到那眩目的光华。她的哭声在正午阳光下,充满了淡淡来苏水味道的医院走廊里飘荡,麦子青站了半晌,莫名地也有些淡淡忧悒的情绪袭上心头。
夜很深了,斋堂的房间里依然点了一只小小的蜡烛,夜风将窗帘卷起来,凉渗渗地将烛光晃得忽明忽暗。
方婷把双手拢着那点光亮,一双被泪水洗净的眼眸清澈明亮,那烙印般的忧伤在眸子里闪动。她的脸透明如玉,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如今在烛光的映照下,倒显得有几分红润。贱婆婆坐在对面,因为哭得太多,脸色蜡黄蜡黄的,她双手拄在拐杖上,漠然无神地看着桌上的观音像。天空中忽然一道闪电,“刷”地闪过半个夜空,方婷抬起头来,雪亮的光映得她的脸,她轻声说:“快要下雨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一个熟悉的大嗓门骤然响起:“我说都是那个阿龙没用,奶奶七十多岁了,他居然把奶奶看丢了!”
丁益蟹!方婷看了一眼贱婆婆,眼睛瞬间寒冷如冰。
“婷婷,你先躲起来。”贱婆婆拉开靠墙柜子的门,催促着说:“快呀,等我跟那些畜生说好,你才能出来。”
方婷心道,就算躲进柜子,他们也未必会找不到,但总是不忍见她一脸焦急的样子,点了点头,钻进柜子,从里面把门带上。走廊里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得丁益蟹的声音在嚷:“老利还说看见奶奶房间里有灯光,我看就没有,奶奶要安心躲开我们,还会回到这儿来?”
又听见丁利蟹不耐地说:“我不会看错的,奶奶房里真的有光。”
“不用争,马上就知道答案了。”这个声音,是丁旺蟹的。
就是这些人,就是他们让她家破人亡,小敏,方芳,如果不是她那天还在汕头,此刻也已经成了楼下的冤魂,丁孝蟹呢?他也一起来了吗?方婷紧咬牙关才能阻止自己不喊出声来。她从钥匙孔里往外看,只见贱婆婆在床上坐了下来,双手理了理头发,将一绺乱发仔细地在脑后别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细微的动作竟然让方婷心里一酸。
门“嗒”的一声开了,方婷觉得自己的心象被猛击了一拳,双手死死捂在口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透过钥匙孔,看着走进房里的人,于是她的眼睛瞬间便燃起怒火和仇恨的光芒,。
丁孝蟹。
“因为丁蟹是我爸爸,我没的选择。”
“奶奶”,丁孝蟹趋前蹲在贱婆婆的面前,丁益蟹更是已经喊了起来:“奶奶,你怎么一声不吭地自己跑回来了,是谁找你回来的,是不是方婷?”
“老二……”丁旺蟹在背后拉他,丁益蟹一把甩开他,大声道:“干什么,我就奇怪那天方婷怎么会不在,原来她到汕头去找奶奶了,妈的……”
何贱冷冷地看了一眼丁益蟹,依然默不作声,丁孝蟹举起一只手来阻止丁益蟹再说下去,柔声说:“奶奶,你脸色很不好,让老利给你看看。”丁利蟹早已经蹲了下来,刚把手搭在贱婆婆的脉上,她忽然扬起手来,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奶奶!”丁利蟹坐倒在地上,吃惊地望着贱婆婆,贱婆婆站了起来,指点着面前的四个孙子,嘶声道:“你们这些丧心病狂的畜生,丧尽天良,老天有眼,会让雷劈死你们的!”
天空中一声炸雷,轰然响彻天际,借着烛光,丁家四兄弟看见贱婆婆拄着拐杖站在床前,她的脸愤怒得几近扭曲,血红的眼睛里喷出怒火,大颗的泪珠顺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滑落下来,很有几分可怖,就连丁益蟹也一时讲不出话来。
“你们的爸爸,当初打死了进新,他应该受到惩罚,你们,你们……”贱婆婆的目光扫过他们的面庞,咬牙切齿地说:“你们这群畜生,居然害死了小敏,又害死了方芳,你们还想做什么?还想把方家赶尽杀绝?”
“奶奶!”丁益蟹终于按捺不住,上前道:“爸爸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忍心看着他坐牢?我们这么做,不都是为了这个家?”贱婆婆怒视他的脸,忽然扬起拐杖来打了过去,丁益蟹猝不及防,脸颊上被狠狠扫了一记,瞬间便现出一道血痕,这下不仅丁益蟹怔住了,其它三兄弟也惊得不敢动弹。
贱婆婆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她完全的一付拼命的架势,四个孙子倒有些束手无策。丁孝蟹叹了口气,说道:“奶奶,你身体不好,别发这么大火,我们回家再说。”
“你就站在这里说!”贱婆婆将拐杖狠狠一顿,厉声说:“你预备怎么对付展博,怎么对付婷婷,还有慧玲,你现在就告诉我!”
“奶奶!”丁益蟹大吼着:“你到底要怎么样!我们对你不好吗?你怎么一天到晚护着那家姓方的!是他们上庭指证我们老爸,你的亲儿子啊!”
“你闭嘴!”丁孝蟹冷洌的一眼虽然使他不敢再吼叫,却仍然一脸不服气的神情,双手叉腰,气闷地望着窗外。
丁孝蟹沉默了几秒钟,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弟弟,低声道:“送奶奶回家。”
“我不走!”贱婆婆惨声叫着,双手紧紧扣着桌角,倒让丁旺蟹和丁利蟹不敢强行动粗,转身无奈地看着丁孝蟹。
丁孝蟹转过脸去背着烛光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如此和自己的亲祖母对峙,这还是平生第一次,烛光映着他紧蹙的眉头和深邃的目光,许多种复杂的心绪在目中闪现,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脑子静一静,然后面对贱婆婆,说:“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奶奶,就是这一样不行。”
“阿孝啊,”贱婆婆双手握住他的两臂,泪如雨下:“从小你就最懂事,奶奶知道你本性并不坏,当初你很喜欢婷婷的,奶奶知道你是真心的,可是到底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们……”
“因为丁蟹是我爸爸,我没的选择。”他冲口而出,看着祖母因他的话而呆住,只能叹口气扭过头去,贱婆婆呆呆看着他的脸,忽地凄然哭着喊道:“我跪下来求你!我求你……”边说边往地下跪,她这样做不仅让丁孝蟹大吃一惊,连柜子里的方婷都几乎惊叫出声,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眼泪如泉涌般落在手背上。
丁孝蟹连忙将贱婆婆扶起来,就势双膝跪地,跪在她的面前。
“老大!”丁家三兄弟都没了主意,望着眼前哀伤欲绝的祖母和跪倒在地的大哥,不由面面相觑,丁旺蟹走过去,也跪在了丁孝蟹的旁边,接着是丁利蟹,丁益蟹嘴里嘟囔着:“也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但还是跪在了他们后面,一双眼睛却仰看着天花板。
“老爸下半辈子都要坐牢,我做儿子的不可能放过他们,何况仇已经结下了,今天我放过了他们,他们日后也不会放过我们的。”丁孝蟹抬起头来,在他紧锁的眉宇间是勿庸置疑的坚决:“奶奶,如果你要我的命,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可是你要我放过方家,我做不到。”
“我……我……我现在就打死你!”贱婆婆颤声叫着高举起手中的拐杖向着他的头顶挥落,丁利蟹和丁旺蟹齐齐去抢,丁益蟹已经站了起来,丁孝蟹拉住他们的胳臂硬生生将他们按在当地,回头冷冷看了一眼丁益蟹,他只好又跪了下来。
“谁也不准动!”他厉声道:“谁敢对奶奶动手,我饶不了他!”他抬起头来看着贱婆婆,胸膛也剧烈起伏起来,显然这一刻他心中也是狂潮翻滚。
“奶奶!”丁益蟹带着哭腔高喊着:“我们是你的亲孙子亲骨肉啊,你真的要为了外姓人把自己的亲人打死?”
贱婆婆看着四个孙子的脸,浑身颤抖,拐杖终于落在了地上,她把手放在丁利蟹和丁孝蟹的肩膀上,不由痛哭起来。柜子里的方婷目睹了这一幕,只觉得心如弓弦一样要紧绷得几乎断掉,贱婆婆没有下手,她心里百感交集,忍不住身子一松向后靠在柜壁上,发出轻轻地一响。
“奶奶,”丁孝蟹站了起来,托住贱婆婆摇摇欲坠的身子,扶她坐在床上,柔声说:“快下雨了,我们回家吧。”
贱婆婆木然摇头,喃喃道:“我哪儿都不去,你们要做什么坏事,就当我死了吧。”
丁孝蟹沉吟了半晌,瞟了一眼墙角的柜子,笑了笑说:“奶奶,今天我听你的,我今天,”他顿了一下,说:“放过方婷,总可以了吧。”
贱婆婆惊讶地看着他,柜子里的方婷也不由浑身一震,丁益蟹已经一步跨到柜子门口,一把拽开柜门,扯住方婷的头发把她拉了出来,怒骂道:“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先是方展博,然后又是你,到我奶奶面前挑拨离间,我……”他方要一掌搧下去,忽听丁孝蟹大声道:“让她走!”方婷怒视着丁益蟹,闻言才向丁孝蟹瞥了一眼,他背对着她坐在贱婆婆面前,魁梧的身体将灯光都挡在了身前,只有一圈晕黄的光隐隐透出来。
“老大!”丁益蟹狠狠将方婷甩在地上,“她……”
“我今天答应奶奶了,让她走!”丁孝蟹一直握着贱婆婆的手,没有回过头,丁益蟹却已不敢再说什么,狠狠瞪了方婷一眼,大吼一声:“走啊!”
“婷婷!”贱婆婆坐起来,泪眼婆娑地望着方婷,哭着说:“你以后小心保重,婆婆……婆婆没用……”她哽咽着难以继续,婷婷心里一阵酸楚,擦了擦眼泪,说道:“婆婆,你永远是带过我的婆婆,我会分得很清楚的。”
“好……好……”贱婆婆安慰地一笑,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对她说:“这样,我就安心了。”
她那时的神情,方婷一辈子也没有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