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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婷复仇记(9)

2007-03-23 14:42阅读:
她有一万种可能以死相拼,可是,她还不能死。
“我是来给丁太太复诊的。”
麦子青礼貌地在门外对春姐说。春姐连忙将他让进屋来,说道:“麦大夫医术真好,我家少奶奶今天好多了,昨天那个样子,看着好吓人的。”
麦子青微笑着随她上了楼,到了房间门口,道:“最好让病人多到户外走动一下,适当的活动和清新的空气对她的身体有好处。”
春姐点头不迭,麦子青推开房门,转身对春姐道:“麻烦你,我有些口渴。”春姐下楼去倒茶,麦子青一步迈进门里,把门关上。
“麦医生!”方婷穿着一身家常衣裳坐在窗前的靠椅上,见他来了连忙坐直了身子。麦子青扶她靠下,示意她不要说话,急着道:“你听我说,我打电话到报社问过,陈滔滔住在博爱医院,就是以前我任职的医院,我托以前的同事打听他的消息,他伤得不轻,但没有骨折,没有内出血,有中度脑震荡现象,但没有危及生命。”
“有没有人照顾他?”方婷眼里涌出了泪花。
麦子青听得春姐上楼的声音,匆匆道:“我托人去看护他了,你放心,如果你有什么话要告诉他,我也可以带给他。”
春姐敲了敲门,方婷只好将感激的目光转了过去,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春姐放下茶杯,道:“少奶奶,今天天气很好,你要不要到海滩去散散步?”
方婷冷冷道:“我可以吗?”
春姐怔了一下,道:“当然可以,大少爷吩咐过,少奶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阿林他们在楼下,会跟着你,不会有危险的。”方婷冷哼了一声,麦子青想了想,对春姐道:“最好先给病人喝点粥之类的流食,她的肠胃很虚,油腻的东西过几天才能吃。”
“是,少奶奶,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呢。”春姐面露喜色,快步走了出去。麦子青低声道:“老实说,你觉得这个佣人心眼不坏。”
“你不了解丁孝蟹。”方婷道:“以后你不要来了,我已经很感激你了,如果这件事让他知道,他不会放过你的。”
“你是我的病人,我有责任让你完全康复。”麦子青道:“你不用担心我,倒是你自己,到底怎么打算?”
方婷摇了摇头,道:“我房间里没有纸笔,你代我告诉陈滔滔,让他好好保重,说我……”她忍不住掉下泪来,道:“说我很好,让他别担心我,让他千万别再做傻事,也别去找我大哥,我们方家的事,他
不要再管了,我这个人,也让他忘了,让他好好地过日子。”
她双手掩住了脸,泪珠渗过她的指缝,落在她的身上。麦子青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他轻轻地叹了一声,忽然很想见到那个叫陈滔滔的人,即使他现在的境状惨不忍睹,麦子青竟然觉得,他很羡慕这个人。
丁孝蟹一个星期没有回来过。
每一次风吹窗响,都会将她从梦中吓醒。有时漆黑的屋子里家俱的影子覆在她的身上,也会让她惊得跳起来。可是,他就象根本没有来过,也再不会到这幢房子里一样。
有时候,她也会披着厚厚的披肩,到海滩上去走一走。这是一片极安静极美丽的海滩,沙细如尘,赤脚踩上去,痒痒滑滑的冰凉着脚心。海浪一波连着一波,海鸥掠过海面,留下一道美丽的剪影,可是她的心从来没有平静过。
如果可以,她宁愿沿着海岸狂奔,一刻也不停地狂奔,直到奔出这个地方,或者,她就冲向大海,能游多远就游多远,即使淹死在海里,也绝不再回来。可是,她身后如影随行的几个彪形大汉让她不可能有一丝机会。
她有一万种可能以死相拼,可是,她还不能死。
春姐在她的房外敲了敲门,道:“少奶奶,麦大夫来了。”方婷一怔,只见麦子青微笑着站在门口,道:“看来丁太太的气色好多了,我是来送些养血补气的药的,我们诊所刚刚进了几付,效果很好的。”他完全是一付推销药品的口吻,连春姐都看得出来,不由嘟囔道:“大少爷让阿龙送来了最好的西洋参,还要什么补血的药。”
方婷低下头掩饰自己脸上的激动,道:“春姐,去给麦医生倒杯茶来。”
春姐转身去了,方婷一下站了起来,道:“他怎么样?”
“他要见你!”麦子青道:“今天下午两点半,他说在你爸爸以前的那家酒吧,你认得的。”
“我不能去。”方婷颓然坐倒,又转向他道:“你也不能再来了,你来的次数多了,他们会起疑心的。”
麦子青笑着说:“我每个月都会登门给我病人定期出诊和推销新的补药,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如果我只空了你这一家不来,他们才该起疑心。”他又道:“陈滔滔说,他会一直在那等你。”听到春姐上楼的声音,麦子青向她深深地一点头,走向门外。
“春姐!”他礼貌地向春姐点了点头,道:“我不喝茶了,丁太太说不需要这种药,我还要到其它几家去,再见。”春姐怔怔地看他走下楼去,看了看手里的茶杯,摇了摇头,咕哝道:“怪人。”
方婷坐在房间里,心乱如麻,她忽地站起来打开衣柜,随手扯下一套衣服,又呆呆地坐了下去,摇了摇头。她不敢去见陈滔滔,她不敢去想如果丁孝蟹知道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可是,她又真的想见他一面。
即使是最后一面。
方婷闭上眼睛,心里翻滚如潮,悲哀、无奈,愤怒,委屈,诸般情感在她心里纠缠反复,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闪过,她猛地站了起来。
今天是四月十七日,是方进新的忌日。她几乎忘了,每年的今日,玲姐都会带着大家到方进新的墓前祭拜,她还记得最后一次大家一起去的时候,小敏因为忘了带香烛,一路都在被方芳骂,骂得展博听不下去了,还和方芳吵了起来,结果小敏和方芳在父亲墓前都哭得很伤心。
方婷的眼睛湿润了,她捡了一套黑色的裙装换上,将一条黑色的纱巾围在头上,走下楼去。
“少奶奶你要出去呀。”春姐道:“我去叫阿林备车。”方婷一言不发,冷然走了出去,春姐连忙去叫阿林,她刚刚走过草坪,阿林的车便停在了她的面前,他走下来恭恭敬敬地为她打开车门,方婷看了他一眼,坐上车去,道:“我要去祭拜我爸爸。”
“知道。”阿林关上车门,坐到前面副驾驶的位置上,对司机道:“去公墓。”
远远的,方婷便看见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墓前。
他一边将香烛果品摆出来,一边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方婷的心骤然一紧,她快步走了上去,只听他念叨道:“你看看,除了我还有谁来看你,我们三十年兄弟,三十年朋友了,你居然这样误会我,难道你只有死了才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是我对你最好。还有啊,现在我们已经是儿女亲家了,你知不知道……”
方婷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顶,她上前将那些香烛果品都抛了出去,将丁蟹用力推开,大声道:“你滚开!你还有脸来祭我爸爸!你滚,他不要看见你,他根本就不想见你!”
“婷婷?”丁蟹吃惊地看着她,道:“阿孝没陪你来吗?一定是在陪那个庄,进新现在也算是他的半个爸爸,他就算再忙也该陪你来呀,这臭小子真是的……”
“滚呐!”方婷挡在父亲的墓碑前,道:“你到底来干什么?你们一家人让我们家破人亡,还不够吗?”
“婷婷!”丁蟹惊叫道:“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伤心地低下头,摘下眼镜擦了擦,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连你们结婚阿孝也要瞒着我,阿龙到美国去告诉我的时候我真恨不得把这小子打死,可是后来我一想,他也没有做错呀,既然他要娶你,就要把你当成他最重要的人,老爸也得靠边站,所以为了你们着想,你们结婚这么久我都没去过你们的新房。”他叹了口气,又道:“但是你再讨厌我也没有办法,既然你爱阿孝,也嫁给了他,我也是算是你爸爸了,婷婷,我会比进新更加疼你的,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现在你又有一个新家了。”他拍着胸脯道:“你有了爸爸,有了丈夫,有了三个小叔,哦,你还会有妈妈!”他笑得很开心,道:“我已经给慧玲买了戒指,我们的婚事也该筹备一下了,以后不能再叫玲姐了,应该叫妈妈了,知道吗?”
方婷的脸被气得煞白,她回过身去,蹲了下来,解下头上的纱巾,慢慢地擦拭着父亲的照片,看着方进新那自信善良的眼神,她的泪便落了下来,心里默默念道:“爸爸,你救救玲姐,救救我吧,我到底该怎么办?”
“婷婷,我们今天好好聊聊,一定要把这个心结解开了,这样也免得阿孝以后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吗。”丁蟹将她拉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向台阶走去,方婷一把甩开他的手,看了一下台阶下的阿林,道:“回去告诉丁孝蟹,就说我不会跑,让他不要老让人跟着我。”
“他派人跟踪你?”丁蟹怒道:“那臭小子怎么这样,连自己老婆也不相信,真不象话!”
方婷冷冷看着他,道:“好,如果你今天让他们不要跟着我,我就答应你,改天和你好好谈谈。”
“好!这是应该的!”丁蟹用力点了点头,和方婷一起走了下去,对阿林说道:“你跟阿孝说,就说是我说的,不要再跟着婷婷了。”
“阿公。”阿林为难地道:“可是孝哥……”
“你怕什么?”丁蟹怒道:“难道他会不听我的话,如果他为难你你让他找我,婷婷,你放心地走吧。”方婷冷然看了他们一眼,大步向公墓外走去。阿林刚想跟上去,便被丁蟹推了回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阿公今天请你喝茶。”他看着方婷的背影,摇了摇头:“这个阿孝,有个这么爱他的老婆,居然还不相信人家,真是该打!”
方婷出了公墓大门便狂奔起来,她跑上公路,伸手拦住一辆计程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得象要炸裂了一样,她看了一下表,已经四点钟了。
雨点飘了下来,落在出租车的玻璃窗上,象掉了一滴滴一眼泪,慢慢地顺着窗子流了下来。

这样的事到何时才是尽头,他与方婷一样,找不到答案。
发梢上沾着雨滴,带着一身冰冷雨意的方婷推开酒吧的门,便看见了陈滔滔,他坐在吧台拐角的地方,脸上的伤痕依然清晰可见,木然的眼神直盯着前方,面前的酒杯摆了一排,身上的伤病和心上的痛苦使他看起来份外的憔悴,方婷的心不由缩紧了,她慢慢地走上前去,含着泪唤道:“我来了。”
陈滔滔猛地一惊,站了起来,看了她半晌,忽地上前一步,伸开双臂将她搂在怀里,方婷的泪落了下来,她微微一挣,道:“你的伤……”他把她抱得更紧了,她几乎无法呼吸,终于将双手环抱在他的肩上,在他的怀里啜泣起来。
“跟我走。”陈滔滔猛地直起身来,双手捧着她的脸,道:“跟我走,我们现在就走,我已经买好了机票,我们去台湾,去找方展博,我们从头来过。”
方婷哭着摇头。
“跟我走!”陈滔滔的声音嘶哑了,他摇晃着她的身子,大声道:“留在这里你会被逼疯的。”
方婷大力地摇头,她的头发象被狂风扫过一样拂在脸上:“我会害死你的,我们根本就跑不了,根本就跑不掉!”
“你被他吓破胆了是吗?”陈滔滔厉声道:“你根本不用怕,我陈滔滔不是怕死的人!”
“可是我怕你死!”方婷的手指颤抖着抚过他脸上的伤痕,道:“你要好好的,你的前途不能毁在我手里。”她手上的戒指象灼痛了陈滔滔一样,他举起她的手来,道:“你就是我的前途!没有你我根本就没有前途,你明不明白?这回是老天帮他们他们才能躲过一劫,如果不是股灾他们已经输的要跳楼了,我可以帮你报仇,我行的!你不用戴着这个戒指,你不用这样委屈你自己!”
方婷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有本事把他们打垮,可是我求你不要再理我了,如果有一天,我能够亲手报了仇,我会去找你,如果那时候你还没有找到你爱的人,我会嫁给你!”
“我早就找到了我爱的人。”陈滔滔看着她道:“我爱你,你要我等多久我都会等你,可是我不能干等着什么事也不做,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丁孝蟹折磨你,我会疯的。”
“你听我说。”方婷拉他坐了下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根本就走不远,如果他们再抓到你,你连等我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他们杀了,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嫁给你?”陈滔滔还想说话,方婷掩住了他的口,道:“我如果真的触怒了他们,丁孝蟹一定会追杀大哥,你知道吗?玲姐现在就要被逼着嫁给丁蟹了,我不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跟你走。”
陈滔滔双手掩在脸上,发出一声沉痛的呻吟,他放下双手,看着方婷,道:“婷婷,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
“讲个故事给我听。”方婷含着泪笑道:“那条小蛇的故事,你直到现在都没有讲完。”
“我不想讲完。”陈滔滔的眼泪落了下来,道:“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再讲给你听,我不想……”他哽咽着道:“我不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方婷哭了出来,陈滔滔抹去眼泪,道:“除了讲故事,我还会其它的,你想不想知道?”
方婷勉强笑着,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坐到钢琴前,翻开琴盖,看着她,边弹边唱道:
“Somewhere in time
You came into my world
Love was beyond what I imagined love would be
Now just a dream
I hold till the end of time
Hoping someday we'll find what we left behind
There'll come a day
Our paths will meet again
We'll cross the bridge of time and space to a love that's free
No more goodbye
No lonely waiting
That'll be our day to love to live all our dreams
If we believe and keep alive
The hope that love will stand the test of distance and time
Then we shall find our new tomorrow
Somewhere in time ”
眼泪慢慢从他眼角流了下来,他的嗓音深情、充满希望和感动,周遭的客人都听得呆了,方婷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心已碎成千万片。她恨不能答应了他,就跟他走,跟他离开这里。
一个单调、清脆的掌声忽然响起,方婷回过头去,不禁惊得站了起来。丁孝蟹站在门口,他的肩头也有几滴雨渍,酒吧的门开着,门外斜掠的细雨映着他一身冷到极点的气度,正冷冷地看着陈滔滔,慢慢地,用力地,一下一下地在拍掌。
陈滔滔放下琴盖,盯着丁孝蟹,缓缓地站了起来。
“唱得好。”丁孝蟹坐了下来,凝视着陈滔滔的脸,叹道:“somewhere in time?何苦呢,你为什么不劝她今天就跟你走,为什么还要等somewhere in time?你不敢吗?”阿林站在酒吧中央,大声道:“今天晚上的单我们老板请了,今晚我们包场,请大家到别处去。”酒吧里的客人早已看出苗头不对,闻声慌忙起身,转眼间便走得一个不剩,连店里的伙计也躲了起来。
“丁孝蟹!”陈滔滔慢慢走了出来,道:“我虽然讨厌你这个人,虽然恨不得你死,可是在我心里,你还当得起一个‘雄’字,我还从没象现在这么看不起你,拿女人出气,你也算是男人吗?”
丁孝蟹转身看了一眼方婷,道:“丁太太,有人以为,你受了虐待,你有吗?”方婷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这是你爸爸以前的酒吧?”丁孝蟹看了一下周遭,道:“我刚刚把它买了下来,并且是在你的名下,所以你现在是这里的老板娘。”他微笑了一下,看着陈滔滔道:“你看,我怎么会拿我的女人出气,我只会对她好。”
“你不用这么得意!”陈滔滔道:“如果不是你运气好,现在你早就被我吃掉了。”
“不错。”他点了点头,将一口烟雾喷到他的脸上,道:“所以我要感谢你,你教会了我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小看任何敌人,包括你,包括方展博。”他回头看着脸色苍白的方婷,道:“还有丁太太。你最好记住,如果你还有下一次,我就杀了方展博,”他又看向陈滔滔道:“你知道你会去找方展博,你也告诉他,如果他想做什么,别忘了,他还有个妹妹。”
“你这卑鄙小人!”陈滔滔骤然扑了上去,还没近前便被几个人按在地上,丁孝蟹俯下身去,看着陈滔滔伤痕满面的脸,摇了摇头,道:“你告诉我,你怎么通知我太太和你在这里幽会的,我就放了你。”陈滔滔本想不理他,却怕因此连累方婷,万一麦子青被揪出来,更是伤及了无辜,只好勉强抬起头来,道:“今天是方伯伯的祭日,我用英文,写在了方伯伯的墓碑上。”丁孝蟹回身看了一眼外面细密的雨幕,道:“英文?聪明,你是不是知道我家里会去拜祭我岳父的,只有我爸爸?况且雨下了这么久,就算有字也被冲掉了,我根本不会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对吗?”
“是真的!”方婷大声道:“他说的都是真的,你放开他!”
丁孝蟹一笑起身,上前拉起方婷,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道:“回家吧,丁太太。”
方婷怎么挣扎也挣脱不掉他的手,他的手象铁钳一样握住她的手腕,方婷拼命扭头看着陈滔滔,眼里都是惊恐,只听丁孝蟹道:“他不是买了机票吗,押他到机场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陈滔滔奋力抬头看她的眼神,两扇门便在她面前关起,丁孝蟹松开了她的手,方才的张狂似乎一下子消失在夜空中,他显得落寞而又疲惫。他推开给他打伞的阿林,默默地走到车前等她,一手握成拳在眉心处搓了搓,沉声道:“如果你下次还敢利用我爸爸,我一定不会饶了你。你自己要找死,会有很多人陪你的。”
方婷的血液凝固起来,她慢慢走过去上了车,听见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他的眉心深深地蹙了起来,这样的事到何时才是尽头,他与方婷一样,找不到答案。

你要求婷婷原谅你,你才会幸福
方婷几乎一夜不曾睡着,她一直盯着锁死的门,生怕丁孝蟹会上楼来,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靠着睡了一会儿,敲门声忽然响起,她惊得坐了起来,道:“是谁?”
“少奶奶,是我呀。”春姐道:“有客人来了。”
“客人?”方婷皱了皱眉头,心道,莫非是麦子青,他这样勤地上门来,一样会惹祸上身的,她下床上前把门打开,只见和春姐并排站着的,居然是个女人。
“婷婷。”那女人笑道:“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你是……”
“大屿山,阿秀,你不记得了。”
方婷忽然想了起来,她就是大屿山那个开杂货店的女人,是丁孝蟹亲手杀了她的丈夫然后照顾她母子二人。她的脸沉了下来,道:“你来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阿秀笑道:“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她的笑容如此和善,使得方婷无法拒绝,她勉强点了点头。
今天的天气并不算好,海上吹来的风很大,方婷微微侧过身子,一手压住一边的头发,默默地走着,阿秀含笑看着她,忽地道:“你真美。”
方婷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怪不得他这么爱你。”阿秀微微一笑道:“你确实是个让人喜欢的女孩。”
方婷站了下来,诧异地看着她,道:“你不觉得你这样说,很可笑吗?”
“可笑?”阿秀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他很久以前就选了这幢别墅,因为他知道你喜欢在海滩上走。”方婷冷笑一声,眺望着天海之间的一般船影,阿秀并不以为意,接着说道:“他为你挑选了满衣柜的衣服,买了戒指,准备向你求婚。他早就请了春姐,就算你没有答应嫁给他,他还是时常到这里来坐坐,他跟我说,他永远也不会卖出这块地方。即使现在他娶了你,却还是一个人住在楼下,因为他知道你不会愿意和他住在一起……”
“够了。”方婷不屑地看着她,道:“你不会以为我还会感动吧?你说的那个人,他杀了我全家,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你恨他。”阿秀叹了口气,道:“可是他心里并不好受,他不想伤害你。”
“伤害?”方婷惨笑起来,看着她道:“你当初跟我说,他杀了你丈夫,可是你慢慢地喜欢上了他,我竟然很感动,可是我今天真的不能了解,你怎么会爱上你的仇人?你怎么能允许你的儿子叫你的仇人干爹?你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
阿秀低下头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小星今年七岁,我恨了阿孝五年,就算我不得不为了生活接受他给我买的店子,我仍然恨不得他死。五年的时间里,他每次来,我都幻想自己可以杀了他。直到有一个晚上,他吩咐他的手下出去办事,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店里,我看着他哄小星睡觉,把后背对着我,当时我在剥苹果,只要我一刀刺下去就能报仇了,我站在他的身后,足足有五分钟,居然刺不下去。我才知道,我已经爱上他了。”
方婷沉默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恨一个人的力量是很大的。”阿秀抬起头来,道:“可是,我怕你终于报了仇的时候,却发现,你恨得再深,也还是爱着他。”
方婷压住被狂风吹乱的头发,深深地看着她,道:“我告诉你,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的名字叫陈滔滔,我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如果丁孝蟹想知道这个,你就这么告诉他。”
“不是阿孝让我来的。”阿秀黯然地看着她,道:“他根本是想让你恨他,只有你恨他,你才能勇敢地活下去。”
“是吗?”方婷凄然一笑,道:“他是这么想的吗?那你也可以告诉他,他的目的达到了,我恨他,而且我一定会活下去。”她再不想和她讲话,大步走回别墅中去,阿秀望着她的背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她明知道这是没有用处的事,但她还是忍不住想来告诉方婷,或许丁孝蟹现在还爱不爱她,对方婷而言是毫无意义的,或许丁孝蟹根本就不想让方婷知道,可是阿秀仍然想告诉她。
可能更爱方婷的人确实是陈滔滔,但是,更苦的人却是丁孝蟹。方婷的身影逐渐走远了,她娇小的身形慢慢地走向那幢海边的灰色小楼,阿秀知道,丁孝蟹的苦,方婷的苦,都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可是,她自己的呢。阿秀凄凉地笑了一下,她根本就不觉得苦,因为她太容易满足,即使能给他泡一杯茶,剥一只橙子,她也会觉得有一种近似于幸福的感觉,方婷适才质问她的话,她并没有什么理由来分辩。
可是,真的需要什么理由吗?如果理由就可以束缚住一个人的心,那么她根本不会爱上丁孝蟹,那个狂风暴雨之夜,方婷也不会到大屿山来,但是阿秀明白,那个义无反顾地跑到大屿山来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那个唯一能给丁孝蟹幸福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阿秀知道,这是他的错,这真的,是他的错,可是,即便是他的错,她仍然在奢望着老天能给他幸福。可是幸福却飘荡在来世的距离,只有等下一辈子了。
“等小星上中小学,我把他送到美国去念书。”丁孝蟹坐在藤椅里,看着小星依在他的怀里,微微张着小嘴一付香甜的睡相,便会觉得一种柔软的感觉油然而生。他看着他长大,从初生襁褓里的婴儿到现在活蹦乱跳的男孩,他依然还可以闻到他身上未褪掉的淡淡的奶香气味,每次小星用稚嫩的声音唤他“干爹”的时候,他甚至真的会有一种为人父的骄傲感觉。
“我只希望他以后过平常人的日子。”阿秀淡淡地笑道:“无论他做什么都好,别象他的亲爹和他的干爹一样,做个江湖人就行了。”
丁孝蟹的眼神黯淡下来,他轻轻地抱起小星,把他抱回房间,盖好被子,看着他天真无邪的安宁的睡相,心里知道,阿秀说的是对的。或者他根本不该介入这母子二人的生活,要让他们永远和黑社会脱离关系,他也不能再来打扰她们了。可是,唯有这个地方,他才能暂时忘记他的身份,以一个平凡人的心态享受一段平凡人的生活,每次阿秀摆好了碗筷叫他来吃饭的时候,他都有些恍惚,似乎他从前和以后都会这样地过着日子,时间到了,会有一个贤惠的妻子喊他吃饭,会有一个可爱的儿子缠着他讲故事。
可是,他注定是不属于这里的。离开大屿山阿秀家里,他也几乎没有想过这里,除了他累了倦了,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才会到这里来让自己歇息一下,过了今天,或许,他真的不该来了。
他轻轻地带上门,阿秀默默地看着他,眼里似乎有些复杂的情绪,与往常不太一样。
“有事?”
“没事。”阿秀摇了摇头,道:“我在想,我今天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
丁孝蟹坐了下来,并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端起阿秀为他沏好的茶来。
“我去找了婷婷……”阿秀的话音未落,便见他手一抖,热茶扑了出来,溅在他的手上。
“烫到了吧。”阿秀站起来,接过他的茶杯,见他的手上通红的一片,忙道:“我去拿药。”
“你跟她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冷漠得不同寻常,阿秀不由站住了,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小声道:“我跟她说,你……你很爱她。”丁孝蟹站了起来,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衣,不看她一眼,大步向门外走去。
“阿孝!”阿秀追了上去,道:“我知道我多事了,你不要生气,婷婷她,她根本没有信我。”
丁孝蟹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慢慢地坚决地拂去她拽住他衣袖的手,道:“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小星的事,我也不会再管,你们母子两个好好过平常人的日子吧。”
“我知道你不会再来了。”阿秀忍住眼里的泪,道:“可是你该让婷婷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让她原谅你,只有这样……”她还想再说什么,忽然发现丁孝蟹骤然停住脚步,站在了门口,他的脊背僵硬得象绷紧了的弓弦,一双寒冷的眼中都是警惕之意,阿秀怔了一下,忽然听见一阵开足马力的摩托车声响由远及近而来,声音嘈杂得让人心都猛跳了起来。
“回房间去!”他大声道,阿秀愣愣地看着他,丁孝蟹猛地厉喝一声:“守着小星别出来!”他一手重重地将她推到房门上,阿秀象了猛醒过来一样返身进屋,将被惊醒的小星紧紧抱在怀里,靠着墙边蹲了下来,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孝哥!”阿龙和阿林一步迈进店里来,要把店门外的铁门拽下来。刚拽了一半见两辆摩托车上一共四人风驰电掣地开到了杂货店对面,尽管借着夜色也能看见后面坐着的四个人手里,都托着一把机关枪。丁孝蟹抽出枪来,不待摩托车开到眼前便是一枪,将当先的一辆车上的骑手打落下来。阿龙和阿林趁机一把拽下铁门,闪在墙后。
一阵暴雨似的枪声响起,铁门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店里的桌椅家俱都狂风一般的枪弹射得东倒西歪,桌上的果盘,台灯和碗碟都被打得粉碎,四溅在地上。丁孝蟹伏在神台旁边,头都抬不起来。
“孝哥!”阿龙紧贴着墙根动弹不得,大声道:“这样挨打不是办法,我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丁孝蟹向他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将枪稳稳托在手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铁门的方向。枪声骤然停了,刚刚的那一阵天裂地崩般的响声过后,忽然静寂得可怕。
忽然,一辆摩托车凌空飞了进来,将被打得千疮百孔的铁门撞飞,还未落地,丁孝蟹便一枪将那骑手打了下来,车上的枪手机枪一阵狂扫,他侧身躲在神台后面,听得阿林惨叫一声,心里一紧。只听得又是一声枪响,那枪手滚落在地上,机枪抛了出去。
“孝哥!”阿龙解决了那个枪手,扶起肩膀中枪的阿林,几步走到丁孝蟹身边,道:“你没事吧?”丁孝蟹摇了摇头,猛地一掌将阿龙推倒,一枪将刚冲进来的最后一个人撂倒,那人倒下的时候机枪一阵乱扫,丁孝蟹觉得臂上一麻,一缕血痕殷了出来。
阿龙站起来补了那枪手两枪,回头大声道:“孝哥!你受伤了吗?”
“只是擦伤,不碍事!”丁孝蟹俯下身去和阿龙将阿林拖到神台后面,他撕下衬衣下摆,将他的伤口紧紧包扎起来,道:“挺得住吗?”阿林疼得脸色煞白,点了点头,道:“孝哥,我没事,不知道是哪个堂口下黑手!”
“若不是孝哥警觉,就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几个混蛋手里了。”阿龙悻悻地道,只见丁孝蟹臂上的血渍越来越大,忙撕下一条衣服将他的手臂扎住止血,道:“孝哥,打电话叫益哥带人过来。”丁孝蟹摇了摇头,他忽地省起,房内的母子二人一直没有动静,站起来走向睡房,在门口敲了敲门,道:“没事吧?”
门慢慢地开了,阿秀惊魂未定地看着他,满脸都是恐惧,眼睛瞟到他臂上的鲜血,不禁一惊,道:“你受伤了?”
“快带小星离开这里,不知道他们派了多少人来,你到最近的警局去……”他忽地看到阿秀的瞳孔骤然放大,一脸的惊骇之色,她惊叫了一声,瘦削的身躯里骤然迸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将他推开。
两声枪响接连而起,一个杀手缓缓地倒了下去,他的胸前喷出一团血雾,阿龙端着枪,脸色煞白地看着丁孝蟹,他方才以为已经干掉的那个枪手并没有死,趁着丁孝蟹与阿秀说话的时机猛地爬起来向他开枪,如果不是阿秀,丁孝蟹已经死在了他的枪下。
“阿秀?”丁孝蟹从阿龙眼中的惊悸发觉到了异样,他唤了她一声,阿秀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她的脸色白得象纸一样,凄然一笑,慢慢地倒了下来,一缕血痕顺着唇角淌了下来。
“阿秀!”他抱住她倒下的身体,跪了下去,她的胸前血渍殷红了衣服,那弹孔的位置正是心房,丁孝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深重地喘息着,一只手颤抖着,慢慢地抚上他的面颊,丁孝蟹用力握住那只手,看着她惨白的脸,和那双眼睛里坦露无疑的海样的深情和不舍,心里象被捅了一刀,颤声道:“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
“答应我……”她的声音如同蚊蚁,低得几乎听不见,才说了三个字,血便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丁孝蟹道:“我答应你,我会照顾好小星,我答应你。”
“我知道你会……”她拼命地抬起身子,蹙起眉头,拼命地喘着气,道:“答应我,你要……你……”她的嘴唇蠕动着,却已听不见声音,丁孝蟹将耳朵附在她的唇边,只听她的声音象心底发出的叹息,可是他依然能听见,她说的是:“你要……求婷婷原谅你……你才会……才会……幸福……”
丁孝蟹慢慢地抬起头来,阿秀说完了“幸福”两个字,脸上便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她原本平凡的脸上,此刻竟浮现着一层异样的美丽,眼中看着她这一辈子爱到心坎里去的男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幸福对她而言,其实很简单,能够为他而死,能够死在他的怀里,便是最大的幸福了。丁孝蟹看着她那些安祥甚至有些喜悦的脸,喉中象被堵住,胸口的酸痛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闭上了眼睛,一颗泪珠慢慢地从他紧闭的眼帘里垂落了下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孝哥!”阿龙走了过来,迟疑了半晌,轻声道:“小星还在里面。”
丁孝蟹慢慢地将阿秀放在地上,从阿龙手里接过他的外套,盖在她的脸上,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蓦地站起来,大步走进屋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里有哽咽的味道,柔声道:“小星?”
“干爹。”小星小小的声音在角落中响起,丁孝蟹走了过去,蹲在他的面前,道:“小星怕不怕?”
“怕。”他把两只小手伸到他的脖子上,紧紧地搂着他,道:“妈妈说,不叫我我就不要出去,要在这里等着妈妈和干爹。”
“小星乖。”他忍住胸中难以遏止的泪潮翻涌,将他弱小的身躯紧紧搂在怀里,站了起来,把他的脸按在自己的肩窝里,道:“小星,你把眼睛闭紧,干爹不让你睁开,你就别睁开,好不好?”
“好。”小星靠在他的怀里,用两只小手掩住双眼,把脸紧紧地贴在他厚实的肩膀里。他浑然不知的乖巧和全然信任的听话都让他的心颤抖起来。
“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不能答应你。”他在心里默默地对阿秀道:“我只能答应你,我会好好地照顾小星。”他抱着小星大步地走出了杂货店,店外的风清清爽爽地拂在他的身上,除了一辆东倒西歪的摩托车和一个倒毙在地的车手,似乎根本没有什么异样,似乎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我要你知道,”阿秀温柔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来:“不管别人怎样看你,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有一个人,永远愿意在这里等你。”这个随时等着舔平他伤口的女人已经不在了,她临死前所希望的,却是他会幸福。
丁孝蟹眼中的泪慢慢在夜风里风干,一种近于野兽般的狂野和仇恨慢慢地染进他的眼眸。无论这个下黑手的人是谁,他发誓,他一定会把他挫骨扬灰。

原来这样的感觉,就叫做幸福。
方婷好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睡神终于眷顾了她,在一片无梦无思的黑甜乡里,她象陷入黑洞的星体一样,将自己抛在飘飘荡荡的空间。
门被撞开的时候,她以为是在她在做梦,灯忽然大开,一片雪白的灯光使她骤然惊醒过来,方婷象被惊吓到的小鹿一样,抱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明暗的瞬间变换使她有些懵懂,可就在她看向门口的一刹那,她便立刻全然清醒了。
站在门外的人是丁孝蟹,凌乱的头发下面一双眼睛凌厉如电,他半边袖子已经被血染红,手里握着一只手枪,更让方婷惊讶的是,他臂弯里还抱着一个小男孩,那男孩睁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也正看着她。
“你干什么?”方婷往床里缩了缩,骇然地看着他这付模样。丁孝蟹走了过来,方婷的心随着他的脚步逼近而狂跳起来,她双手抓住被角,狠狠咬住下唇,只待他一走到床边便将被子扔过去,她方要尖叫,忽见他一俯身将那小男孩放了下来。
“妈妈呢?”小男孩揪住他的手,满是泪痕的小脸可怜兮兮地向着他。
“别怕,”他用那只没有沾血的手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柔声道:“和干妈待在一起,干爹一会儿就回来。”小星扭头看了一眼方婷,仍然握着他的一只手指不放,方婷忽地想了起来,这孩子是阿秀的儿子。
“帮我照顾一下小星。”他冷然盯了她一眼,道:“我没有回来之前不要离开这个房间!”他转身走到窗前,“刷”地一声将窗帘拉紧,然后按断电源开关,屋里瞬间一片漆黑,只能听见他关门和急促下楼的脚步声。
小星惊叫了一声,哭了起来。
他的哭声在暗夜里显得如此脆弱、孤独和无助,方婷听着听着,便不忍了。
“小星。”方婷伸出手去将他的身子搂在怀里,用被子将他包了起来,黑夜里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觉得他小小的身子在不停地发抖。
“怎么了?小星?”她双手捧起他泪湿的脸来,问道:“你妈妈呢?”
“我不知道……”小星抽抽嗒嗒地道:“外面好吵,妈妈说是枪响,有坏人来打干爹,妈妈不让我出去,她一个人出去了,后来干爹把我抱出来,不让我看。”他双手抹着眼泪,忍不住扁着小嘴哭了出来:“妈妈,我要妈妈!”
方婷只觉得心里一阵冰冷,又是一阵凄凉,阿秀死了。她白天还在海滩与她散步聊天,如今竟然就这么死了。小星哭声将她的心揉得软了起来,方婷伸出双臂把他环抱在自己怀中,低声道:“小星乖,小星不哭,你干爹出去找妈妈了,会把妈妈找回来的,小星乖乖睡一觉,妈妈就回来了。”
小星伏在方婷温暖柔软的怀里,心情渐渐安宁下来,他不再哭了,但声音仍然在抽噎着,道:“干妈,以前我睡觉妈妈和干爹都会给我讲故事的。”
“讲故事?”方婷皱了皱眉头,道:“干妈给你讲一个……”她竟然顺着口跟着小星叫起“干妈”来,心里不由一阵反感,但是又不忍心让小星眼巴巴地等,她想了想,道:“给你讲一个买啤酒的故事吧。”
“好。”小星伏在方婷的怀里,乖乖地道。
“从前有一只乌龟,一个蜈蚣和一只蛇,他们干活干得口渴,于是就是说每人拿十块钱出来要买啤酒,乌龟猜输了拳所以就罚乌龟去买……”
“干妈,什么叫猜拳?”小星靠在她的怀里,咕哝着问道。
“猜拳啊,”方婷想了想道:“猜拳就是玩拳头剪子布,谁输了就要罚谁,小星有没有玩过。”
“拳头剪子布啊,小星和干爹玩过。”小星把小脸往她怀里缩了缩,眼皮开始有些发沉了。
方婷一笑,继续道:“结果乌龟去了两天还没回来,蜈蚣和蛇就说,有没有搞错,连三十块钱都想贪,谁知道他们听见乌龟说,喂,我爬了两天还没爬出门口呢。于是他们就叫蜈蚣去买,因为蜈蚣脚多,走得快,谁知道这回蜈蚣走了四天还没回来,于是乌龟和蛇就说,这个蜈蚣太不象话了,居然连三十块钱都偷,忽然听见蜈蚣说,喂,我还在穿第五十双鞋呢……”
她觉得小星的脑袋倚在她的怀里,已经睡着了。她叹息了一声,仍然放低了声音,自言自语般讲下去,道:“后来蛇就自告奋勇要去买,它不到两秒钟就出门了,可是呢,去了六天也没回来……”她的眼眶湿润了,将小星搂在怀里,慢慢地靠在了床靠背上,喃喃道:“去了六天也没回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我真的很想知道……”
黎明的曙光渐渐染亮了窗帘,映红了一室。丁孝蟹忙了一整夜,他本想回房间去睡,还是忍不住走上了楼,他轻轻推开方婷的房门,只见一缕晨光中,方婷搂着小星靠在床边上,睡得正香。她美丽的面容在那一线光束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安祥圣洁,小星一头黑发的小脑袋伏在她的胸前,嘴巴微微张着,可爱的睡相让人怜爱。
丁孝蟹看着看着,一阵莫名的感触会袭上了心头,这阵感觉让他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甚至有些飘飘然,他忽然想起阿秀的话:“这样,你才会幸福。”
原来这样的感觉,就叫做幸福。他这一辈子也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可是就在一转念间,一阵更加深沉的痛苦便闯进了他的心房,这种幸福,不是他的。他慢慢地关上了门,疲惫和困倦使他不能再想下去,他扶着额头慢慢走下楼去,客厅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他上前拿起电话:“喂!”
“老大!你没事吧,听阿龙说你也受了伤,怎么不回家来让老利看看。”丁益蟹的声音似乎永远这么惶急。
他皱了皱眉头,坐在沙发上,燃了一根烟,道:“你查的怎么样了,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不会是John,”丁益蟹道:“他现在正和我们合伙做生意,没有理由这么做,何况他人现在在香港,不会笨到这个地步。”
“别说废话!”他喝道:“就是说你还没查出来?”
丁益蟹沉默了一下,道:“你说会不会是周济生?”
“不会。”丁孝蟹闭上眼睛,狠狠吸了一口烟,手指敲了敲太阳穴,道:“那老家伙现在一天到晚吃斋念佛,但求别人不惹他,他不会惹上咱们,何况华姐的事,他不会拿到凭证的。”
他隐约听到电话里传来丁蟹的大吼大叫和丁旺蟹丁利蟹劝解的声音,皱了皱眉头,道:“老爸又怎么了?”
“本来不想烦你的!”丁益蟹气急败坏的道:“玲姐不见了,不知道怎么的从小榄精神病院跑了,老爸就在家里发疯,一定要出去找她。”
“玲姐不见了?”丁孝蟹一怔,道:“你去查一下怎么回事,是不是方展博回来了?”他偶一回头,忽然看见方婷站在楼梯中间,正看着他。
“玲姐怎么了?”她三步两步跑到他的面前,道:“我听到你说我大哥,我大哥怎么了?”丁孝蟹蓦地将电话扣了下去,站了起来,握住她的手腕,道:“你偷听我打电话?”他眼里的凌厉让人几乎不能逼视,方婷却毫不惮于狠狠地看着他,道:“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现在,没有空去管你大哥和玲姐的事,”他指着方婷道:“如果你再能神通广大地和他们通消息,不妨告诉他们,也别来惹我!”他将烟蒂用力甩在地上,方一回身,便看见小星赤着脚扶着栏杆站在楼梯上,想是被他发火的样子吓坏了,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一付想哭的表情。
“小星,”他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走了过去,将他抱了起来,道:“饿不饿,让春姐煮东西给你吃。”
小星摇了摇头,眼睛里眨着晶亮的泪花,道:“我要妈妈。”
丁孝蟹的神情黯然了,他抱着小星慢慢地走下楼梯,走到方婷面前,深深地看了一眼他们两个,道:“小星,从此之后,干妈就是你妈妈,干爹就是你爸爸,你就是我们的儿子,知道吗?”
小星天真的目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方婷,一脸迷惑的表情,方婷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走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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