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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百姓回忆录)第五章军旅生涯

2023-05-17 10:10阅读:
军旅生涯

1978年,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元年。这一年,我的人生又一次华丽转身,从农民到军人,战士、部队,全新的人生概念,让我开启了荣慕精彩的军旅生涯。
3月8日,黄岩县有四百多名新兵,陆续登上了工农兵号客轮。我身穿没有领章、帽徽的绿军装,站在开往上海的工农兵号轮船的甲板上,凝望着即将离别的家乡和亲人;我没有眼泪,没有留恋;我深感自豪、满心欢喜;保家卫国,苦点累点我承受得起,四年后我还会回到这个生我养我的家乡(海军服兵役为四年)。
当轮船的汽笛拉响,我们挥手告别亲人和家乡。
“到了部队要好好表现,多给家里写信......”岸上亲人的声声嘱托,回荡在送别的人群中,萦绕在热烈、欢送的空气里。
轮船缓缓离开码头,我远眺站在码头上送别亲人的身影,脑海里浮现起多年前,我的好邻居支边去大兴安岭送别的场景:当轮船的汽笛拉响,船上知青和岸边亲人一片嚎啕大哭的悲壮情景(知青支边是入户,心里感觉那是永别);与我现在告别家乡无比愉悦的心情,对比之下,可谓不一样的心境,产生截然不同的心情。
回到船舱,我们20名新兵开始互相介绍、彼此相识。我发现这20名战友大部分都是干部子弟,他们的爸爸有地委书记、副县长、区委书记、驻军团级干部、区人武部长、某企业领导、公社大队干部等等,这恐怕和“特种政治文化兵”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也许是“特种政治文化兵”这样的好兵种选着了他们,或是干部子弟特殊身份的关照,我不得而知;而我,这个小小车间主任的儿子,自然是这个好兵种选着了我这么一位代课老师。
入夜,我躺在客轮的卧床上,脑海里回味着:特种政治文化兵、海军编制、身上却穿陆军装;部队在大连市旅顺港、真正落脚点保密;全县仅挑选20名新兵、大部分是干部子弟、多半来自知识青年;这一连串的音符,弹奏出了这支部队的神秘曲调和想象空间。
我非常期待着“特种政治文化兵”这样一支与文化挂上钩的特种部队。

工农兵号轮船,经过一天一夜的海上航行,到达上海港,遗憾的是我们没能观赏上海这座冒险家乐园的国际大都市。在码头,我们和船上其他部队的新兵告别,便挎着背包、拎着行李走到十六铺码头,坐上开往大连港的长征号大客轮。
轮船缓缓驶离上海港。那年浦东没开发,一片荒凉;我极目远眺上海外滩那十几幢欧洲古典风格的哥特式建筑;夕阳余辉映照下,异样别致的建筑群,仿佛兀自矗立云端的海市蜃楼;它们历经世事的风霜雨雪,孤傲自赏地享受着世间的甜酸苦辣。
长征号是一艘经过公海的大客轮。那晚,轮船驶入公海,正好遇上了8级以上风浪。大客轮上下颠簸幅度高达一米多;透过圆形船窗,黑漆漆的海面上看不到半点亮光;巨大的海浪仿佛吞噬了整座船体。我们这20位生活在海边,却没有经历海上如此风浪考验的南方新兵,多半已经被海浪颠簸得不敢下床喽;一下床就会头晕呕吐,像是得了重感冒一样的难受。为了帮助他人,我奋力站在船舱上,为战友们做些递水送物等力所能及的服务;几圈下来,自己的大脑也开始疼痛难忍,肚子反胃恶心,哗啦啦地吐个不停。我强忍着,坚持为战友们服务。这是离开家乡,来部队途中的一次考验,不服输的我,一定要坚持下去;但决心最大也抵御不了吐浪的摧残,我吐得差点晕倒在地,也只能停止了为战友服务,自己也只能乖乖地躺在床上。我思忖着:帮助别人、快乐自己!这不是一句空中楼阁的口号;这是体现自我价值,获取心理满足的人性需求;以他人的需要,来证伪自身的人生价值,衡量人生的真正意义所在;一个人,要是无人需要你啦,你的人生还有什么光彩可言。就像我现在一样,孤独、无助、无奈地躺在床上,成了一个废人。朦朦胧胧中,思绪渐渐把我带入梦乡。
梦醒时分,已是风平浪静的清晨,我远眺船窗外,天空一片蓝色,几只白色的海鸟跟随着航行的轮船,迂回翱翔。我把眼光收拢,竟然发现大海的颜色就像墨汁一样的黑,本以为海天一色,看来这是阅读让思维产生的错觉;其实大海的颜色是跟随着海里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离开大陆架的深海,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墨汁。
这时,起早的旅客打开舱门,一股刺骨的寒风卷袭进来,让我们这些南方兵感受到了北方的味道。在家乡上船,我们仅穿一件衬衣,现在来到甲板上,必须套上棉袄,披着羊毛大衣,脚穿大头鞋,才能抵御寒冷。
三月的北方还是那么的冷,要是到了寒冬,我们这些南方兵能经受得住考验吗?我在怀疑自己;然而一想到自己当的是“特种政治文化兵”,兴奋情绪便很快驱逐了惧寒之心,让脑海里刚刚产生的怀疑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东方红客轮靠上了大连市,带兵的王参谋和范参谋把我们领到大连火车站。我们问:“怎么还要坐火车?旅顺港不是就在大连市附近吗?”两位首长告诉我们:“部队的基地在旅顺港,我们的大队驻扎在雪岱山。”
雪岱山在哪里?我们在地图上真的找不到。

当年的大连火车站坐北朝南,两边弧形楼梯通往候车厅,它的正前方是个大广场。我站在候车厅外的平台上远眺,几栋哥德式建筑点缀城市中间,给人感觉有身处异国他乡的韵味。
我们坐上从大连开往图们的火车,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坐火车。绿皮火车随着“呜、呜”的几声汽笛,车头喷出几道白色的烟雾;“哐当、哐当”的声响振动了车身,身感火车开始启动,徐徐离开了大连站;接着火车发出“扑通、扑通、轰隆隆、轰隆隆”的呼啸声;望着车窗外,一棵棵白杨树从眼前划过,表明火车在飞速前行。这样的速度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我来说真是一种享受,我享受着速度给我带来的快感和乐趣。



我们乘坐的是一趟特快列车,沿途几个大站点,旅客们争先恐后地挤上车,车厢里一阵忙乱;过后便很快恢复平静。列车员提着铝制大水壶,定时为旅客送水,定时打扫车厢,让车厢保持整洁;车厢喇叭不停播放着红歌,期间听到最多是《歌唱华主席》、《华主席是我们的掌舵人》等颂歌;车厢内学雷锋、做好事气氛浓厚。我们有几位战友也开始帮着列车员打扫车厢、整理台面杂物、为旅客和战友送水;和平年代,战士的榜样就是雷锋,雷锋的光辉形象也满满的充塞着我那单纯的心灵。这趟绿皮车,沿途要经过沈阳、长春、吉林,再转车到达图们,坐火车的时间颇长,当我看见一位少妇怀里抱着小女孩,身体有些疲惫,我便主动帮她抱过小女孩,坐在自己的腿上,这位少妇颇为感激。我们俩开始唠起了家常,彼此聊得很开心。我无意间发现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位老乡,向我投来狡黠的目光。他小眼睛乜斜着,瞄成了一条细缝;薄薄的嘴唇向两边撇着,露出嘲弄的微笑;腮帮上蹦出一对怪异的小酒窝;五官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就是一个喜欢捉弄的家伙。他用车厢里只有我们20名老乡能听懂的家乡话讥笑道,“这家伙在泡妞。”我狠狠地瞥了他一眼,心想:“自己在学雷锋,做好事,怎么到了另一类人的眼里竟然成了泡妞;不一样的境界,怎么会产生如此反差的结论!”我任由别人的嘲弄,任然我行我素,我用但丁的一句名言:“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来鼓励自己。
火车一路向东北方向行驶,经过沈阳、长春、吉林,再转车延吉、到达图们。我们这20名南方兵的心,始终在纠结,“本以为到大连旅顺港当兵,火车却把我们送到了图们站。”
下了火车,两位接兵的首长才告诉我们,雪岱山在珲春县。
我们又开始坐上公共汽车。那时的图们到珲春需要边防通行证,珲春县是中苏、中朝边境,我们这才知道自己将成为一名光荣的边防战士。
公共汽车沿着白雪皑皑的盘山公路,车轮胎套上防滑铁链,缓慢的、吃力的盘旋在冰雪覆盖的道路上,沿途足足开了四个小时才到达珲春县。
我们在珲春县部队招待所下了行李。接兵的两位首长领着我们,逛了一圈珲春县城。
一眼望到边的珲春县城破旧不堪,三层楼高的珲春第二百货大楼算得上是高楼大厦喽。我们在百货大楼买了些许牙膏、香皂、毛巾、脸盆等日常用品。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远处布满白雪的山岗被落日余晖染上了一片金黄,天边朦胧地闪烁着玫瑰色的光晕。我们这20名南方兵,列队迎着北国夕阳景色,踏着整齐的步伐,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的军歌,养眼地走在坑坑洼洼的水泥大街上。
回到招待所,已是晚饭时分,我们在招待所吃了第一顿部队饭,那可是香糯可口的东北大米饭。我们吃的好香、好爽口,本以为我们南方兵吃不乖东北饭,看来出乎意料,如此香糯软口的白米饭,即使在鱼米之乡的南方也很难吃到。我们边吃边赞口不绝。
第二天吃好早饭,我们穿上棉袄,披着山羊毛皮的军大衣,脚上套好山羊毛皮的大头鞋,站在解放牌军车上开始向雪岱山进发。
一片白茫茫的山路,蜿蜒崎岖;路两旁古树上抖落的雪片,不时地迎面飘来;冷飕飕的寒风让唯一露在外面的脸蛋感到有些刺骨。军车大约开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看到了东北的一个小村庄:一栋栋低矮的土坯房,四周围着一桩桩一米多高的木头篱笆,家家的房顶上竖着一颗大木头,木头的顶端冒出袅袅青烟,原来那是用空洞大树做成的木烟囱。这时,我的脑海里倏然浮现起学生时代看的《林海雪原》里描写的夹皮沟。这像是夹皮沟的东北小山村,我们在一块路牌上看到它叫三道沟村。过了三道沟村,我们的军车驶进了一个大山沟;这大山沟便是我们的目的地,“特种政治文化兵”部队的大队部。我们这20名南方兵,三个月的新兵连集训场地,就设在大队部的小广场上。
“开饭啦,黄澄澄的蛋炒饭,好香啊!”到了吃晚饭时,我们这位大个子于波,双手捧着铝制大盆蛋炒饭,迷花眼笑、连蹦带跳地来到大家面前。大家看到黄澄澄的蛋炒饭开心得直流口水,纷纷拿碗抢着打饭。一上口,个个傻了眼,原来这黄澄澄的蛋炒饭是硬邦邦的玉米饭,南方人真的咽不下、吃不惯。记得小时候我是非常喜欢吃外婆房前屋后种的糅口的玉米,可大北方的玉米怎么就那么硬、那么难吃?硬邦邦的,嘴里就像是在咬石头。后来知道这些干玉米,是粮库里囤积多时的战备粮。这顿争先恐后抢到的、撑得满满的蛋炒饭(玉米饭)大家有的吃了几口就倒掉,更为聪明(滑头)人仅挑出白米饭吃,把剩下的玉米倒在水槽里让水冲走(北方人称南方人的头发都是空心的一点儿也不为过)。当天晚上,新兵连第一次紧急集合。在大雪纷飞的操场上,我们20个南方兵紧张的列好队;我们站在零下30多度的雪地里,任由棉团似的雪花飘打在脸上;在刺骨寒风中听候命令。只见孙指导员跑到水槽边抓起一把冰冻的玉米来到我们面前:“是谁扔掉的?”语气十分严肃。“这是粮食,是农民辛辛苦苦一粒米一滴汗种出来的粮食,浪费粮食是可耻的行为,今后你们吃的主食就是这些硬邦邦的玉米和高粱米,难道你们都把它扔掉?想饿肚子不成?”这时,指导员把抓在手中冰冻的玉米往自己嘴里塞。大家都被指导员的举动震惊,从此再也不敢浪费粮食啦!
回到寝室,火墙把房间烤得暖烘烘的。从零下30多度的冰天雪地,到了房间仿佛换了季节,犹如闯入盛夏,我们赶紧褪去棉袄棉裤,身上仅穿汗衫短裤,还觉得热。这就是大北方的冬天,屋外天寒地冻,室内火热如夏。
躺在床上,我思绪万千,从鱼米之乡的南方,来到顿顿吃玉米、高粱、面粉的人烟稀少的北国边陲;从特种政治文化兵,到普普通通的后勤兵(到了部队,我们得知自己就是一名边陲雷达站的后勤兵),心里反差太大,顿感有些失落。四年的部队生涯我将如何度过,在农村,我半年就能把自己练成一名农民;我坚信自己在部队,也能在较短时间里把自己练就一名真正的军人(实际上部队新兵连的三个月集训,就是让一名普通的老百姓成为一名军人的速成过程)。我还暗暗给自己确立了一个目标:四年里,我一定要奋发努力,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趁没到熄灯时间,我拿出笔记本,写下了到部队的第一篇日记:
1978年3月13日
今天是新兵连集训的第一天,连队召开表决心大会。会上指导员对我们说:“你们从鱼米之乡来到几乎终年飘雪的雪岱山。我们是一支边防队伍,这里条件非常艰苦,在我们前方就是苏修(苏联),它们经常挑衅我国,还会派遣敌特分子骚扰我国边境,前几天就在三道沟村抓到几个敌特分子。作为边防战士,我们一点要提高警惕,练好本领,誓死保卫祖国!”
指导员那短短的几句话,激发了我们的热情,我第一个站起来表自己的决心。
听了指导员的一席话,我深受鼓舞,作为一名光荣的边防新战士,我决心:
一,在新兵集训中,我一定要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部队的各项条令、条例,提高自己的政治思想觉悟。
二,在新兵集训中,我一定要一切行动听从指挥。无论首长、老战友、新战友,只要符合革命需要,我一定坚决执行。
三,在新兵集训中,我一定要发扬党和军队的优良传统和作风,不怕苦、不怕累,搞好团结,做到不利于团结的话不说,不利于团结的事不做。
四,在新兵集训中,我一定要努力学习各项军事技能,做到勤学苦练、精益求精,让自己尽快成为一名合格的军人。
总之,我一定要向雷锋同志学习,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
的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我要把自己的青春热血洒在祖国的边防战线;我要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壮丽的共产主义事业(现在偶尔拿出来看看部队写的那本厚厚的日记,自己就是一名活雷锋;假如自己在部队牺牲了,那肯定又是一位榜样级人物)。
新兵连集训的内容主要有:队列训练(按照中国人民解放军队列条例进行训练)、内务训练(就是叠好被子、物品摆放整洁等)、紧急集合、实弹训练、部队条令、条例和政治学习。这些训练看似简单,实际艰难;只要你当过兵都知道,新兵连训练就像是进入魔鬼集训营;一天24小时,除了训练就是训练;夜里睡觉也不得安宁,紧急集合搞你几次,让你猝不及防,感神经过敏。当你刚脱衣躺下,忽然来个紧急集合,你得在较短时间里穿好衣裤,打好背包,跑到操场,列队等待命令,有些反应稍微迟缓,就会丢三落四,挨批受揍,这不叫军阀作风,这是促成你早日成为一名真正的军人。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刚做了一次紧急集合,大家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我们刚进入梦乡,又被一阵急促的哨声惊醒,整个人神经节地从床上蹦起来;还刻意断电,无法开灯,只能漆黑穿衣、垫背、打背包,挎上水壶、挎包仓促往寒风刺骨的操场跑那晚真的很是狼狈,我们有的衣服反穿,有的纽扣错位,有的丢三落四,有的抱着没捆好的被子也往外跑。班长句句训斥回荡在凌厉的寒风中;天上不停飘落的雪花,也在嘲笑着、数落着这支凌乱不堪的新兵队伍。
要说新兵连的魔鬼训练营,最枯燥莫过于列队训练,一个个单调的动作反复做上几十遍、上百遍,只要连里有一个人动作不到位,全连人一起受罚;即使你个人做得最标准、最好也要跟着重复做,连长说这叫集体荣誉。这种集体荣誉的训练让每个人都感到心身疲惫,因为一个班总有一二名反应迟钝,动作不到位的。比如,我们在做向左向右转时,总有一两名做错动作,我们彼此面对面立着,让最严肃的班长也会忍不住捂着脸偷笑;还有,我们二班有一位陈运来老乡,每次走正步总是改不了手和脚顺风吹的毛病(出左脚提左手,出右脚提右手);改了又忘,忘了又改,弄得大家啼笑皆非,有苦难言。全连人为了集体荣誉,只能跟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训练。
要说新兵连的魔鬼训练营,我最喜欢的就是实弹训练。我喜欢打枪,小时候外婆做木制手枪,我爱不择手现在能真枪,我的心情如获珍宝好奇是人的本能,因为好奇,所以喜欢;因为喜欢,更能激发人的能量。我特别刻苦训练,打靶场上大家都累了,只有我一人还端着枪在瞄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枪法全新兵连名列前茅。但最刺激是打连发冲锋枪,一盒子弹30发,我试着一次射击完毕;我瞄准靶心,紧扣扳机,哪知道手根本捂不住枪,连发的子弹让枪口打上了天,班长调侃道:“你这不是在打靶,是在打飞机。”大家听了笑得前仰后合,弄得我好是尴尬。班长笑着告诉我,打连发不能死扣扳机,不然最大的臂力也压不住子弹连发的反作用力。
实弹训练最危险的莫过于扔手榴弹,战斗影片里看到扔手榴弹,拉导火线是用嘴或用另一只手拉的,实际上打开手榴弹盖,导火索一段有个圆扣,套在手指上,当你扔出手榴弹的同时,已经拉响了导火索。我第一次扔手榴弹心里有些紧张,生怕手榴弹没扔出就掉落在地,扔的时候还死死地抓住不放,又一次弄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自己也觉得有趣。平时投弹训练,我非常刻苦,有时还会投出第一名;到了实弹,心里发怵,产生了令人啼笑皆非的效应。我压了压胸口,平静一下心情,再次扔的时候就比较顺利的投出了手榴弹。我只是出了一点小纰漏,当轮到那位正步走总是改不了手脚顺风吹的陈运来战友扔手榴弹时,非常危险的事情发生了。他手往后倾时,由于用力过大,手没能抓住手榴弹,向后掉落在地,拉响导火索的手榴弹在地上冒着青烟。紧急关头,幸好我们的班长迅速捡起地上冒着烟的手榴弹,及时扔了出去,“嘣”的一声巨响,手榴弹在不远的空中爆炸,不然,我们的队伍中也许又多了一位王杰英雄。一位英雄,一个英雄壮举,看似伟大和不可思议,实际上时时刻刻就发生在你身边的一个偶然的、突发事件之中。
新兵连让我颇感优越感的是连里的黑板报由我负责出,虽然这是一项额外任务(黑板报都是在训练之余,利用休息时间完成的),但总感觉自己比别人强;这种优越感极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每期黑板报写的报道,大多是我和卢宇光一起完成的,因而我们俩便很快成了好朋友;我们有着共同爱好,喜欢文学,喜欢写作(后来卢宇光成了凤凰卫视住俄罗斯首席记者,成了家喻户晓的名人)。我出的黑板报,每期都画上军人的生动形象。指导员多次夸我画的好,还把大队首长邀请来看我的画。那期我画的人物画很像这位首长,首长笑着对我点点头,这一点头意味着什么,我揣摩不透,但至少带点肯定的味道(下连队后知道这位首长是庄副教导员,因为他的点头,让我留在了大队部)。
三个月艰难的新兵训练,我们这二十名来自鱼米之乡的南方兵,历经了大东北冰天雪地、刺骨寒风的洗礼;让习惯了吃大米饭的娇嫩肠胃抵御住了硬邦邦的玉米和高粱米的磨难;每个人无论从体能、内务、列队,还是军容风纪、军事技能、战斗作风都得到了明显的强化和提高,基本完胜了高强度新兵训练的考验。我们已经从普普通通的百姓,突变成了一名英姿飒爽的军人。
明天就要下连队喽,当天晚上,新兵连举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会餐,庆祝我们二十名南方兵,个个通过了新兵训练考核,圆满完成了新兵训练的各项任务。大家聚在一起,举杯畅饮,餐桌上虽然没有山珍海味和高超厨艺,只是七八盆由新兵连炊事员做的普通菜,但畅怀的豪饮,热烈的气氛,浓浓的战友情,久久回荡在北国边陲的小饭堂,久违了的激动心情溢于言表。尽兴时,大家各自拿出事先放在兜里的笔记本,互抒祝语。这本珍贵的笔记本,我珍藏至今;现在拿出来看看,每个人抒写的、情深意浓的豪言壮语,个个都不愧为毛主席的好战士。
明天就要下连队喽,我们还不知道自己下连队干什么?唯有高个子于波,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来部队是当驾驶员的。他爸爸是我们当地的驻军团级干部,和接兵的两位首长打过招呼,答应他来部队当驾驶员。这可是他喝酒尽兴时和大家透露的小秘密(七十年代,选着职业,排在第一位的是方向盘)。
第二天上午,大家吃好早饭,来到浸透着艰辛和汗水的训练场,等待着新兵分配的花会开桶(黄岩的土语,意思是等待最后结果),大家的心情异常放松。
远眺不远处的溪坑,冰雪已经融化,涓涓溪声涤去了往日训练场上的紧张和繁忙;山间嫩绿的树丛中一束束或粉红或玫瑰色的金达莱花,在明媚阳光抚摸下竞相绽放,展现着她的多姿多彩和无穷魅力。倏然间,晴朗的天空飘起了片片雪花,仿佛苍天画下神笔;这样的奇观美景,胜比南方晴朗的天空下起白雨、挂着彩虹,真是无与伦比。这时,连长和指导员从大队部回来,训练场上最后一次响起了紧急集合的口哨,我们二十位南方兵迅速在操场上列队完毕。王连长开始点名:卢宇光、陶国栋、管建伟、许德福、叶中宝、丁其法出列,你们六位带上行李、垮好背包,准备上雪岱山,到一连报到;徐宝明、杜继平、罗邦国、潘钢锋、王中宝、林国庆、陈云来出列,你们七位带上行李、垮好背包,准备上雪岱山,到三连报到;黄道俭、罗航荣、陈烽、张学新、王建国、于波、朱海斌出列,你们七人留在大队部,等候指导员分配。
茫茫林海的雪岱山顶,常年笼罩在云雾中,站在山底下根本看不清它的高度和山顶的景致,当地百姓有句顺口溜是这样形容雪岱山的:五月雪花飘,六月穿棉袄,七月八月雾茫茫,九月雪又到,积雪比人高。这意味着我们这十三位老乡将要奔赴更艰苦的雪岱山顶守卫雪域边关去啦!当解放碑军车开始启动,我们山下的七位老乡,向站在军车上的十三位上山的战友挥手道别,心表敬意。
军车渐渐驶离我们的视线,孙指导员开始宣布:陈烽到卫生室报到;黄道俭、罗航荣到司机班报到;王建国、朱海斌到炊事班报到;于波、张学新到警卫班报到。宣布完毕,我回眸一眼高个子于波,我真的替他感到惋惜,也不难发现他脸上的沮丧和无奈。这看似不留情面的安排,实则人情味浓厚,尤其让身体不佳,晕倒在训练场上的陈烽战友当一名卫生员;两名农村兵黄道俭、罗航荣当驾驶员。他们学会驾驶技术,复员回家就可以派上用场;像我们这几名城市兵,复员回家,政府是有义务安置工作的,因此,部队让我们这几个城市兵到警卫班、炊事班站岗、干活,在部队继续磨炼意志。

来炊事班报到,大队部首长还额外布置我两项任务:一是大队部的黑板报由我负责完成;二是大队部的图书室由我负责管理。我心感欣慰,这两份额外任务总算和“文化”二字沾上了点边。
炊事班工作不久,一位在部队养了四年猪的老兵,年底就要复员回家,班长让我接替他的工作;对于一名刚提交入党申请书的我,自认为这是组织对我的最好考验。
我怀揣理想,孤身一人,每天面对着几十多头猪和百来只鸡;我自封自己为海、陆(猪)、空(鸡)三军司令员。一天三顿,当我挑着百来斤热乎乎的猪食,迎着刺骨寒风,踏着银白色冰雪,来到猪圈旁,听到咕噜噜、咕噜噜;咕咕咕、咕咕咕地欢叫声,几十头猪和百来只鸡骤然聚拢,围在我身旁,翘首等待我的供食,我心舒畅,自己就像是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
偶尔也会苦思冥想,自己的理想怎么会和臭烘烘的猪圈以及那么多畜生联系在一起;理想本是一种向往的境界,那是壮丽的、美好的,我这么能借助这又脏又臭的猪圈和那么多畜生来实现?我自问自己,我的入党动机是什么?实际上我想入党,就是在部队四年的单纯目标,把它归咎与理想范畴未免有点牵强、似乎缺了点崇高。这和革命战争年代,先烈们面对敌人的严刑拷打、面对牺牲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这种纯粹的共产主义理想和信念;坦白说,我的动机是有缺陷的。
几十头猪在我的精心喂养下茁壮长膘,每天还能收获几十只鸡蛋,用来改善部队战友的伙食(说句实话,部队的伙食实在不敢恭维,主食大部分吃的是苞米、高粱米和面粉,能吃上一顿大米饭就像是过节一样快乐。蔬菜老三样,白菜、萝卜和土豆,猪肉在菜里要借助放大镜才能看到);看着一只只肥硕的肉猪即将成为连队梦寐以求的伙食,成果的喜悦,盈满我的脑海。等到部队战友们吃上我辛辛苦苦喂养长肥的猪肉,看着部队首长和战友们向我投来赞许的目光,我感到距自己的理想不远了,一思及此,再苦再累我也心甘情愿。
银装素裹的寒冬,随着开春的暖意悄悄降临,冰雪也开始渐渐融化。我拿来一把二和,坐在溪边突兀的溪卵石上,拉起了“泉水叮咚响”的歌曲;看着冰块裂缝中流淌着晶莹剔透的水珠,脑海里蓦然冒出唐代诗人史青的名句:“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想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想到几十多头肥硕的肉猪即将搬上餐桌,改善战友们的伙食;想到自己的付出将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实现理想近在咫尺,我沾沾自喜、心花路放。
哪知好景不长,由于天气转暖,一场突来的猪瘟,先是死了两头老母猪,后来接二连三,一头头大肥猪相继躺倒在猪圈里。我抱着死去的肥猪,真是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眼瞪瞪地看着一头头病死的大肥猪躺倒在我面前,我心如刀绞,泪流满面。“杀!”胖子司务长一声令下,无论是瘟猪,还是健康猪,一只只倒在鲜红的血泊中。现在想想这种行为是多么无知、多么可怕。在缺少科学知识的档口,行为人的无知是可以理解的;按现在的科学做法,理应把病死或还活着的猪全部深埋。
诚然猪是病死的,猪瘟那是天灾;因为当时没有疫苗,但我始终在自责自己,自责自己没能管理好,让猪得病;自责自己没能让战友们吃上香喷喷的猪肉,心中的阴霾久久无法散去,仿佛战友们都在用责备的、异样的目光瞅着我。想到自己这大半年顶着刺骨寒风,在冰天雪地里挑猪食、刨冰槽、喂猪、喂鸡、、、、、、所有的辛苦劳作都和死猪一起化为泡影,我的情绪低沉,成宿成宿的无法入眠;躺在床上,一合眼,脑海里便会出现一只只黑色和白色的猪,耳边不停的响着哼哼、叽叽的猪叫声,我失眠了。我怀疑自己得了神经衰弱(那时还没有抑郁症一说)。在我情绪极度低落之际,意想不到的是,部队当年给了我一个大队嘉奖,还把我推荐为基地新长征突击手。我的心豁然开朗,就像是绝处逢生,久旱逢甘霖。我非常感激部队首长对我的关怀和鼓励,以及对我辛勤劳作的肯定。人逢喜事精神爽,心里一切的阴霾和病魔全都烟消云散;我又开始浑身充满活力,干劲十足。

1979年2月17日,中国打响了对越自卫反击战,当时前苏联气焰十分嚣张,扬言只要我国打到越南河内,苏联就会对我国开战。
中苏边界形势邹然紧张,我们部队监察到前苏联太平洋舰队的航空母舰编队已经驶离海森威港口,直冲我国南海。整个东北三省进入战备状态,尤其我们这支靠近中苏边界的情报部队,被前苏联视为国家的眼睛。我们早就知道前苏联在边境布置了三枚导弹,分别对准我们部队的一连、三连和大队部。一旦中苏战争爆发,三枚导弹一定会先发制人,打掉被它们视为国家眼睛的部队。一旦导弹发射,假如我们没有及时撤离,我们部队全体指战员就会永远守卫在雪岱山,成为保卫祖国边疆的烈士。面对死亡威胁,部队做了战时总动员,大家都做好牺牲自己的心里准备。我们20位老乡中,有的还把自己重要东西寄回家,一时引起了家乡亲人的心里恐慌。外传东北人纷纷南逃;边境线上布置的地雷被一辆马车误踩,爆炸身亡;、、、、、、这种自伤的消息纷至沓来,感觉大东北一片混乱。
一天下午我们部队接到上级命令,要求除了少量值班人员坚守岗位,其他指战员全部坐在军车上等候撤离。我们炊事班忙碌了一个下午,炒熟了大量黄豆,装好挎包,每人发一包黄豆挎在胸前,以防部队躲进森林几天几夜,作备用粮。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一辆军车上等待撤离命令。大家相互取暖,互相安慰,有的还拿出自己写好的遗书看了又看,生怕有什么内容遗漏。那位高个子于波老乡,眼睛凝望着挂在天边的月亮,思念着远方的姑娘,含着泪水,感叹着自己还是个处男,“早知道当下即将告别人生,何必当初那么克制,留下人生没能尝到禁果的遗憾!”面对死亡威胁,人想到的竟然是这些,这应该是人性本能的反应。那档口我就没想那么多,我也没写遗书,也没有把自己的东西寄回家。父母来信说,高个子于波的母亲来我们家打听消息,我们一点消息也没有,你们部队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母亲说儿子把部队的东西都寄回家,我们也很担心你。我的大脑比较简单,但也至于简单到对死亡没有半点恐慌,因为我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牺牲。我的人生哲学,对未来要抱乐观的态度;我认为,一个人对未来悲观,那是自欺欺人;未来本就没有发生,你何必往悲观方向去想;即使预期悲观,你也有多种化解的方法,使之往乐观的方向发展。我那简单而又乐观的人生观,也许是与生俱来的。这种简单而又乐观的人生观,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减少许多不必要的、或是自找的烦恼和痛苦。那晚,我们坐在军车上整整熬了一夜,到第二天清晨,警报才解除。北方时局的紧张气氛,一直延续了一个多月,才有所缓解;我国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也正好打了一个月。

后来,我当上了炊事班班长。在炊事班,作为班长,我必须提前安排好每天每顿的主食和辅食。虽然主食的原料大米、玉米、高粱米、面粉,常年不变,我们可以通过花样花色的变化,比如面粉可以做成面条、饺子、馒头、花卷、和不同馅料的包子,让一日三餐,顿顿有变化,天天换花样。我除了带领全班战士,保障部队指战员一日三餐,搞好食堂卫生,确保食品卫生,让战友们吃好、吃得放心;我还要带领全班战士一起下地干活,种些新鲜蔬菜,想方设法改善战友们的伙食;入冬前,我们还必须采购充足的过冬蔬菜,储藏进山洞。大东北过冬的蔬菜,就是大白菜、土豆和萝卜,还有黑木耳和我们炊事班自制的豆腐等一些豆制品,当时在大东北,即使有钱也吃不到新鲜蔬菜。这大白菜,自藏进山洞起,全班战士还要定期去山洞检查,剥掉表面烂叶;到了来年春天,山洞里一颗颗大大的白菜剥得仅剩下小小的菜心可以食用喽。
炊事班当了一年的班长,部队又把我调到警卫班当班长。我在这支“特种政治文化兵”部队做后勤工作,从养猪、炊事班、到警卫班;我把这支部队最脏、最苦、最累的活全部承包了一遍。
警卫班负责营房的安全保卫工作,战士们除了昼夜轮班站岗放哨,白天我们还要为部队干大量零活。深秋,营房里的小白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枝干上的黄叶纷纷脱离肢体,随风飘舞,金灿灿的小树叶落满一地。早晨我们起来第一件事,打扫营房落叶。这看似非常美丽的金黄色小叶片,每天我们要打扫好几遍,累的我们警卫班战士,个个直不起腰;假如此时,听到阎维文歌唱的小白杨,你还会觉得那么优美、动听吗?入冬,大雪过后,营房里白茫茫的一片积雪,扫雪全由我们警卫班来承揽。冬日里的厕所,蹲坑冻结的粪便,也由我们警卫班去除;这是一个又脏又累的活,但必须有人干,因为到了冬天,厕所蹲坑的大便不及时铲掉,就会顶到你的屁股。我们班的战士手握铁铲和铁镐,铲掉冻结的粪便,硬邦邦的粪便在铁铲、铁镐的用力下四处绽放,时不时的会溅到我们的脸上,偶尔还会掉进领口,让身上突感冰冷、不爽和尴尬。
警卫班全班战士最喜欢干的零活,就是去边境小煤窑拉煤(平时除了炊事班和烧锅炉用煤;到了秋天,部队还要准备大量过冬烧火墙的用煤)。一路上能看看美丽的风景,也许还能见到一两名异性。部队山沟里,一年365天,很少见到外人,更不用说见到异性;部队偶尔出现一两名女性民工,战士就像是见到珍禽奇兽似的好奇,会把眼光聚焦在她们身上,跟着她们转个不停。难怪大队政委在每周点评会上幽默的批评道:“见到几个女工,你们的眼睛就像雷达扫描似的跟着她们转,这是一种不文明的表现。”是的,当一个年轻男性,在山沟沟里几年不见女性,对于女性的渴望,用如饥似渴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这种本能的火焰,会让所谓的文明燃烧殆尽。
一天,我们警卫班接到去边境小煤窑拉煤的任务,大家非常开心,虽然拉煤是个体力活,大家还是争先恐后的要求参加。那天是我最要好的老乡黄道俭和罗航荣开车去拉煤。在部队这几年,我和这两位驾驶员老乡是无话不谈的知心朋友。我们经常聚在一起散步、谈心、闲聊,话题自然少不了谈论女性,因为在山沟沟待几年,寂寞难耐,谈论女性也是一种消愁解闷、消除寂寞、增添生活乐趣的一种方式。男人之间能敞开心扉谈论异性,也会拉近彼此之间的感情距离。我的两位忠厚老实的要好老乡,家里都有心上人,谈论异性的经验要比我丰富,和异性接触的经历也比我充分。他们会毫无保留的介绍和女朋友交往的过程,以及跟异性身体接触的微妙感受,听得我心旌摇摇的。在和异性接触方面,我就像是一张白纸,虽然下乡时我也认识几位女性,和女性最亲密的接触莫过于握握手而已。我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老实,还是另有隐情;大概是受传统思维方式的约束,自己大脑里总认为和女性有了跨越握手的接触,就是私定终生。因此,我和女性单独在一起,毫无杂念。
最近,家里给我介绍一位对象。我和这位没见面的姑娘,通了几封书信,也许是我写给她的信件,文字折射出的语言魅力打动了她;她很快寄给我一张照片,并答应等我归来,还给我写了一首爱情小诗。我看了她的照片,自然卷曲的黑发扎着一对飘逸的小辫子,一对双眼皮含情脉脉,那美丽的笑容让我春心涌动。我把她的照片给两位老乡看,他们异口同声的称赞道:“漂亮”!我心里美滋滋的,那久违了的满足感无与伦比。我夜里扛着钢枪,巡逻在军营,会时不时地从口袋里拿出她的照片,对着月光看了又看;听着部队一旁溪边传来的泉水声,我的心也跟随着叮当的泉水流向了远方,流到了遥远姑娘的身旁;想到未来能和如此美貌的姑娘生活在一起,我心已醉。可是如此美妙的心境,只是昙花一现,昨天,我忽然收到她的一封拒绝信,说自己还年轻,不想过早谈恋爱,希望我能理解。真如晴天霹雳,她先前在信中的许诺,让我激动不已;我还在陶醉中,还没来得及给她写回信,就遭到她莫名其妙的拒绝,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在去小煤窑的路上,航荣问我,“你和那位美女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啦。”
我无奈地回答道:“吹了!”
“开玩笑,你前几天说她已经答应跟你处对象,现在又说吹了?”
“我也莫名其妙,好在这位女性只是停留在我的大脑里折磨几天;我在怀疑,她是不是喜欢玩弄男性?”
“怎么会呢?你们俩还没见面,玩弄个什么呀。”
“这叫精神玩弄,她玩弄了我的大脑,玩弄了我的灵魂;你知道,我收到她的来信和她的照片,那恋爱的大脑,无比兴奋,让我激动得几夜没合眼;忽然收到她的拒绝信,就像是给了我当头一棒,打得我晕头转向。”提及此事,我心好烦,也影响着我沿路看美景的心情。“不说她了,我要用眼前的美景,清洗掉我心灵的创伤。”
“前面是什么呀,像是一艘搁浅在溪坑里的挖泥船?”我眺望远方,铺满鹅卵石的大溪坑中奇怪的停着一艘挖泥船,在金色阳光映衬下,仿佛是一只被遗弃的怪兽。
“这哪里是挖泥船,它是一艘淘金船;前面就是六道沟,是一个国营大金矿。”航荣在笑我无知。
“噢,大金矿原来是这样的,以前我的大脑里总以为黄金都是在矿洞里挖的。”我寻思着,一个人常态化思维的局限性和盲目性;这种常态思维只是对事物的一种联想而已,与事实的距离不言而喻。
车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行驶两个多小时,便到了边境的小煤窑。我的好奇心又开始发酵,我好想知道平时部队备用过冬的煤,在矿井里的状态(这里的煤不像我们南方常见的粉状煤;它是块状煤,表面光泽,比重轻,燃点低,像是木炭,放在火炉里一点就着;冬天部队的火墙就是用这种煤燃烧取暖的)。我看到眼前有一口新井,井口用新锯的云杉树固定,我便跟着挖煤工人走到洞口,看到工人们背着一个大箩筐,头上戴着安全帽,帽子前端佩有矿灯。井口上方架有一台卷扬机,我便和旷工一起坐在卷扬机里,下到十几米深的矿井。煤矿洞口不大,工人们几乎是爬行进入,在矿灯照明下,我能看到工人们用镐子挖着块状煤。这煤层就像是我们南方的石板仓开采的石板岩层。我的大脑里闪烁出学生时代的一个遐想,读书时,我就怀疑过科学书上叙述煤是地面上茂盛植物,在适宜的地质环境中,逐步堆积成厚层,经过漫长地质年代的天然煤化作用而形成的;我在学生时代就设想过,煤和地球上的岩石一样,都是地球形成过程中的一种天然物质;煤层和岩层的形状和形成过程是一样的,只是物质性质不同而已。科学的发明不就是对过去认知的不断怀疑和否认的结果。想想自己在学校,数理化成绩无需花费多少精力,一直名列前茅;鹜想着假如我没来当兵,能考上大学,也许就是一位科学家,我经常这样自我陶醉。
我回到井口,两辆军车已经让煤矿工人装满了亮油油黑煤块。
军车在回部队的路上行驶着。一路秋高气爽,不同颜色的树叶和野花点缀山间,在金灿灿阳光的照耀下,五彩缤纷,十分耀眼;秋风瑟瑟,五颜六色的落叶,在山间飘舞,宛若流晶逸彩,美丽无比。
煤拉回部队,需要卸到各个用煤处。我站在大队部办公楼大门口的台阶上,双手扶着后车厢板,嘴里不停地喊着:“倒、倒、倒、”身子往后移动着,本以为自己是站在大门口中央,哪知自己站偏了,车还在倒着,人已经碰到墙上,后车厢板猛然卡住我的双腿,我惨叫了一声:“啊哟!”车霎时被我的惨叫声叫停,我的那双腿已经被车厢板和墙壁死死卡住,假如车再倒十几公分,我的两条腿就彻底贡献给了祖国边关,我后来的人生恐怕要全部改写,幸好我的老乡黄道俭脚下留情,及时踩住刹车,让我那双青春腿没有彻底报废。道俭下车看到后,吓得脸色铁青,赶紧把车往前开。我一下子摊坐在地上,疼得双眼直冒金星,额头直出汗。我的双腿肿成了“大象腿”,还好骨头没有断掉,那是不幸中的万幸。人的一生会遇上各种各样的险境,或是大难临头、祸从天降;或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那是一个人的命中注定,一种无法理解的玄力作用的结果。
几天过后,我的“大象腿”渐渐消失。然而,命运之神又一次给我讲了个不幸的故事,我收到家里的一封信,家里来信说,爷爷得了肝癌晚期,希望我能见爷爷最后一面。部队立刻批准我探家看望爷爷的要求,也许是因为我在部队三年的突出表现,才这么快批准我的探家(义务兵是没有探亲假的,只有直系亲属出现病危,才可以批准探家)。我带着两种复杂的心情回家探亲:一是爷爷病危,我心怀悲伤;二是探家仿佛窜起一条红线,也许能重新点燃我爱情的希望。我怀揣着悲伤、揣摩、欣忭等多种复杂的情愫,踏上了回家探亲之路。
三年山沟沟里的部队生活,寂寞难耐,爷爷的病危、姑娘的期盼,我归心似箭。部队批准探家的当天,我就匆匆离开了部队。从坐部队军车离开山沟沟到珲春,再坐公共汽车到图们,转火车一路转车到杭州,再坐公共汽车到椒江,沿途没有停留;途中的美丽城市、名胜古迹、自然风光根本无法吸引我驻足观赏。足足赶了五个昼夜,才赶到了家。我看见爷爷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嶙,病痛折磨他只能每天打止痛针熬日子,心里好是悲伤,我的喉咙上就像是卡着一块骨头,家里为我做的最好菜肴也难下咽。爷爷见到大孙子,那双深陷在眼眶中的眸子,闪烁着一丝光芒,脸颊费劲地露着笑容,感觉到他老人家的内心好是开心和满意。我身穿军装,站在他面前。爷爷伸出皮包骨头的双手,我赶紧上去握住爷爷的手。爷爷手中握着一只表,他费力地从嘴里挤出一句话:“大孙子,这只英纳格手表是爷爷送给你的定情物,希望你这次探亲,能圆了爷爷的梦。”我心想:“爷爷已经知道家里给我介绍对象,但他老人家还不知道我们两已经吹了。”我在爷爷面前只能频频点头,但我心里底气不足,她已经在信中回绝我,我还能得到这份幸福吗?能让爷爷临终前得到安慰吗?
为了尽快了解这位先是答应(给我一块糖吃),接着回绝(让你吃颗苦果),有种精神玩弄意味的姑娘,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今晚我从父亲那里打听到她上夜班,我便来到了浙江水泵厂。
车间里扑鼻而来的铁气味让我十分舒心,那是我儿时的记忆。小时候父亲几乎每个星期天都会带我到厂里洗衣服。洗完衣服,我喜欢在厂里到处转转。车间那铁气和油气的混合体散发出来的,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特殊味道,我闻着特别舒心,仿佛闻出花儿一样香气;也许这就是一种基因孕育出来的味道。我思忖着,这种基因孕育出来的特殊味道渗透进我特想见到的姑娘身上,散发出的将是什么样的微妙感觉。我这么一位身着军装的战士,来到一金工车间转了一圈,引来工人们许多异样的目光;我在寻找着,还是没有找到她(虽然我没见过她,只看过她的照片,但记忆深刻,只要她在我面前出现,一眼就能认出)。出了车间,我深感遗憾地坐在车间外面小花园的石凳上。搭着假山的大鱼池里几条红白色的大鲤鱼悠游自在地游荡着,我无心欣赏;没见到她,我的心里产生一丝淡淡的忧伤。无意间我忽然发现车间门口站着一位姑娘,她在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什么?月光映衬下,她那美丽的身影让我的脑海倏然清晰起来,对,就是她!肯定是她!我便迅雷不及掩耳似地跑到她身旁,以防她悄悄溜走。她先是一愣,想躲也来不及喽,便向我露出迷人的笑脸;这笑容清楚地告诉我,她对我是认可的、或者说是满意的。看着她那迷人的笑脸和多情的眼神,答案已经清晰地写在她脸上了,我的自信心也随之增强,心里有一种久旱逢甘雨的感觉,“你叫阮金菊。”
她带点羞涩道:“嗯,”并显示急遽离开的姿态。
我赶紧上前握住她的手,“见到你真高兴。”
“晚上我要上班,明天你来我家玩吧。”她还是想离开,俨然话语里给了我回旋的余地。
我只好松开她的手,“好的,明天见。”
她就像是脚底下抹上了一层油似的,一转身,便迅速消失在我的眼前。我只能这么理解她:她只是怕工友们看见,心感羞涩而已。
第二天我们高中同学开了个小范围的同学会,这也是同学们毕业的第一次聚会。凑巧我探家时间,刚好遇上班里两名大学生也放暑假;男同学中,唯有我是一位军人,穿着军装,有着别样的风采。活动地点就放在女大学生余湘娟家。
她家住奶崦岭,是个城乡结合部。这里北面靠着椒江的两座名山,枫山和太湖山;地处两山的岭上,人称奶崦岭;岭的南面便是一片绿油油的稻田。山岭脚下是一片翠绿的竹林,可谓山清水秀、景色怡人。十几位风华正茂的青春少男少女聚在一起,在这片翠绿的竹林里举行野炊。大家在一起,男女无界、无忧无虑、无心无肺地喜闹打趣,谈笑风生,玩得非常怡悦。午饭,我们各自做一个拿手好菜,我给大家做了一盆部队节日会餐的保留菜肴,土豆拔丝;由于糖烧过了头,拔出来的丝有的苦味。同学们说这盆土豆拔丝怎么是苦的,我哄着大家道:“这盘菜就是吃它的苦味。”大家都信以为真地吃得津津有味。吃好中午餐,大家回到翠绿的竹林,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发难道:“你父亲给你介绍的对象现在怎样啦。”“听海勇说,她长得漂亮,还是位厂花呢。”“什么时候带上她,让我们瞧瞧。”这一连串的发难,说得我这位大兵,脸上发烧。我开始反击道:“你们这些少男少女,就不能互相对上眼,总是对准我这个当兵的干嘛。我坦白,本来今天她约我去她家玩,你们非要在今天开同学会;同学情谊深似海,我总不能见色忘义,只能改天去约她啰。”
“这可耽误不得,下午我们早点结束。”海勇提议道,“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当当参谋,出出主意。”
我寻思着,也好,带上要好的同学一起去,就不会像昨晚那么拘谨,“你这个老实巴交的,还能蹦出什么主意。”我正和这位男大学生余中富靠在一起,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下午你也陪我一起去,你的主意多。”
“见见美女,我乐意奉陪。”余中富哈哈乐道。
下午同学们一起去照相馆拍了一张集体照,从此,我们这十几位同学,便成了好朋友。我们的徐萍同学,也成了大家公认的大姐大。我的这位大姐大同学,性格随和,苹果脸、大眼睛,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个热心肠的大姐大;无论哪位同学或家人摊上什么事,她总会第一个想到,并召集同学们一起去帮忙;所有同学的聚会,都由她来牵头,一直延续至今。一次聚会,一辈子的约定,这就叫缘分。

从照相馆出来,我便和海勇、中富两位好同学一起去赴约。
她的家住在区委西边的公房。这是一排二层楼的房屋,她住在朝东的第一层;屋前有十几平方米的水泥地;南面有条小河,居住环境优雅。我们刚踏上水泥地,就听到屋里传来姑娘嘹亮的歌声:“爱的海洋上,风平浪静无阻挡、、、、、、”那富有磁性的女高音,从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传出,宛若清甜的泉水滋润着三位青春少男的心田,更加深了我对她美好的印象。顺着歌声的方向,我们来到她家门口,我敲了几下门,那嘹亮的歌声戛然而止,来开门的正是她。她的神态还是和昨晚一样,带着多情的笑容;她的反应还是和昨晚一样有些拘谨,想关门,已是来不及喽,我的那位大学生一只脚已经跨上门槛,卡住了房门。我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一介书生,比我当大兵的还要勇敢;幸好带上他,不然又把我关在门外,那都尴尬。”
我们三人走进了她的家,她为我们安顿好椅子,还给我们沏好了茶,转身便走出了家门。我心想,“肯定又像昨晚一样溜走喽。”她走出家门时,也没省掉对我回眸一笑,细心回味昨晚和当下她看我的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神,我的心里有了定数。
不一会,她父亲从里屋来到我们面前,因为我穿着军装,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你是朱师傅的儿子吧。”看得出他对我父亲很尊重,称我父亲朱师傅。
我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握着他的手,“是的,您是金菊父亲。”看得出她父亲是位不善言表、性格内向、处事古板的老人。
好在我那位大学生中富同学,知识面广,聊得很开,让这样一位不善言谈的古板老人也能打开话匣,聊得很开心。然而,他女儿,始终没有回来,直到我们离去也没出现。我在想,也许是我叫上两位同学一起的原因,昨晚她只是约定我,而没有让我带上同学;也许还是因为羞涩,才躲着我们。我真后悔自己的自作主张,没能尊重她的意愿;假如我一个人来,也许她就不会躲起来嘞。
回家路上,我们三人议论着,两位同学对我处的对象评价不错,无论身材和长相都符合男人的审美要求;对于她的谈吐举止和性格特征,因为她的躲避,印象仍然不深。她的躲避,两位同学也感到惘然,或许是因为她难为情,或许她对我还不十分满意,不过她看我那双多情的眼神,却给了我无尽的信心。
回到家里,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爷爷,脸色焦黄,瘦骨嶙嶙,凹进眼眶的眸子透露出对孙媳妇的渴望,我颇感内疚。探家期快满,明天我就要回部队,爷爷在病榻上对我的期待,我还没让他老人家如愿以偿。看着爷爷的病情,这次回部队,恐怕再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为了让爷爷在临终前得到心灵的安慰,我摸出放在兜里的照片(这张她寄给我的照片,我一直放在兜里;几次接触,我没有把照片还给她,她的眼光告诉我,把照片还她,那一定是个槽糕的决定),看来这次探家,我已经不可能带她来见爷爷喽,我只能拿她的照片哄哄他老人家,“爷爷,您看,大孙子的女朋友漂亮吧。”
爷爷吃力地伸出手,拿着我给他的照片,看了又看,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探家回部队的路上,我去了一趟祖国首都北京,这是我儿时的梦想,也是我多年来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到了北京已是傍晚,沿着一尘不染的十里长安街,我找到一家部队招待所住下。一大早,我乘公交车到天安门广场雾气弥漫,隐约看到周边白茫茫的天空中耸立着一群宏大的建筑物像是见到了海市蜃楼来到天安门广场中央这时迷雾渐渐散去,我清晰的看到天安门、人民大会堂、毛主席纪念堂、中国博物馆。在这群宏大的建筑物面前,我忽然感觉自己格外渺小就像蚂蚁见到大象;我体味着,自己就是一只井底下的青蛙。我走到毛主席纪念堂前面,不巧的是这几天都不对外开放,我只能把这个愿望留给未来。看看故宫、人民大会堂、中国博物馆都要买门票,当兵人囊中羞涩,我只能对着宏大宽阔的天安门广场,放声大喊几声“天安门,我还会再来的!”好不情愿离开了天安门广场,乘公交车去了另一个目的地---八达岭。到了八达岭,毫不犹豫地摸出所剩无几的钞票,留下回部队的车票钱,刚好能上一张门票不到长城非好汉,我打肿脸也要充当一次好汉,必须登上长城的最高点到了八达岭长城最高点的烽火台,俯瞰宏伟的万里长城,就像是连绵起伏的山峦趟着一条褐色的长龙顿时,我的脑海里浮想联翩感慨万千这是中国人民勤劳的象征;这是中华民族的骄傲。
回到部队不久,爷爷就去世了,我无法回去参加他老人家的葬礼,心感内疚。晚上我坐在靠窗的书桌旁,偷偷地掉了几滴眼泪;看着窗外的一轮明月,寄托着我的哀怨和思念。想爷爷之际,我不由自主地从抽屉里拿出信纸和笔,我又开始为她写信,这也是爷爷给我重新牵起的红线,假如没有这次探家看望爷爷,我们两就不可能再有书信来往的机会。在通信中,她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原来她听信了同车间的一位老师傅(她也是我家的隔壁邻居,这位隔壁邻居,原本和我家关系很好,她家的两个女儿和我们兄弟俩还定过娃娃亲;由于文革站派对立,弄得两家人矛盾很深、老死不相往来,一直延续至今)的挑拨离间,说我的个子没她高,人又太老实。她人长得漂亮,追求她的男孩颇多,她不想嫁给个子比她矮的男子。这次,爷爷病危,我探亲回家,她看到我的个子要比她高出许多,才知道自己是受人挑拨。
来到部队已经三年多,还有半年,我就要复员回家。我当初来部队确立的目标,还没有实行。因为1979年,部队正处在入党高标准、严要求的档口,大队部每年入党指标仅有一、二个名额。部队的论资排辈和老乡观念,也影响了我们南方兵的进步(大队部七名老乡一个也没有入党)。在我们大队部,前面还有76、77年的老兵没有入党,入党指标自然首先考虑他们;我们部队大部分是北方兵,对南方兵的进步也有一定的影响。部队的这种论资排辈现象和老乡观念是根深蒂固,也很难用是非对错来评价这种现象,只能说存在便是合理的。
一周一次的班务会(每次开班务会,班里每位战士都必须发言,我的口才就是这样练就的),我正在布置下一周班里的工作计划。班里的一位刁兵(部队把不想进步,作风稀拉,思想不纯,军容风纪不整,对领导不尊重的兵叫刁兵),手里玩着一只手枪,根本没在听我的发言。这支手枪是他跟一位参谋借的(这位参谋是他的老乡)。他开始卸下手枪的子弹匣,把一颗颗子弹从弹夹里退出;他以为子弹已经卸完,便把子弹匣压回手枪,对着一位战士的脚,一扣扳机,“嘣!”的一声巨响,手枪走火,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泥碎片,吓得那位战士双脚朝天,蹦倒在床上;他自己也被吓得脸色铁青。他哪里知道子弹匣里还留有一颗子弹没卸,幸好他的枪口没有对准人的身体,不然我们班就出大事啦。这声巨响震动了整个营房,几分钟过后,大队管理员来到我们警卫班询问情况:“你们刚才是不是发生擦枪走火?”这时的我,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班里出事对我的进步有直接影响,我必须维护班里的声誉。我非常冷静,急中生智道:“刚才是小吴放了鞭炮,不好意思,震动管理员啦!”管理员用那双敏锐的眼睛扫视了每位战士的脸,看看也没发生什么大事,便指示道:“晚上放什么鞭炮,一定要注意安全!”说完就离开了。大概是我方才的镇定,以及对他犯错误的庇护,感动了这位平时最不听话的刁兵,他的态度发生180度急转弯,“我坚决支持班长的工作计划!”班里有这样的刁兵,作为班长也不能有厌恶情绪;你越是厌恶他,他的抵触情绪便会越加强烈;反之,你越关心他、亲近他、转化他、和他建立个人感情,让他从心底里佩服你,他就会支持你的工作;通过他还可以带动班里其他不想进步的战士,提高工作积极性。

三年多的部队生涯,我发奋努力工作,出色完成部队的各项任务,得到了两次连队嘉奖,两次大队嘉奖,一次被评为基地新长征突击手,但还是没能实现自己到部队确立的人生目标。我在想,只要自己努力,努力终有回报,也许不能如愿以偿,那只能归咎于命运的安排。离复员还差几个月,自以为入党无望的我,终于等到指导员找我谈话,并通过政审,批准我加入中国共产党预备党员。在入党宣誓的档口,我心潮澎湃,万分激动,想到这几年为祖国边关的付出,终于得到回报,实现了自己人生制定的第一目标,我的心情十分愉悦。
那天下午,我躺在溪沟里的鹅卵石上,任由清凉的溪水从我滚烫的肉体流淌着,仿佛自己在圣水中洗心革面一样。
三年多的部队生涯,我一心努力工作,从没放松过自己。支部大会通过我的入党要求后,自己的思想紧绷了几年的那根弦开始松懈,自己仿佛有一种释怀的感觉。现在在部队的人生目标已经实现,我该筹划自己复员回家找工作的事项啦。
我复员回家想进电影院上班,因为我和女朋友书信来往中了解到,她很喜欢看电影;当时的电影票一票难求,电影院工作很吃香。我就和庄副教导员提出一个要求:我想当几个月的义务放映员,复员时能不能在我的档案里附一张部队义务放映员的证明。庄副教满口答应我的要求。就这样,我在当好警卫班班长的同时,又多兼了大队部义务放映员工作。
临近复员,命运又一次跟我开了个玩笑。事情起源于这次部队的大调防,调防干部利用调防机会,搞到许多木材,托运回家(旅顺基地)。思想放松的我,也产生了搞点木材运回家的想法,因为我脑子里一直记得父亲为爷爷奶奶购买泡桐树板,叠放在葭沚老屋当寿材(棺材木料)的经历,当时我就产生了为外婆搞点寿材的想法。两位驾驶员老乡也愿意帮我的忙,他们带我到一位林场职工的家里,我看傻了眼,如此大的红松木,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一块木板宽近一米,长二米多,它的厚度起码有八公分,想想这颗红松树在长白山原始森林里耸立着,有多高多大呀。我感到无比惊讶,能得到这样的木材给外婆做寿材,是多么难得呀,那是外婆她老人家的福分。我为自己有这份孝心感到心满意足,当场,我便毫不犹豫的买了下来。两位驾驶员老乡鞍前马后的帮助我,为我装钉好两只大木箱,通过部队调防物资托运到旅顺基地。我已经和在旅顺基地的那位最要好的老乡说好,他答应帮我先接收,等我复员回家路过旅顺再带回家。两位驾驶员老乡帮我办妥了此事,我心表感激(实际上这两只木箱可以直接从图们托运回家的,当时却没想到,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谁知道,我的这两只大木箱托运到旅顺基地后被遗弃在部队广场上没人领取,让两只大木箱孤零零地躺在阳光下抱怨主人太傻。我不知道这位老乡为什么没帮我收下,也许他忘了;也许另有隐情,因为这两只大木箱躺在广场上太显眼,一个想进步的战士怎么敢接收?事后,在旅顺的陈烽老乡对我说,你怎么不打电话给我,我是个复员的人呐,我肯定会帮你安排好的。是呀,我怎么都没想到,这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当部队领导查到这两只大木箱是我的,非常生气,部队明文规定战士复员不能用木箱寄运个人物品回家,这是违反部队规定的行为;因此,我的预备党员资格没有被大队党委批准。直到我复员那天,部队领导还在安慰我:“你就放心回家吧,大队党委不可能为你的一件事,单独召开党委会的;我们把你的档案留下,等召开下次党委会再批准你入党。”我知道这只是一种安慰,只是为了抚平我那忧伤的心情,以防由于入党提干受挫而发生恶性事件(这样的恶性事件在部队屡有发生)。当然我不是那种极端之人。我本想继续留下来,与之论理,理由是干部为什么可以利用调防,把大量的木材做成个人木箱运回家,难道我们战士复员回家就不能用木箱运回自己的东西。然而,我还是没有这样做,我心想,在部队入党不成,我还可以回地方上争取;不过,我真的很不甘心,我把四年的青春热血洒在这片雪域边关,我在这支“特种政治文化兵”的部队,从养猪、炊事班、到警卫班,干了多少的脏活、苦活、累活,仅仅因为这两只含着孝心的木箱,让我的四年目标实现不了。我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深感痛心;也为部队领导坚持原则、毫无恻隐之心,感到孤苦无助。庄副教来到我身旁,再一次安慰我:“放心,你是个好战士,我们一定会为你争取的。”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离开部队的军车,心情十分复杂。复员回家的战友个个流着泪,依依不舍得和留在部队的战友们告别。此时的我,心在流泪,这泪水蕴藏着多少的心酸和苦涩;这里面有蕴含着依依不舍,更多的苦水,来自我这四年为保卫祖国边疆付出的辛苦和汗水;由于自己的私心、孝心、以及叛逆心混合在一起犯下的幼稚错误,让我的四年奋斗目标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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