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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随笔·《申报》中的左宗棠

2020-08-31 09:24阅读:
首发于上海《解放日报》2020-08-30
《申报》中的左宗棠



清同治十一年(1872)暮春,《申报》于上海创刊。当时,曾国藩已病逝,左宗棠正经营西北,《申报》关注其军政举措,常有报道和评述。
西征军收复新疆期间,由于两地遥隔数千里,信息不畅直接造成新闻失准,《申报》报道关外诸军败绩,已退守关内,与实际军情不符。左宗棠火冒三丈,回复部属刘典,纵笔骂道:“此辈所为,专以张西讪中为意,其殆枭獍不若耳!”何谓“张西讪中”?即力挺西洋人,讥笑中国人,“枭獍”是反噬父母的凶鸟恶兽,“其殆枭獍不若耳”意为“他们简直禽兽不如”,左公这么痛骂《申报》,可见他确实出离了愤怒。
光绪八年(1882)春,左宗棠由军机大臣外放两江总督,上海在其辖区范围之内,《申报》对他追踪报道,更加频密。如今撮其趣闻,多有可观。
光绪八年二月初四日,《申报·南京琐述》记录:“左侯相于日前出院拜客,行经城北一带,见有高山跨城矗立,询而知为仪凤门之狮子山。乃慨然曰:‘狮子无毛,何以壮观?’旋即发出纹银百两,饬杨子木观察赶紧采办松柏桑秧,在该山栽种。并饬查明附近各山之土性,或宜桑
、柏,或宜桑、茶,随其土之所宜栽植,以收地利云。”左宗棠自号“湘上农人”,于农学、林学素有兴趣和研究,每到一地,都想着屯田植树,在陕、甘、新疆如此,在两江亦如此,令“狮子”遍体长“毛”,他想得出,还做得到。《申报》又云:“左侯相饬保甲总局查明,其有业主之房屋基,如力能起造,着即建筑;如无力并无业主者,均由官起造。分闹市、中市及僻静处所为上中下三等,一俟落成,核定某屋工料若干,悬示通衢,注明在册。其房即由官出租,俟起造工料价在房租内收足,此屋即令原业主领去执业,不须再缴房价。其无业主者,仍由官收取租息。先将城北之花牌楼、吉祥街一带,即日兴工,专造迎街门面,其余基地随后次第兴作。”建造公租房,保障双方利益,且财务透明,这更像是现代政府的惠民工程,左宗棠即已着手兴办。
光绪八年十月初六日,《申报·南京琐述》:“左侯相对于湘楚人投效者,概不收录,资遣回籍,在下关给资一半,至汉皋再给一半。”官场的常态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左宗棠则不同,对湘楚同籍者(当年,由于湖广总督枢辖湖南、湖北,因此湘、鄂两省的人属于大同乡)“概不收录”,做得相当彻底,他关闭“后门”,杜绝了私相授受,免去了几多攀缠。
光绪九年(1883)五月初二日,《申报·南京琐述》记录:“金陵近有绅士四人,在督辕禀请开荒,侯相即批四人为垦务局董,每名厚给月薪二十四两。孔子曰:‘敬其事而后其食。’今则后其事而先其食,可见侯相不惜师刘晏用士人之意也。”刘晏是唐朝名相,善于理财,他用士人,养其廉而得其力,左宗棠师其意,赢得赞扬。
在两江总督任上,左宗棠三度赴沪,《申报》均派记者逐日报道。第一次上海行为期八天,主要检阅江南水师操练,仪仗鲜明,场面宏大。据杨公道《左宗棠轶事》所记:“某年,公过申江,带有护兵数百十人。或告公曰:‘照租界章程,凡结刀持械而往者,例须先向工部局请得照会,方能通过。’公大怒曰:‘上海本中国地,外人只租界耳。以我中国军人行中国地,何照会之有?’乃故令所携亲兵枪实弹、刀出鞘而行。外人仰公威望,非惟不加干涉,预令巡捕沿途照料,且戒之曰:‘左公中华名将,今以驰驱王事过此,慎勿犯其怒也。’”这应该是左宗棠的首次上海租界行。外国人对中国人的看法并非铁板一块,左公的战功和霸气足以令他们心悦诚服,把租界规则暂且搁置一旁。
同治八年四月十九日,《申报》记者对左宗棠的首度上海行是这样描述的:“随行之亲军四十名,均系湘中忠勇果敢之士,侯相与之同甘共苦,不离左右。此四十人中都系提镇崇衔及巴图鲁勇号历受国恩者,而仍身被号褂,裹头跣足,乐为前驱,亦以见三湘风气之朴实矣。”四十名亲兵,全都是一、二品头衔,这个阵仗也忒吓人了些。小横香室主人著《清朝野史大观》,其中有一则《左相差官》,说的是左宗棠麾下差官被保举至一品提镇的有十多人,某藩司拜谒左公,没把差官当回事,结果犯窘。“比其出也,则中门以外差官十余人俱黄马褂红顶花翎垂手侍两旁,前谢罪之差官亦在其列。藩司大惊,手足无措,乃一一对之请安招呼,步行至辕门外,然后登舆而去”。由此看来,当年军中保举之滥已积重难返,总督大人的亲兵居然个个贵为一品,藩司仅为三品,彼此颠倒成趣,难怪他神色惊慌,尴尬狼狈。将新闻报道与笔记小说对照来看,事实与传闻相去不远,水分不多。
左宗棠第二次上海行为期四天,从光绪九年(1883)九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四日,主要在吴淞口巡阅渔团渔团是由渔民组成的民兵队伍,平时从事渔业,战时可辅助水师。左宗棠检阅的渔团共有团勇五百余名,其中二百余名谙悉水性,在海中踏浪如履平地,宝山人居多。监督官从中挑选出十四名,领袖是一位六十岁开外的崇明人和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宝山人,他们能在水流湍急、深达十九丈的洋面翻身跃下,摸取海底之泥。这次表演因画蛇添足而大煞风景,《申报》的报道是这样的画风:“……讵正欲入水,崇明人顿患急痧,送医无效而死。其余十三名,均可下取沙泥。监督官乃各赏六品顶戴,派为甲长。旋据宝山人之兄言:其弟能于片刻之间入海者三。其弟闻言,再下水,及至三次,观者咸为之咋舌,而果不浮起。其兄始急,邀众援救无着。在后获得尸身,见头盘之发辫已散,知下水时头发为沉在海底之坏船板系住,致不能动。监督官乃禀请侯相,着宝山王邑尊酌给恤银与其兄,并令邀家属备棺成殓。诸人莫不叹息。”表演不慎,弄出人命来,自然大杀风景。
左宗棠第三次上海行为期三天,从光绪十年(1884)正月二十八日到三十日,参观江南机器制造局,检阅机器厂,以及拜访各国驻沪领事,走马观花,蜻蜓点水。左公此行,排场蛮大,《申报》登出的消息是:“昨早九点钟时,美、德、俄、奥等国领事均往侯相坐船晋谒。晤谈片刻,各领事辞出。侯相随即登岸,时浦中兵轮船上水手兵丁均持枪站桅,岸上则有文武员弁暨各兵勇站班伺候。侯相身穿黄马褂,坐绿呢大轿,气象威严,精神矍铄。衔牌有统属文武、兵部尚书、加一等轻车都尉、紫禁城骑马、二等恪靖侯、东阁大学士、太子太保、钦差大臣、两江总督部堂及銮驾执事,并翎顶随员、督标、抚标、提标、恪靖等营勇约计数百名。”官场人物顶在意的是风光体面,何况要把气势做给洋人看,其意义更加非同寻常。左宗棠是这个庞大体系中的一员,自然无法免俗,光是衔牌就有十张。
光绪十年六月初六日,《申报》介绍了左宗棠的新动向:他已经重返京城,再度膺任军机大臣。法国人在谈判桌上漫天要价,他嗤之以鼻,与醇亲王奕譞极力主战,不肯挖肉补疮。左宗棠告诉《申报》驻京记者:“胜固当战,败亦当战。目下一千万镑之说,断不可从。窥法人之意,何尝一出于战哉?惟骑虎势成,难于反汗耳。且自古惟战争之世人才始出。当日无发逆之变,不佞亦将以广文终老,尚何畏首畏尾而不为之戮力疆场乎!”《申报》记者称赞道:“侯相此言,真不愧英思壮论,义正词严。”中法战争后期,左宗棠以钦差大臣赴福建前线督办军务,并在福州患病去世,抱恨终天。
左宗棠是晚清重臣,其一言一动皆引国人凝注,《申报》与他多有关联,彼此也曾产生过误会和不快,都在情理之中。总而言之,《申报》对左宗棠尊重有加。左宗棠喜欢故示不测,暮年倚老卖老成为习惯,但他配合《申报》记者的采访,较少托大,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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