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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随笔·左宗棠入赘周家

2020-10-01 10:04阅读:
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20-10-01
左宗棠入赘周家
——读书版专栏:野史杂俎之六




道光十二年(1832)八月,左宗棠入赘湘潭周家。周家大院有个别致的名字——桂在堂,它三进五开,光天井,细数下来,就有四十八口,家道颇为殷实。左宗棠与夫人周诒端齐年,同为二十一岁。岳母王太夫人王慈云安心守寡,文化水平很高,她既能给家人讲解《诗经》《楚辞》,又能吟诗。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她具有识别鱼目蚌珠的慧眼,认定左宗棠绝非久处蒿莱的凡庸之辈。周诒端温婉贤淑,知书达礼,左宗棠对她非常满意。同治九年(1870),周夫人溘然辞世,左公在家书中信笔摘出她的四大优点——“言动有法度,治家有条理,教儿女慈而能严,待仆媪明而有恩”,要儿女视之为家范,情见乎辞,敬亦见乎辞。
在清朝,男子入赘(俗称“倒插门”)绝非值得津津乐道的美事,若非家境贫寒,经济薄弱,不可能出此下策。男方要摆脱羞耻心,消除自卑感,不被别人看扁瞧低,就必须自立门户。左宗棠初到莲城,下马伊始就领教了乡民们的花式嘲弄,一首顺口溜算作见面礼:“桂在堂,讨个郎,呷掉一仓谷,睡烂一张床。”好端端的上门女婿却被视为赖在岳家吃白食的懒汉,足见乡民们的成见和偏见有多深。左宗棠的气场极大,自尊心特强,顶得住外界的压力,如果说他的诗句“九年寄眷住湘潭,庑下栖迟赘客惭”只算点到为止,他在《亡妻周夫人墓志铭》中则完全袒露心迹:“余居妇家,耻不能自食,乞外姑
西头屋别爨以居。比三试礼部不第,遂绝意进取。每岁课徒自给,非过腊不归。夫人与妾张茹粗食淡,操劳过于村媪。”左宗棠羞于吃闲饭,做甩手掌柜,他决定自食其力,自养其家。绝意科举之后,他出门做塾师,直到年底才能返回桂在堂。周夫人常有小恙缠身,张氏妾终日操持家务,比村妇还要辛苦。说到张氏妾,也是由周夫人作主纳娶的,原本是她绝对信得过的丫头,身体好,性格柔和,手脚特别勤快。周夫人体质弱,能得张氏妾全力帮衬,家中诸务便能够打点得熨熨帖帖。有人不理解左宗棠做上门女婿何以有这么大的自由度,早早地纳妾,事实就是如此。
左宗棠教书育人应算子承父业。道光二十年,他赋诗《二十九岁自题小像》,共计八首,第一首即描写坐馆授徒的心境,失落之感、无奈之情贯溢于字里行间:“犹作儿童句读师,生平至此乍堪思。学之为利我何有?壮不如人他可知。蚕已过眠应作茧,鹊虽绕树未依枝。回头廿九年间事,零落而今又一时。”左公诗才沉雄,文才挺秀,可惜日后出将入相,这支妙笔长年为奏牍、书札所夺,存世的诗文不多。
左宗棠的妻子周诒端温润贤德,“常时敛衽危坐读书史,香炉茗碗,意态翛然。每与谈史,遇有未审,夫人随取架上某函某卷视余,十得八九”,可见她阅读面宽,记忆力好。周夫人不乏咏絮之才,《饰性斋遗稿》收录了她的古体诗八首、近体诗一百三十一首。她的诗作言近旨远,以女性罕备的明达见长,请看这首七绝:“清时贤俊无遗逸,此日溪山好退藏。树艺养蚕皆远略,由来王道重农桑。”乱世铁血交飞,人命危浅,左宗棠自号“湘上农人”,多年退隐乡间,不肯出仕,周夫人并无微词,但她了解夫君的抱负和才能,因此借七律《秋夜偶书寄外》表明了更高的期许:“书生报国心长在,未应渔樵了此生。”贤妻如同益友,如同诤友,如同谅友,这是左宗棠的福气。周夫人(正室)共生一儿(孝威)三女(孝瑜、孝琪、孝瑸);张夫人(侧室)共生一女(孝琳)三儿(孝宽、孝勋、孝同)。周夫人与张氏妾无复旧日主仆之尊卑,她们以姐妹相称,相亲相敬,同心同德,合力鞠育四儿四女。左宗棠安享齐人之福,家庭氛围其乐融融,做塾师自食其力,生活不成问题。虽然入赘的经历曾在他的心理空间投射过耻辱的阴影,但这种状况属于世俗社会的成见陋识所加,并非岳家所施。左宗棠对贤内助周诒端的爱意和敬意源于患难,发自内心,他在《亡妻周夫人墓志铭》中情深意切地写道:“妇人适人,由穷苦而充裕,患难而安荣,虽贤知鲜不移其志。若夫人黾勉同心,初终一致,已非寻常所能,矧其心之所存尚有进于此者!衰老余年,不遑启处,失兹良助,内顾堪虞,而谓能已于悲乎?”周夫人于同治九年(1870)二月初二日病逝,享年五十九岁,她弃世后,左公一直未再续弦,也未将张氏妾扶正,在当时的官场,一品大臣甘愿做个“光头和尚”,这种情形实为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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