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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筠与鱼玄机的编年情诗

2015-02-02 20:5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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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庭筠与鱼玄机的编年情诗

唐宣宗大中八年（854年），鱼玄机在鄠杜与温庭筠相识，当时温庭筠54岁。鱼玄机早已听过温庭筠的大名，写了一首诗送给温先生，算是一位青年诗人给已经功成名就大诗的投名状吧：
鱼玄机作《卖残牡丹》:
临风兴叹落花频，芳意潜消又一春。
应为价高人不问，却缘香甚蝶难亲。
红英只称生宫里，翠叶那堪染路尘。
及至移根上林苑，王孙方恨买无因。
收到鱼玄机的诗后，温庭筠作了一首《题鄠杜郊居》相和：
槿篱芳援近樵家，垄麦青青一径斜。
寂寞游人寒食后，夜来风雨送梨花。（温庭筠全集校注493页）
r> 这首诗写的是鄠郊暮春的景象，温庭筠家居处槿篱芳援，屋外田野上麦苗青青，一小径斜通向外，作者似不经意点染了几笔，郊居野趣如水彩画样呈现在眼前。以“夜来风雨送梨花”表现节候特征，略寓伤春意绪，颇富诗情。相当于两位诗人在春天的一次倡和，鱼玄机以为艳艳的牡丹花儿栽进深宫，王孙公子无由买，大概以为温庭筠才高名重，须仰视才见，诗文中有些微的哀怨，而温以为，夜来风雨送梨花其实就是一种极伤感的情绪，春天的梨花虽然雪白、漂亮，却又是那么的易逝、易伤，尤以夜来风雨相送，即使是春天，那也是多么的孤寂多么地凄婉啊，现实中有很多的不得已，诗中又能表达出多少无绪的心结呢，感叹多于回应，老温太纠结于结现实中的种种不得已了。不过即使是这样，那春天的景色毕竟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啊。
两位诗人在春天里也应该曾经有过一些故事的，仅管是淡淡的有胜于无的故事，比如为了一次约了几次方才成行的钓鱼，就专门去竹林里做鱼杆，在鱼玄机来说是一次亲近老温的机会，而在老温则是一种欲迎还拒的户外活动。老温写道：
《春尽与友人入裴氏林探渔竿》
一径互纡直，茅棘亦已繁。
晴阳入荒竹，暧暧和春园。
倚杖息惭倦，徘徊恋微暄。
历寻婵娟节，剪破苍筤根。
地闭修茎孤，林振余箨翻。
适心在所好，非必寻湘沅。（温庭筠全集校注751页）
就像题目叙写的那样，循着时曲时直、茅棘繁生的小径进入竹林，裴氏竹林在晚春晴阳照映下，一派繁茂春日景象，倚杖暂息徘徊，贪恋春阳之微暄。寻找姿态美好、颜色青翠之竹作渔竿。看着因地闲生长得适宜作渔竿的竹子迥然孤立，砍伐时竹林振动，剩余之竹杆亦因之翻动，老温不由感叹道：垂钓贵在适心遂好，钓竿自不必远寻湘竹。是不是就因为是这样的、这些琐碎的似有似无的机缘，才使温先生写下了那么了不起的花间词？
这样的不即不离，这样的似有似无，这样淡淡的无奈的平淡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了，鱼玄机作了一首《早秋》感叹:
嫩菊含新彩，远山闲夕烟。
凉风惊绿树，清韵入朱弦。
思妇机中锦，征人塞外天。
雁飞鱼在水，书信若为传。
温庭筠收到后作了一首《早秋山居》相和：
山近觉寒早，草堂霜气晴。
树凋窗有日，池满水无声。
果落见猿过，叶干闻鹿行。
素琴机虑静，空伴夜泉清。（温庭筠全集校注632页）
前四句诗分明是温先生前半生的绝对亲身体验，在我以为，看鱼玄机的诗，自是不必让后人解释什么的，那是一个早慧孩子的诗句，即使是用典，即使是心藏什么，都不必费心去猜。而老温几十年人生的体验之后，生活沧桑的丰富与诗意感觉描给的老道与炉火纯青，让人读起来才觉得那是大师级的水平，无怪乎鱼玄机追随老温不舍，老温无论是在生活中还是在诗文中，总是用一种居高临下姿势，即使是这样与人倡和的诗，也能写得这样地好，“树凋”一联，是白描的佳句，历来为多家注解者所称道。上句尤能传出一种意外之欣悦。下句非细致体察不能道出。尾联谓素琴之清韵已使机心杂念尽销，但是知音不在了，只有素琴之声陪伴夜泉之清韵而已，“空伴”叹无知音之欣赏。这知音既是对鱼玄机的回应，也是感叹生活中知音的稀缺。于是老温回到诗题中说：早秋到底是早秋，因为山近所以寒早，因为树叶凋零窗户上才有日影，而树叶凋零预示着人生春天的早早来到，即使是你鱼玄机日影微暄，也赶不走我老温心底那极多的寒气。秋水盈盈才池满，池满水多才无声，这些大自然中的现象，只有诗人才有这样细微的感觉。老温的心里啊，无论是春还是秋，早早地在心底里都埋下了寒冬的底子，无论是见春还是见秋都愁绪满怀，虽然也感觉到了窗棂上的秋阳，那是鱼玄机的温暖吧，但是老温的心池早积满了一肚子的不和时宜，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愿做，只能静静地看山野中猿过鹿行，行径大概与那位操素琴欲辨已忘言的陶先生一样，这就是大唐的温庭筠大先生啊。
大中十二年（858年），这一年春天李亿状元及第，鱼玄机在崇真观题写了一首《赠邻女》诗，受到李亿赏识，在温庭筠的撮合下，嫁给李亿作妾。当时李亿已有正妻，老温以为可以给鱼玄机找个不错的归宿，不料鱼玄机的命也不见的比他温庭筠的好，李亿大老婆太强势，鱼玄机只能望风而逃。这一年冬天，温庭筠作了一首《晚坐寄友人》给鱼玄机：
九枝灯在琐窗空，希逸无聊恨不同。
晓梦未离金夹膝，早寒先到石屏风。
遗簪可惜三秋白，蜡烛犹残一寸红。
应卷鰕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温庭筠全集校注794页）。
这首寄友人的诗，悲悼之意明显。悲悼的主体究竟是友人或诗人自己，悲悼之对象究竟为朋友或所爱女子呢，结合用典、用语及全篇意蕴细加体味就可以看出：悲悼的主体，初看似指诗人自己，然尾联“应卷鰕帘看皓齿，镜中惆怅见梧桐。”一个“应”字透露出此系对友人境况行为之推想，亦透出前三联所写均为对友人情况之悬拟想象。故悲悼之主体乃友人非自身。悲悼之对象从次句用谢庄《月赋》看，似有可能指朋友（曹植初丧应刘），但就全篇细加分析，则以所爱女子才是正确的，末联“皓齿”之语、“梧桐”之喻尤显。首句“九枝灯在琐窗空”，实暗用沈约《伤美人赋》：“思佳人兮未来，望余光而踯躅。拂螭云之高帐，陈九枝灯之华烛。虚翡翠之珠被，空合欢之芳褥。”谓九枝华灯虽在而房室已空，暗示室中人已亡故。次联用谢庄《月赋》，亦取其“美人迈兮音尘缺”之意，而反其“隔千里兮共明月”之语，谓生死相隔，不能同对明月，故意绪无聊之。精神无所依托。如理解这是伤悼亡友，虽于此句似通，而与上句“琐窗空”及伤美人之意则不合。颔联极状独居寂寞凄寒情景。“不离金夹膝”者，唯有金夹膝为伴也。“先到石屏风”者，室空人杳，故觉“早寒”之先到也。腹联谓伊人之遗簪，三秋仍白，而人已不在，故“可惜”，暗寓友人之“不忘故”，“蜡烛”句既是对友人长夜寂寞情景之想像，亦暗寓其如蜡烛之长夜垂泪，形消骨立，唯余“一寸红”而思念悲悼之情未已。尾联以“应”字点醒全篇均为对友人境况之想像，谓友人于恍惚中欲卷帘而看日思夜想之皓龄美人，而镜中所映未几。梧桐半死，方有述哀；灵光独存，且兼多病。以“半死”之梧桐喻丧失了朋友，温先生此诗中之梧桐即丧所爱之友人的身影。他把这样的诗送给鱼玄机，到底要表达什么呢，看温庭筠先生一生，命运比李商隐先生还苦，联想到当时鼎鼎大名的杜牧，想到与他齐名比他小十多岁的李商隐，人家既是大官又有大学文凭，你让一介布衣就是想闹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没有心情啊。
鱼玄机作《冬夜寄温飞卿》相和：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中国北方农村有句俗语：自己睡觉自己翻身。也即自己的磨难自己受。鱼玄机遇人不淑，早已为历代文人所陈述，无论她的被李亿大老婆所不容，还是后来打杀绿翅被绳之以法，我们后人又能描摹出多少当时的真实情景，我孜孜以求的是以为：正因为有鱼玄机与老温的相遇想恋，才打造出了温先生花间词的横空出世啊。
这个时候，老温仿佛才感觉到了鱼玄机的那片痴心痴情，鱼玄机自是一番心喜，欣然写道：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世人钦。
月色苔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温庭筠以《鄠郊别墅寄所知》相和：
持颐望平绩，万景集所思。
南塘遇新雨，百草生容姿。
幽鸟不相识，美人如何期。
徒然委摇荡，惆怅春风时。（温庭筠全集校注698页）。
“南塘遇新雨，百草生容姿”这样的诗句与陶渊明诗“平畴交远风，良苗亦怀新”、韦庄的“微雨夜来过，不知春草生”神似。屈复先生说“神似韦苏州”，说的很准确。历代一些文人对先辈诗文的评论，有很多是结合自己心情揣测前人的诗句，好象以为只有自己真懂的老温，其实老温就是伤感，就是知不可为而不为，在这样美好的春天里，他也只能看到南塘遇新雨，百草生荣姿这样的景象，大自然是这么美好，可是所爱的人呢，却又不在眼前，不在眼前是虚，到不了眼前才是实实在在的苦啊，于是只能看到百草生荣姿了，只能惆怅春风了，大概情景心境也就是多少年后陕北信天游中所唱的那样：啦话话容易见面面难啊。
大中十三年（859年）冬天，鱼玄前往江陵追寻李亿。在路上作了首《春情寄子安》，这首诗后来被多家选本选入，大概还是想与李亿再续前缘，遗憾的是哪里有称心的男子让鱼玄机去追呢，鱼玄机沦落江陵后，再次记起大哥哥一样的温先生：作了首《寄飞卿》：，
阶砌乱蛩鸣，庭柯烟露清。
月中邻乐响，楼上远山明。
珍簟凉风著，瑶琴寄恨生。
嵇君懒书札，底物慰秋情。
温庭筠收到鱼玄机的诗后，写了一首诗：《初秋寄友人》，
闲梦正悠悠，凉风生竹楼。
夜琴知欲雨，晓簟觉新秋。
独鸟楚山远，一蝉关树愁。
凭将离别恨，江外问同游。（温庭筠全集校注628页）。
多少“离别恨”啊。闲梦悠悠，风生竹楼，夜琴萧瑟，晓簟初凉，鸟远楚山，蝉愁关树，无不触动羁客之离恨。老温啊，一辈子被大学文凭挡在门外，没有担任公务员的机会，哪里有心情去与鱼玄机调情，简直活脱脱是一位大唐板的柏拉图。而这首诗，如果不要考虑它的字数，你也可以看着一首词的，如果说温庭筠的所有词都有所本，那是不懂艺术创作的规律信口开河，如果说完全无所本，那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看看“凭将离别恨，江外问同游”与后人的“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中表达的无限伤感情绪是一样一样的清晰啊。
鱼玄机还在表白：作《和友人次韵》诗
何事能销旅馆愁，红笺开处见银钩。
蓬山雨洒千峰小，嶰谷风吹万叶秋。
字字朝看轻碧玉，篇篇夜诵在衾裯。
欲将香匣收藏却，且惜时吟在手头。
这一年九月九日重阳日，鱼玄机仍然滞留在荆州，多么期望温庭筠能到江南来看她，一如萧红对人说：如果我去信让萧军来看我，他一定会来的一样，一厢情愿总是让人心情格外地沉重，鱼玄机先作《重阳阻雨》：
何事能销旅馆愁，红笺开处见银钩。
蓬山雨洒千峰小，嶰谷风吹万叶秋，
字字朝看轻碧玉，篇篇夜诵在衾裯。
欲将香匣收藏却，且惜时吟在手头。
又作《期友人阻雨不至》：
雁鱼空有信，鸡黍恨无期。
闭户方笼月，褰帘已散丝。
近泉鸣砌畔，远浪涨江湄。
乡思悲秋客，愁吟五字诗。
咸通二年（861年）秋，鱼玄机决定东游，温庭筠作《送人东游》：
荒戍落黄叶，浩然离故关。
高风汉阳渡，初日郢门山。
江上几人在，天水孤棹还。
何日重相见，樽酒慰离颜。（温庭筠全集校注665页）。
老温终究以为自己与鱼玄机不可能有更多的故事，于是放心放手地去做、去写，更显出大家之气：诗中气象阔大，境界高远，虽然写深秋萧瑟景象而无衰飒之气，抒离情而无凄恻之音，在这首诗中我看到了老温纯爷们般的盛唐高浑音调。
鱼玄机作《送别》诗相赠：
水柔逐器知难定，云出无心肯再归。
惆怅春风楚江暮，鸳鸯一只失群飞。
这一年鱼玄机东游后待在一座山上，告知温先生自己想在山中做短暂的修养。温庭筠闻讯后作《寄山中友人》相赠：
惟昔有归趣，今兹固愿言。
啸歌成往事，风雨坐凉轩。
时物信佳节，岁华非故园。
固知春草色，何意为王孙。（温庭筠全集校注667页）。
老温说你往昔即有归隐之志趣，现居山中当为遂你所愿。往昔与你啸歌之情景均已成为往事，今天惟有在风雨中独坐凉轩思念你了。又说春日之芳华美景固然好，但那些美好也不是你我的故乡。眼看着春草萋萋又生发，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鱼玄机作《和人次韵》相和：
何事能销旅馆愁，红笺开处见银钩。
蓬山雨洒千峰小，嶰谷风吹万叶秋。
字字朝看轻碧玉，篇篇夜诵在衾裯。
欲将香匣收藏却，且惜时吟在手头。
温庭筠再作《寄山中人》倡和：
月中一只鹤，石上百尺松。
素琴入爽籁，山酒和春容。
幽瀑有时断，片云无所从。
何事苏门生，携手东南峰。（温庭筠全集校注683页）。
山中人应当为打算隐逸修道的鱼玄机。诗写其山居环境景物及弹琴饮酒生活。末致异日相访携手寻幽之意。钟星先生评“片云”句“孤迥”，也是欣赏温先生景物描写中所透露出的高远孤寂情趣。温庭筠先生一生总是落落寡欢，凭谁也无法慰藉他那纷呈繁杂的心绪啊。
862年（咸通三年）春，鱼玄机返回长安，作《暮春即事》。此时先后收到温庭筠所寄《渚宫晚春寄秦地友人》及《西江贻钓叟骞生》。
《渚宫晚春寄秦地友人》：
风华已眇然，独立思江天。
凫雁野塘水，牛羊春草烟。
秦原晓重叠，灞浪夜潺湲。
今日思归客，愁容在镜悬。（温庭筠全集校注639页）。
首联点题“渚宫晚春寄秦地友人”，颔腹二联承“思”字，回忆想像秦地景物及山川形势。“凫雁野塘水”一类景物，诗人在思念长安郊居时每有描写，如《商山早行》之“因思杜陵梦，凫雁野塘水”即是。尾联点明“思归”之意。
温庭筠作《西江贻钓叟骞生》（一作《西江寄友人骞生》）
晴江如镜月如钩，泛滟苍茫送客愁。
　　夜泪潜生竹枝曲，春潮遥上木兰舟。
　　事随云去身难到，梦逐烟销水自流。
　　昨日欢娱竟何在，一枝梅谢楚江头。（温庭筠全集校注286页） 首联是西江清晨送客即景：晴江如镜、下弦月如钩。微茫月色映照江面，浮光闪耀，“送客愁”三字点明全篇主题。颔联回忆昨夜闻《竹枝》而别泪暗滋，点出今晨友人乘舟离去。五六句以为往事具成旧梦，如去云烟销水流，而己身亦难到昔日欢娱之地。七八句谓往日欢娱究成往事，今日所见，惟一枝梅谢楚江头而已，说明所怀之人路遥莫寄也。似是“骞生”与作者有过一段共同生活经历“即昨日欢娱”，故送别之际抒写往事成虚之感概。
鱼玄机遂作《和友人次韵》。
何事能销旅馆愁，红笺开处见银钩。
蓬山雨洒千峰小，嶰谷风吹万叶秋。
字字朝看轻碧玉，篇篇夜诵在衾裯.
欲将香匣收藏却，且惜时吟在手头
866年（咸通七年）在咸宜观出家后，原名鱼幼微的女子改名鱼玄机。这一年冬天，温庭筠去世，享年6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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