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汝荣兴:《吴虱婆》赏析
2021-03-25 21:02阅读:
近日网查得知,《金山》刊载了著名作家汝荣兴的评论文章《卑劣的人生与高贵的人性——
〈吴虱婆
〉赏析》。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官网、点点文摘网均可看到(本文末有链接),我也将原文录入博客存念。
卑微的人生与高贵的人性
——《吴虱婆》赏析
汝荣兴
文学乃人学。因此,身为文学大家庭中一员的微型小说,其创作所肩负的一项重要甚至是核心使命,便是要紧紧围绕“人”这个中心,借助人的思维、人的情感、人的行为动作,通过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和塑造,去体现和展示生活与社会的真实,去实现创作者所要达成的创作目标。对于这一点,《吴虱婆》的作者显然既有着清楚明晰的认识,又把握得十分准确和到位——因为,在这篇作品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完完全全处于生活状态中的活生生的吴虱婆形象。而且,更重要的,是经由
这个名叫吴虱婆的人,我们在看到与之紧密联结的那个时代的那种社会现实,以及如他这般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的生存境况的同时,还看到了这样的小人物那既卑微又高贵的灵魂。
现在,我们不妨从作品的标题说起。这是一篇以作品主人公名字命名的作品。这无疑也是在给作品中故事的设计与叙述的展开规划并规定一个明确的方向和一条清晰的路径,即:吴虱婆这个人物将是这篇作品的中心,一切的安排都将服务并服从于这一形象的刻画与塑造。接着我们再来看作者给作品主人公的取名:明明是个大男人,他为什么只能被人以“婆”相称呢?明明是个彻头彻尾的人,他又为什么不得不与非人类而且还明显有害无益的“虱”为伍呢?这里,我不知道作者如此给作品中的人物取名会不会是地域性因素使然(没准会有地方把称男人为“婆”、将人与“虱”之类相提并论是件平常事,甚至是一种风俗),但我更相信且有理由肯定的一点是,这样的取名绝不是作者信手拈来而是有意为之的——这个“意”,就是要借助这样的名字,去凸显人物在生活和社会中的微不足道又无足挂齿。也就是说,从这样的一个名字上,我们已不难看出吴虱婆这个人物那人生的卑微。
当然,名字毕竟带着符号的性质。所以,关于吴虱婆那卑微的人生,作者还在叙述的过程中作了诸如此类的交代和描述:吴虱婆是个“对挣工分尤其痴迷,但凡有出工的机会,都不放过”的人;在明知队上的船会被偷的情况下,为了挣那“三个工一月”的工分,吴虱婆主动去找队长,揽下了那守船的活,而在守船的第一个月结束时,因得到了“36分工”,吴虱婆便显得“欣喜不已”……吴虱婆如此这般的“痴迷”或“欣喜”究竟是为什么?答案很简单:那是个“靠赚工分为生”的年代。这也是在告诉我们,吴虱婆那一切的一切都是迫于生计、都是为了生存。是的,生计与生存就是吴虱婆生活的全部和全部的生活,而这样的人生,除了卑微,我们还能用别的什么词语去概括和形容呢?
至此,憑借区区一个人物名字和作品开端部分寥寥数语的描叙,作者已一边不动声色又明白无误地给我们呈现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一边完成了对吴虱婆形象的基础性塑造——一个生活在艰难困苦中的、令人不由得顿生同情和怜悯之心的卑微的小人物,就这样站立在了我们的眼前。
但作者并不满足于此。记得作者曾在关于《吴虱婆》的一篇创作谈中这样说过:这篇作品是他“将积累多年、沉淀已久的题材写成的”,而促使他非去写不可的缘由,一方面是因为那是他“印象深刻”且“心中挥之不去”的一个人物,同时是由于他最终发现了人物那“人性的多面性或人性的优点”。没错,表现并展示人物那“人性的多面性或人性的优点”才是作者创作这篇作品的终极目标。因此,我们后来就看到了故事这样的发展与高潮:“守船”的吴虱婆终于逮着了“偷船”的杨驼子,只是,在得知杨驼子偷船是因为“家里粥都吃不起了,就想去对面山上偷点水竹子,回来制几个篮子换点米”之后,“心里一动”的吴虱婆不仅没将杨驼子捉拿归案,还以一句“我在这儿等你”,让自己成了杨驼子的同案犯,并在偷竹子的杨驼子最终被人发现且眼见着就要被人抓住之时,用一句“在这里”的叫喊,把想抓杨驼子的人引到相反的方向……
读到这里,我们可能会忍不住想到这样的问题:此时此刻,吴虱婆是不是已将队长当初跟他说过的“你抓到一个偷船的,就奖你一个工”给忘了呀?那样痴迷工分的他,怎么一下就将他那赖以生活和生存的工分抛之脑后了呢?甚至,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想过这样做可能会给自己带来比挣不到工分更严重的后果么?当然,诸如此类的问题,我们在作品中是没法找到答案的。不过,重要的是我们在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可能并应该会反复记起来吴虱婆面对着杨驼子时的那“心里一动”——哦,我们是不是也因此而都“心里一动”了呢?而从对吴虱婆这“心里一动”的回味中,我们是不是突然又猛然看到了作者所要表达的“人性的多面性或人性的优点”呢?
是的,随着吴虱婆的这“心里一动”,喷薄而出的是原本埋藏在这个卑微的小人物灵魂深处的那种人性的高贵。
是的,就在吴虱婆的这“心里一动”中,吴虱婆这一形象便立体又饱满地实现和完成了从卑微到高贵的转换。
对了,最后,还是让我们一起去仔仔细细地听听并体味作品结尾处吴虱婆回答队长那三个“没意见吧”时的三声“没意见”吧——我们无疑能同时听出来卑微的唯唯诺诺和高贵的坚定铿锵。没错,吴虱婆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既卑微又高贵的“人”。
吴虱婆
崔 信
吴虱婆不是他的本名,只因他特爱挣工分,人们就叫他吴虱婆。
吴虱婆出工最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早工都没塌过一个。有出晚工的机会,也从不塌场,有时为挣工分还做出了蠢事。有一回,他黑清早到街上去卖蒜薹,蒜薹那时是3角6一斤,为了赶回来出早工,他将15斤蒜薹以3角钱一斤打贩给人家,一下丢了9角钱,一个早工只两分工,按7角钱一个工算只1角4分钱。
队上有两只没风篷没卧窠的小船,不出航时,篙桨都藏到了队屋里,船就湾在汤家坝基,用铁链锁在一只大杨树上,有时还加条链子将两只船串锁起来。可那时候偷船的多,无论怎么锁,都会被偷。
所谓偷船,不是真的偷船,是夜晚偷了船到湖洲去打藜蒿、挖蓼米,或者到对河邻队土里去偷红薯凉薯萝卜。按队长的说法,是夜夜被偷,但第二天一早去看,锁链完好无损,不知那锁是怎么打开的。那年,两只船刚刚上墩不久,桐油就磨得起皮了,有一只船的舵墩也搞破了,只好用铁丝打箍。队长狠心去抓过几回,可每次守到半夜,一点动静都没有,但每次第二天一看,船又被偷过。队长就说,还是搞人守吧,谁愿意守的,队上出三个工一月。
队长还说了,三个工还带早工哦,就是36分工一月。吴虱婆就找了队长说,我离汤家坝基近,又睡得惊醒,就让我守吧!队长说,有道理,只是,丑丑话儿讲在先,如果发现被偷一次,就不给当月工分,发现二次,还扣你一个工。队长还说,当然了,如果你抓到一个偷船的,就奖你一个工,抓到两个奖两个工,先试搞三个月行啵?吴虱婆开始有点犹豫,队长说,你搞不搞?不搞我就给别人了哦!吴虱婆立即说,搞搞搞。
不知是运气好呢还是守得好,一个月下来,两只船没被偷过一次。队长也说,确实没被偷过,就要记工员加他36分工。队长怎么知道船没被偷过呢?他当然知道,每次停航,把船锁到杨树上时,就派人在锁芯口抹点黄油,下次出航一看,黄油原封没动,船就肯定没被偷过啦!吴虱婆得了36分工,自然喜得不得了,守船也更勤了。每晚都来坝基上查看三四次,后来还到钟铁匠那里打了一根长链子,如果两只船都湾在这里,就把铁链穿进两只船的桨桩孔锁住。
然而仿佛有鬼似的,越是谨慎越出问题。许是疲劳了吧,这天上半夜查了一次船,想睡一会起来再查,可是一睡就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队长一来就发现船被偷了。吴虱婆一看,也不否认,因为链子的锁法不一样了。队长说,对不起哦,这个月的工分就没有了哦。吴虱婆自认倒霉,就说,那有什么办法呢!不过他这人有时也想得开,他想,这个月等于打了摆子,下个月呢,我睡惊醒些,如果抓到几个偷船的,不就挽回来了么!
这时未到中秋,天气尚热,他就打算每晚都在船上睡。这天晚上,就拿了一床席子一床摇窠被窝来,可是一睡到舱板上,蚊子就来了。他只好揭开一个前舱,斜躺在里面,再把舱板盖上。这样一睡下去,他就发现,这不正好么,我能发现别人别人不能发现我,来了偷船的就会被我抓死的。接着又想,要是今晚有人来偷船就好了,便将杨树上的锁链解开,等着人来偷船。碰巧的是,这晚真的有个人来偷船,并且真的被他抓了个死的。
因不怕人偷船,就放心睡,大约凌晨三四点,迷糊中便觉船在摇晃,而且听到了水响。睁开眼睛顶开舱板一看,船已到了湖心,一人正荡着双桨往对面山上划去。吴虱婆大喜,便大叫一声:你是谁?而趁着水光月色看清了人时,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偷船的是队上的杨驼子。杨驼子家里穷得死,爹是个跛子娘是个血吸虫病大肚子,三个妹妹在上学。他胎生驼背,不能到队上出工,就瞟学篾匠为人补簟子制斗笠,有时落些竹篾制点篮子卖点小钱。到过他家的人都说,一家六口睡一床寡棉被,观音菩萨看了掉眼泪。
杨驼子见舱里冒出一个人,自是吓掉了魂,将桨一丢就往水里投。吴虱婆一把抓住他说,莫怕莫怕,问他怎么偷船,杨驼子说,家里粥都吃不起了,眼下就要摘桔子了,想去对河邻队山上偷点水竹子来制几个篮子换点米,说罢就要向吴虱婆下跪。吴虱婆见此情景,就犯糊涂了,一把扶起他说,那你去偷几根就走吧!
没想到,杨驼子刚上山砍了几根竹子,就被邻队一个守桔子的发现了,那人一边喊抓贼,一边向杨驼子这边追来。正在船上等着的吴虱婆见杨驼子跑不动,就急了,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突然朝杨驼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叫道,在这里在这里!他这么一叫喊,邻队那个守桔子的就来追他。谁知守桔子的还有一个人,最后,吴虱婆被抓了,杨驼子也被抓了。
吴虱婆没偷竹子,他不怕。被抓到邻队队屋里后,一口咬定他是守船的,但怎么说得清呢,被邻队关在队屋三天,最后每人被罚10块钱。并且,船和人都是队长去赎回来的。
回到队上以后,队长要杨驼子先回去,然后把记工员叫到队屋里来,对吴虱婆说,第三个月守船的工分也没有了,你没意见吧?吴虱婆低着头说,没意见。队长说,船被扣了三天,罚你三个工,没意见吧?吴虱婆说,没意见。队长说,你守完这个月的船就不守了,没意见吧?吴虱婆说,没意见。
(原载《金山》2020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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