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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童年合欢花

2022-10-03 22:44阅读:

有客人来(水彩画)



黄超成

童年合欢花


肖复兴
第一次见到合欢,在台基厂。从我家出来,往东走不远,穿过后河沿,正对着的就是台基厂。这是一条老街,明朝建北京城时,工部设立备料的五大厂:台基厂、大木厂、黑窑厂、琉璃厂和神木厂。台基厂是唯一建在内城的,离皇宫很近。台基厂北口,即是长安街,和王府井遥遥相对。这条街两旁种的行道树便是合欢。
那一年暑假,我马上读五年级,自觉得长大了,第一次去王府井,因为王府井南口有当时北京最大的新华书店,我想到那里看书、买书。刚进台基厂南口,一眼看见合欢,满树开满的那种花,我从来没有见过。不是常见过的红色、猩红色和粉色,是那种梦一样的绯红色,毛茸茸的,那么轻柔,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把花都吹得飞起来,像跳着芭蕾舞一样,轻盈地飞满天空。台基厂整条街两旁,都飘浮着这样绯红色的云朵,我像走进童话的世界。
像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我怎么也忘不了那种花。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它的名字。那一年的暑假,我常走那条街,为去新华书店,更为看合欢。
有一天下午从新华书店出来,走到台基厂的时候,光顾着抬头看花,没留神撞到一个人,是一个中年女人,个子很高,微微发胖,面容白皙,很漂亮,穿着也很漂亮的连衣裙。我连忙向她道歉,她笑笑,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便向前走去。我跟在后面,好几次想快走几步超过她,赶紧回家。不知怎么搞的,总不好意思,就这么一直跟在她后面,看着合欢的花影落满她的肩头,连衣裙的裙摆被风微微吹起。
她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在我前面走着,没有想到,她走过台基厂,走过后河沿,走到我家住的那条老街,居然也是往西拐,一直走到我读书的前门第三中心小学,
走到乐家胡同的时候,拐了进去。我愣愣地站在乐家胡同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胡同尽头。好长时间,我都弄不清当时我为什么望着她的背影,望了那么久。
暑假过后,开学第一天,上学路上,我居然又遇见了她。和她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又冲我笑笑,好像也认出了我。但是,没有和我说话,也没有摸一下我的头发。
以后,几乎每一天清早上学的路上,总能遇见她,每一次,她都冲我笑笑。笑得很和善,很慈祥,很好看。在以后的日子里,回想起每天上学路上和她的邂逅,我才发现,是自己的潜意识里,觉得她的样子、她的笑,像是妈妈的样子、妈妈的笑。其实,早在我五岁的时候,妈妈去世了,妈妈的样子、妈妈的笑,我没有一点儿印象。
一直到有一天上学的路上,看见她向我走过来,有几个小孩子从我身边跑过,一边叫着方老师,一边向她跑过去,我才知道,她是老师。进乐家胡同不远,是贾家花园小学,我们院里的孩子,有在那里上学的。自从知道她是贾家花园小学的老师,不知怎么搞的,我异想天开,总想转学到贾家花园小学,她当我的老师才好。只是,这样的念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贾家花园小学是私立学校,家里花不出那样多的学费。
我和这位漂亮的女老师每一次上学路上的邂逅,都会让我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她在台基厂合欢树下的相撞。长大以后,几乎每一次看到合欢,总忍不住想起她。尽管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并不了解她,对她一无所知。但是,她那温和、善良、慈祥又美丽的笑容,温暖了我小学五、六年级两年的时光。她是我苦涩寂寞童年的一束光,让我对母亲对未来对美好充满想象乃至梦幻。
读中学以后,我再没有见过她。偶尔,我会想起她。高一那年的暑假,我重走台基厂,到王府井新华书店买书,绯红色的合欢依旧满树轻柔地飘浮。我再一次想起了她,写了一篇作文《合欢》。
1973年秋,父亲突然病故,我从北大荒回北京,一时待业在家,母校第三中心小学的校长,好心要我去代课。第一天早晨上课,走过乐家胡同的时候,我再一次想起了她,甚至幻想,会不会像小时候能再次遇见她?乐家胡同已经改名同乐胡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心里想,不知道动荡的前些年她的情况怎么样,她是那样的时髦,漂亮。台基厂街两旁的合欢树,说开的花太过缠绵,是资产阶级的树而被砍伐一空。粉碎“四人帮”后,我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合欢路口》。我将合欢树,从台基厂移植到我家前这条老街;我和她在合欢树下重逢。这是我一直的愿望。
如果有什么花可以象征一个人的童年,合欢,是我的童年之花。

思念的365天


陆生
一年前的10月1日,周洁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云淡风轻的祥和秋日里,胡雪桦导演在微博上发布的一段文字,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震惊了沉浸在假期中的人们。
“刚接到来自休斯敦的噩耗,著名舞蹈家、演员周洁驾鹤西去。亲爱的周洁一路走好!从此天堂有最美的舞蹈。”
周洁,这个已经离开大众视线多年的名字,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方式,打开了一个时代的记忆闸门:
她是《小刀会》中光彩夺目的“周秀英”,15岁的她一舞成名,成为中国当代舞蹈界的璀璨明星;
她是《垂帘听政》中的丽妃,蜷缩在坛子里对刘晓庆饰演的慈禧冷嘲热讽,是电影中最令人惊艳的一幕;
她是《杨贵妃》中的杨玉环,对“霓裳羽衣舞”的还原和精湛的演技,被誉为“无法超越的经典”;
她是《风月》中的天香里女人,被导演陈凯歌称为“国色天香”“倾国倾城”,与张国荣的对手戏,完美地再现了一个上海丽人的爱情与绝望;
她获得了舞蹈、影视界各类全国大奖;她的倩影频频出现在杂志的封面和挂历、海报上,是一代人心目中的女神;
……
周洁罹患肺部肿瘤,与病魔斗争多年,于弥留之际,从休斯敦回到祖国,10月1日尚在隔离期间不幸离世。这则消息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和人们的殷切悼念,国内外各类媒体先后进行了报道,点击量达数亿,并多日登上热搜。她的生前好友、戏剧影视表演艺术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濮存昕追忆:“你是传奇的生命作品,感动着我们。”著名主持人曹可凡发文:“再见了,老朋友,愿你在天国继续以曼妙舞姿,传达对美的永恒追寻!”热爱和思念她的观众,纷纷留言:“周洁是一定要回到上海才会离去的。她在美国是不会瞑目的,因为对她来说,那里是异乡,无根的地方。”人们怀念她,不仅仅由于她对美和艺术的执着追求,在无数人的岁月和记忆中华丽绽放;更是因为她在生命弥留之际,拼尽所有的力气,回到生她、养她的故土,魂归浦江,叶落归根。
是的。叶落归根。
2015年10月,周洁在一次常规体检中查出罹患肺癌,此后旅居休斯敦治疗休养。爱人陈先生常年穿梭于上海和休斯敦两地之间,一边是工作,他担任一家大型企业的负责人;一边是爱妻的健康,是心头永远的牵挂。六年的治疗艰难漫长,其间多次扩散、复发,在爱人的陪伴下,周洁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顽强地与病魔进行抗争。然而,终于有一天,医生表达了对进一步治疗的无能为力。是继续留下还是回到祖国?
她和陈先生早已多次讨论,并作出坚定的选择。在和国内的亲友通电话时,她说:“我是中国人。我太想回上海了,这里吃的东西总是没有家里的味道,能说心里话的人也不多了,平常太冷清了,好想念上海啊。听说现在回国的机票很贵,手续很麻烦。我们在想办法,我让先生去办,我一定要回去。”在入住安宁病房的后期,周洁已经不能完整地用言语表达了。但是,每当陈先生跟她确认:“小妹,我们回国好吗?”她频频点头,那欢喜的神态与眼中向往的光芒,鼓舞着陈先生,带妻子回家。
在新冠疫情依旧蔓延的形势下,陪伴垂危的病人、洽谈包机回国,是一个艰辛繁琐的过程。9月22日,在协调落实包机和通航的各项事宜后,陈先生陪同妻子从休斯敦的霍比机场出发了。随行还有两名机长、两名医护人员,以及一些医疗设备和药品。这架小型飞机沿着赤道飞行,需在奥克兰、夏威夷、马绍尔、关岛四个地方落地加油,然后抵达浦东国际机场。然而,在关岛降落之后,飞机突然发生了故障,必须由美国本土工程师送来配件,进行安装。
此时,等待成为唯一的选择。救护车把周洁送到了关岛医院,医院在检查之后认为,无法对病人进行治疗,建议其入住宾馆。陈先生心急如焚,只好带着妻子来到宾馆,一边输营养液,一边随时监测血压、心跳等各项身体指标。语言不通的他,使用手机上的翻译软件,和妻子在关岛度过了煎熬的30个小时。周洁大部分时间都在安详地睡觉,间或醒来,紧紧地握住爱人的手,陈先生则轻轻地回以一句,“小妹,我们马上到家了”,她便笑眯眯地、放心地继续睡了。
9月26日凌晨1点,飞机终于再次顺利起飞,到达浦东机场。周洁夫妇随后进入浦东医院,开始隔离。回国后的第五天,2021年10月1日晚,在祖国的土地上,在爱人的怀抱里,周洁永远地闭上了美丽的双眼。
10月18日,周洁的告别仪式举行,陈先生为妻子撰写了挽联:“舞动天涯影视人间倾国千秋颂;誉满五洲桃李芬芳洁高万年扬”。中国驻美国休斯敦总领馆原总领事李强民与原教育参赞龙杰也专程从北京赶来参加。在致辞中,李强民充满感情地说道:“周洁老师创作和参与创作的一系列舞台形象和银幕形象栩栩如生,在中国人民和北美很多观众的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鼓舞了一大批中国人,为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事业而努力奋斗。”
此时,身形羸弱却容颜依旧的周洁,静静地躺在鲜花丛中,与最爱她的人们一一告别。她短暂、绚丽的一生,如流星闪耀人间,又如烟花般盛放天空。她是一代上海女性的传奇,又是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的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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