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们要给跨年镶上一道闪闪金光?
2016-12-31 16:16阅读:
文/芈十四
图/网络
又到了公历的新旧交界点,大伙儿都在朋友圈写着辞旧迎新的展望,微信里也间隔不断地轰炸着新年的祝福。
无论是我们之间互通的俗套温馨吉祥话,还是“2017年一定要把2016年没完成的2015年计划的2014年的承诺给了结”等调侃的方式,都是在提醒我们,一年既往,一年将至,你将以何种方式怀念过去,又将以何种方式度过未来?
而总有些人,喜欢在这时候标新立异,他们会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严肃地发问:
“为什么你们要把今天搞得像人生的分水岭?”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
贯彻爱与真实的邪恶,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
白洞,白色的明天在等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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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很多年前,我也是一个别扭的小孩子,不喜欢庸俗的热闹,只在意伪装的孤独。我当然不至于像上面那些小傻瓜一样,把这种嫌弃宣之于口,但确实在心里暗暗地远离,讨厌过年,讨厌参加同学的生日趴,讨厌虚伪的开学典礼和毕业典礼。
直到有一天,我读完了维克多·特纳。
特纳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人类学家之一,他的研究领域,就是我们世俗生活中最特别又最常见的仪式。通俗地讲,他的研究解决了现代人类社会对诸如“为什么会有成年礼?”、“婚礼可以不办吗?”、“毕业典礼有什么意义?”等问题的困惑,以及,“为什么我们要把跨年搞得像人生的分水岭?”
范•根纳普在其代表作《通过仪式》中,首先提出了“仪式”这一概念。他认为人的生命总是存在一个阶段向另一个阶段的转化,在转化的过程中需要一个通过仪式:
从一群体到另一群体、从一社会地位到另一社会地位的过渡被视为现实存在之必然内涵,因此每一个体的一生均由具有相似开头与结尾之一系列所组成:诞生、成年、结婚、为人之父、上升到一个更高的社会阶层、职业专业化的确认,以及死亡。
其中每一事件都伴有“仪式”,其根本目标相同:使个体能够从一确定的境地过渡到另一同样确定的境地。
特纳在范•根内普的理论基础之上,搜集了人类社会中各种各样的“通过仪式”,并且深化了“阈限”的概念。
他通过对许多人类学样本的田野调查,认为在我们的社会中,存在着这样一种状态:这种状态既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这种状态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这种状态是暂时性的,模糊性的,开放性的,非决定性的,甚至危险性的;这种状态能够在不同结构性状态之中互相转换。
特纳就把这种状态,称之为“阈限”。
而通过“阈限”的特定行为,就被我们称为“仪式”。
特纳认为:
每个人的生命经历之中都包含着对结构和交融及状况和转换的交替性体验。
以上就是许多鸡汤热文中频繁出现的“仪式感”一词的学术来源。
特纳在状态与过渡的对立中重新审视通过仪式。“通过仪式指明并构成状态间的过渡。”过渡与状态具有不同的文化特性,状态具有稳定性,过渡是一个过程,一种生成。通过仪式不仅仅局限在文化所规定的生命转折仪式,任何形式的从一种状态向另一种状态的过渡都可以被称为通过仪式,因此通过仪式也包括一个群体从一种状态过渡到另外一种状态所举行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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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生活中常见的跨年、母亲节、过生日、结婚、葬礼等,其实他们都有一个学术名,叫做:仪式。
比如在中国古代几乎人人都会参与的成年礼,你能说得清楚在举行成年礼的过程中,那个人到底是成年了,还是没成年吗?但经过一场繁琐至极的男子加冠礼与女子及笄礼,他们所有的宗族亲朋,就此真正认同他们进入了成年人的世界,不唤名只唤字,以示礼遇。整套成年礼背后,传达的是宗族社会对一个成年人身份的认同和期许,而这种认同和期许,也会让本人对自己当前持有的身份更有责任心。
比如当你处于自己的婚礼上,你既是未婚的,又是正在结婚的;又好像不是未婚的,但也还没完成婚礼。比如在毕业典礼上,你一只脚在学校,一只脚跨出校门,身份在那些时刻好像突然之间失了焦距。
仪式的功能,在起初,就是去掉一个人身份转换时天然所带的模糊性。
以上这些,都是标准的通过仪式。
通过仪式就是帮助参加仪式的人,来确认人生不同阶段的角色变化,具有一定范围内的私人性。
而另外一种仪式,叫做强化仪式。
强化仪式是为了铭刻人文时间对人类的记忆,相比之下更具有群体性。
比如每个国家都有国庆节,就是为了通过周年的循环来重新唤起国民对立国艰辛历程的记忆,加强对祖国的认同感;每年都要举行的清明节,也是为了回忆一个家族或一个民族历史上需要后辈去反复记忆的先祖。
譬如情侣或夫妻的周年纪念日可以看作民间版的强化仪式,可以唤起两人对于情感初期的甜蜜瞬间,加强两人对共同美好记忆的固化,以此对岁月流逝的侵蚀和亲密关系带来的摩擦稍加抵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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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诸如2016年与2017年的交界点,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阈限”的状态。
跨年,就是一场把时间奉为座上宾的仪式。
而这样的仪式,在公历普及的今天,甚至比传统印记下的农历新年,更具有符号价值。“噹”得一下,我们就从2016走到了2017。
可以说,跨年同时具有了“通过仪式”和“强化仪式”的双重特点,我们通过对这一时刻——即使从自然界来说,这些时刻与其他时刻并无不同——的重视,来演绎人文的记忆。
而对于脱落原有的身份(过去的2016年),进入阈限阶段(2016与2017年之间那无法衡量的某一时刻)这一过程对仪式主体(这里是时间)的作用。我们可以参照一下巴巴拉·梅厄霍夫的评价:
各种界限均被逾越,身份的象征被全部剥夺,熟悉的角色与习俗都暂时中止了。这时人们很可能会体验到一种极端独处、独一无二,极端自由的感觉,这是不可逆转的内省时。
在这样的过程中,熟悉的东西被陌生化,陌生的东西被警示化。最终都指向内省。
可以说,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都代表了时间的流逝。这种流逝,发生在我们过去所有的时间里。但是在跨年的这一刻,我们无比重视之前被我们无意识忽略的流逝。
我们会总结过去的一年做了什么,我们会展望新的一年可以设立什么目标,有些人会偷偷地记在日记本里,告诉自己明年得干一票让别人大吃一惊的事才行;有些人会发在朋友圈里,说,他们打算把2016年决定的2015年打算做的2014年来不及做的2013年新年计划统统都在2017年完成,虽然是以自嘲的心态,但这种排列式的自嘲,未尝不是另一种自省呢?有些人,会去火树银花之地,和着人群大声喊“3、2、1”;有些人,或许只是刻意晚睡了几分钟,看着秒钟滴答走过,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从2016变成2017,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新的一年,要加油哦!
这当然不是人生的分水岭,但这确实是时间的铭记点。
特纳说:
通过仪式是自我再生神话的仪式展演。
美国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认为神话可以穿透各种不同的仪式,带领人经历人生的不同的阶段:
神话可以透过各种仪式——像成年礼、婚礼、生育仪式、葬礼等——带领人穿越生命历程中各个不可避免的阶段,而人类的生命历程,自远古开始,就跟今日没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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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跨年没有意义,节日没有意义,周年没有意义,那么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渺小的个体的成长——我们的出生、我们的相爱、我们的繁殖、我们的死亡——于不知几亿亿的宇宙光河,又有什么意义呢?
无数的生命重复演绎过这些人类永恒的生命历程,多你一个少你一个,宇宙才不会在乎呢。
可是人文的一大意义,正是摆脱自然的无序,为人生寻找到自我价值实现的路径。
而所谓的“仪式感”,大概就是不断地强化这个意义吧。
作者后记:
今天是旧文新发,曾经用来在知乎上回答一道关于“仪式感”的问题里,整理之后发在了公号芈十四(ID:芈十四)上,是我自己最喜欢的一篇文章~
就像开头写的,我曾经是一个别扭的小孩子 ,但如今每一句新年快乐
,也都发自肺腑,满心欢喜。
虽然今晚注定一个人刷着期末复习题度过,但我会认真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从2016跳到2017。我相信涓滴信念汇聚成河,无论你在哪里,甚至跨越时区,但对时间的尊重和对生活的郑重,会让我们的意念在河流中相遇:)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