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赏小小说：忐忑

2024-01-10 04:59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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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析小小说：题目忐忑以形生意，内心上下不定，大概读者也有两难之感：至爱之人，以呼吸机勉强续命但又花费极大，妻子还是坚持无微不至的全身心照顾，文中的“旁观者”既同情又无可奈何。最终丈夫之兄签署了“患者家属意见书”，勉为其难却是无法之法。忐忑的两难，终归要克难而为“各安天命”。正如文后所述：旁观者也是“我心里一阵忐忑”，依然还是看到了最后的解决。 小小说：忐忑作者：姜洪斌《小小说选刊》
医院的ICU 病房设在顶楼，顶楼下层的楼梯口是个大厅，我们所有病人家属用被褥在大厅占据一席之地，日夜守候，等待抢救室里亲人的消息。我们像寻觅食物的鸭子一样伸长脖子，眼睁睁地盯着楼梯口。但凡有轻微动静，我们的目光会齐刷刷地望向楼上。我们的等待充满焦虑，单调而枯燥，乏味而无奈。每天早上，医生会准时下楼来，报告病人的病情。吃饭时，我们把破壁机打出的流质饮食端给等着的护士拿上楼去。护士还会不定时下楼来，向等候差遣的人们发号施令：某某家属，送一包尿不湿，要快；某某家属，把这几瓶血样送到化验室，迟了上午拿不到结果；某某家属去缴费，否则停药了。收到命令的家属飞也似跑下楼梯，没任务的家属只好作鸟兽散。
余下的时间，依然还是漫长的等待。抢救室里正在抢救自己的亲人，大家看似镇定，内心的焦躁却能从阴郁的脸上找到痕迹。在烦躁的等待里，我让目光在大厅里巡视，以此缓解不宁的心绪。当我看到旁边那位女士时，居然暂时忘记了不安。
那位女士五官端正身材匀称，尽管脸色苍白憔悴，当我也能猜出

，她原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长得极像著名歌星龚琳娜，这也是让我忘记不安的主要原因。龚琳娜是我最喜欢歌星之一，她的法国音乐家丈夫给她写了一首无歌词曲子《忐忑》，让她红极一时。那首曲子我能从头哼到尾，韵律优美节奏感强。
她太像龚琳娜，那就叫她龚琳娜吧，不知道她会不会唱《忐忑》。她在大厅里占据的位置最佳，就在我的右侧，靠近一扇大大的玻璃窗，阳光照来暖融融的，而且视野开阔，能俯瞰楼下匆忙而过人们。她在那里放一张折叠床，上面放着叠放整齐的花被褥，不像我们在冰凉的地板上垫几层纸箱板凑合着睡觉。最让我垂涎的是，那里三面有墙，如果把开放的一侧封闭，俨然是一个房间。这让我眼红，我觊觎那块地方。
她不像我们那样呆若木鸡，而是非常忙碌。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流质饮食做准备，比如：花很长时间清洗破壁机的每个角落；青菜叶子要一片片地择。尤其是韭菜每一根都要审视两三遍；大米、小米、黑米、香米、黄豆、绿豆、红豆、豌豆... 每一样都往破壁机里加一点。有一次我看到她在破壁机里放了两块回锅肉，听她小声嘟囔说：这么多天没吃肉，一定饿瘦了。
她的感觉异常灵敏，楼上稍有动静，她就像一只轻便的蜻蜓迅速飘到楼梯口。她第一个跟去医生交流病情，第一个把流质饮食递到护士手中，第一个接住血样飞速下楼。有时候，护士只是通知其他人去缴费，她便怏怏地扭身离开，脚步变得迟滞而又沉重。
她精力非常旺盛，每天睡觉很晚。有天一觉醒来，月光下我看见她大睁两眼，在折叠床上翻来覆去，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话。她早上总比我们醒得早，像一部定时报晓的手机，我们要在她轻微的洗漱声中才醒来。
一天早上，当她第一个冲到楼梯口时，医生把她拉到折叠床边低声说：这二十多天，你尽心尽力了，算了吧。她紧张地说：我有个远房表妹也许还能凑一点儿钱，我这就打电话。医生说：不必了，你丈夫依靠呼吸机才有呼吸，其他所有的生命体征都没有了。她说：也许...医学奇迹...医生打断她说：放弃幻想吧，请你在放弃治疗的意见书上签字，还不至于人财两空。她脸色煞白怯弱地说：可... 可我下不去手。医生说: 可以让你的亲属代签。她低声说：家里就我们俩。见医生要走，她低声说：他哥在南方，当年没有来往。医生又说：这个节点，他哥会来。说完，急忙走了。
她呆在原地，一会掏出手机一会又装进口袋，犹豫不定。半晌，她才抖着身子好像针扎似的拨通了电话。打电话耽误了太多时间，她最后一个送中午的流质饮食。
她丈夫的哥哥来到了大厅，他两只脚交替着支撑身体，每次重心偏移都要抽一口烟。最后说道：弟妹，后半辈子不要怨我。她说：再也不会了! 哥哥不再偏移身体重心，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签！在哥哥上楼签字的短暂时间里，我看见她一改往日的忙碌，一声不吭地坐在折叠床上。她那细长白皙的手仿佛是身体多余的物件，一会握住一会松开，放在腿上，又放在被褥上，最后竟然放在脖子后面，把头压的很低。哥哥终于下楼了。她猛地站起身，颤声问：完了？回答：完了。她身子，摇晃几下。他说：五分钟，正好五分钟。护士，拔掉了呼吸机的管子... 五分钟，眼皮就慢慢合上了。她不再听，俯身收好东西拎在手里说：走。
她在前边走，哥哥拎着折叠床跟在后面。我的心情非常沉重，目光越过哥哥追寻她的身影。在下楼的一瞬间，我看到她的腿脚软了一下，身体打了个趔趄。她会去那里？我心里一阵忐忑。
等看不见他们的身影后，我的目光再一次审视她曾摆放折叠床的位置，这真是一个绝佳的位置！但我没有了觊觎的想法，目光变得越来越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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