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技之精妙绝伦,描绘之别具匠心——读林嗣环散文《口技》
2024-11-13 05:18阅读:
口技/林嗣环
京中有善口技者。会宾客大宴,于厅事之东北角,施八尺屏障,口技人坐屏障中,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众宾团坐。少顷,但闻屏障中抚尺一下,满座寂然,无敢哗者。
遥遥闻深巷犬吠声,便有妇人惊觉欠伸,丈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丈夫亦醒。夫令妇抚儿乳。儿含乳啼,妇拍而呜之。夫起溺,妇亦抱儿起溺。床上又一大儿醒,絮絮不止。当是时,妇手拍儿声,口中呜声,儿含乳啼声,大儿初醒声,夫叱大儿声,一齐凑发,众妙毕备。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
既而夫上床寝,妇又呼大儿溺,毕,都上床寝。小儿亦渐欲睡。夫齁声起,妇拍儿亦渐拍渐止。微闻有鼠作作索索,盆器倾侧,妇梦中咳嗽之声。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
忽一人大呼“火起”,夫起大呼,妇亦起大呼。两儿齐哭。俄而百千人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中间力拉崩倒之声,火爆声,呼呼风声,百千齐作;又夹百千求救声,曳屋许许声,抢夺声,泼水声。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
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忽然抚尺一下,众响毕绝。撤屏视之,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
【译文】
京城里有个擅长表演口技的人。正赶上有户人家宴请宾客,在大厅的东北角,安放了一座八尺高的屏风,表演口技的艺人坐在屏风里面,里面只放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罢了。众多宾客围绕着屏风而坐。一会儿,只听见屏风里面醒木一拍,全场马上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大声说话。
远远地听到幽深的巷子中有狗叫声,就有妇女惊醒后打呵欠和伸懒腰的声音,她的丈夫在说梦话。过了一会儿孩子醒了,大声哭着。丈夫也醒了。妇人抚慰孩子喂奶,孩子含着乳头哭,妇女又轻声哼唱着哄小孩入睡。又有一个大儿子醒了,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在这时候,妇女用手拍孩子的声音,口里哼着哄孩子的声音,孩子边含乳头边哭的声音,大孩子刚醒过来的声音,丈夫责骂大孩子的声音,同时响起,各种声音都模仿得极像。满座的宾客没有一个不伸长脖子,偏着头看,微笑,心中默默赞叹,认为奇妙极了。
过了一会儿,丈夫打起了呼噜声,妇女拍孩子的声音也渐渐消失。隐隐听到有老鼠作作索索活动的声音,盆子翻倒倾斜,妇女在梦中发出了咳嗽声。宾客们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渐渐端正了坐姿。
忽然有一个人大声呼叫:“起火啦”,丈夫起来大声呼叫,妇人也起来大声呼叫。两个小孩子一齐哭了起来。一会儿,有成百上千人大声呼叫,成百上千的小孩哭叫,成百上千条狗汪汪地叫。其中夹杂着劈里啪啦,房屋倒塌的声音,烈火燃烧物品爆裂的声音,呼呼的风声,千百种声音一齐发出;又夹杂着成百上千人的求救的声音,众人拉塌燃烧着的房屋时一齐用力的呼喊声,抢救东西的声音,救火的声音。凡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的声音,没有一样没有的。即使一个人有上百只手,每只手有上百个指头,也不能指明其中的任何一种声音来;即使一个人有上百张嘴,每张嘴里有上百条舌头,也不能说清其中一个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宾客们没有一个不变了脸色,离开席位,捋起衣袖,伸出手臂,两腿打着哆嗦,差一点争先恐后地跑了。
忽然醒木一拍,各种声响全部消失了。撤去屏风一看里面,只有一个人、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把扇子、一块醒木罢了。
【读与评】
《口技》是林嗣环的一篇别具一格的诗序的主体部分。
此文之所以别具一格,一是由于它所叙口技人的“绝世技巧”确实令人大感兴趣;而更重要的则是,林嗣环通过出色的正面描写,巧妙的侧面烘托,画龙点睛的叙中夹议,以及对表演场景的简炼的交代,把口技人的精彩表演极为生动形象地再现了出来,使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如赏其技。
先看正面描写。林嗣环的手法是,通过逼真、如实的记叙,极力强调口技人的表演富于强烈的生活气息,其拟音酷肖生活的本来面目。文中依口技人的表演顺序,记叙了他所摹拟的两种声响场景。前一个场景是一个四口之家的夜眠情况。先叙深巷犬吠使一家人渐次由睡而醒,夫妇和大小儿发出种种声响,声音由远到近,由朦胧到清晰,由相继出现到“一齐凑发”。次叙一家大小又由醒而渐次入睡,众人由动而静,声音由显而微,造成夜深人定的宁静氛围,为下一个场景中表演进入高潮蓄势。后一个场景是紧随其后的一场深夜火警。这是口技表演最精彩也最紧张的部分,由“忽一人大呼‘火起’”振起,接写一家人大人呼小儿啼,再由一家扩展到百千家:百千人呼,百千儿哭,百千犬吠,百千求救声(林嗣环一连用了五个“百千”);另又夹杂着火声、风声以及种种救火声。声响由少到多,由小到大,由简到繁,许多声响同时发生,口技者把一场突发的火灾真是摹拟得淋漓尽致。林嗣环正是依据口技者的摹声,正面描写出他所表现的真切生活场景,才使人感到口技者观察生活的精细入微及其拟音本领的出神入化。
表演过程中不时插入听众的反映,以恰切的侧面烘托来显示口技者技艺的精湛,是本文写作上的又一长处。文中插写听众反映凡三处。当表演到一家人夜半醒来发出的声响“众妙毕备”时,写道:“满座宾客,无不伸颈、侧目、微笑、默叹,以为妙绝也。”在这家人又由醒而睡、声音渐微时,便写:“宾客意少舒,稍稍正坐。”而当表演火灾突发、场面极度紧张时,则曰:“于是宾客无不变色离席,奋袖出臂,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不同场景都是先正面描写所拟之声,后辅之以侧面烘托,写听众情绪、神态随着表演内容的转换而相应的起伏变化。口技人的表演足以移人之情,甚至以为自己也置身于火灾现场,惊吓得“几欲先走”,其技艺之高超,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全文中林嗣环的议论仅有一处,而且是夹在叙事中顺笔带出。在写到火灾场景的各种声音“凡所应有,无所不有”时,林嗣环不由得以赞叹语气写道:“虽人有百手,手有百指,不能指其一端;人有百口,口有百舌,不能名其一处也。”在绘声绘色的场景描写基础上,夹入这几句评论,这对于表现口技人的绝世技巧,无疑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
林嗣环在文章的一头一尾,前后两次以同样的文字,简炼交代表演时的演出场景:“一人、一桌、一椅、一扇、一抚尺而已。”这样的交代也是别具匠心的。一方面,意在强调表演现场发出的一切声音全系出自表演者之口,并无任何辅助手段,足见其口技之精妙绝伦。另方面又使文章首尾呼应,不唯结构严密,浑然一体,而且还留下不尽的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