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组织了一场只有女性和性少数表演者的“脱口秀”演出
2018-07-06 13:34阅读:
事儿 | 我组织了一场只有女性和性少数表演者的“脱口秀”演出
作者 |
玖姑
有一个经典的理论是,当一个男人被称为有幽默感,往往是指他本人说话很幽默;而女人被称为有幽默感,则是指她更容易听懂男人的幽默感。呵呵。
“别的女孩” 有很多种样子。“别的女孩” 真实而理想,平凡又有趣。“别的女孩”
想要点别的生活,敢于做别的想象。这里是关于这些女孩的故事。
我是玖姑
我从幼儿园开始就一直生活在寄宿学校,男女之间的差别只有在上厕所和回宿舍的时候才会体现。平时大家在一起上课,聊天,玩耍,争强好胜,没有人跟我说过女生要怎么做,不该做什么。我的语文英语成绩不怎么样,但是数学和物理倒是一直突出。高中时,一次老师对我说,你是全班少有的有物理天赋的女生。虽然是好话,但哪里怪怪的
—— 为什么要非要强调一下是女的?那这个天赋到底有多少含金量,和男生比起来有没有更好?
后来进入教育行业工作,老板和大多数同事都是女性,我也很快就凭借能力当上了小领导,还能在老板怀孕期间代表公司去出差。在某个行业峰会前的饭局上,在场嘉宾有一半是女性,的确有了不同于其他
“老哥”
饭局的气质。大家轮流自我介绍,有人和我套近乎,我也有样学样的跟着寒暄。这时主办方某个男领导调侃了一句:“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啊。”
顿时的热闹骤然降温,当事人都开始略带羞愧地自我反省刚才是否说了太多话。在之后
的论坛上,这位领导在主持的时候也不忘总结一句,现在的女性地位真是赶超男性了。我当时默默的数了一下在座的人数,6女,4男。
这些经历看起来微不足道,但是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心理学中有一个术语叫做
micro-aggression,简单翻译叫微攻击,指那些微妙的带有针对性的言论。我并不能证明当事人有任何恶意,或者用任何规则去约束他们说话的自由,但是我当时被冒犯的感受是真实的。同时作为女性,这样的经历总是如影随形,影响着我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的判断。
我在舞台上是 Evangeline
我从2016年开始在北京表演英文单口喜剧(standup comedy,常被错误地翻译成
“脱口秀”)。在一群能说会道的白人男性里,作为一名非英语母语的本地女性显得格外突出。虽然我的表演很青涩,却没有谁对我产生过质疑,反而收获了一些带着期待和鼓励的关注:我也不知道你能走多远,但是希望你能经常过来(为我们增加多样性)。
“唯一”
是没有可比性的,但是体现了我个人对于系统的挑战和突破。我一度为这个独特的定位沾沾自喜并且成长迅速,很快地建立了自己的人设和话语体系。我开始因此收获更多的关注,在我的朋友圈里总是有女性朋友带着欣赏且羡慕地点赞,表示要来看现场。
这种状态很快被打破了。在我喜剧生涯中完成第一次商演的那天,一个姑娘 S
找到了我,说她也刚刚开始尝试,觉得看到我很受鼓舞。我们开始频繁地在开放麦看到对方,相互激励,给对方提建议。直到有一次,我因为新段子不熟表现不佳,正好
S 超水平发挥获得满堂彩,当时我突然产生了一个严重的心理危机:好吧,我不是唯一的一个了,甚至可能不是最好的。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这样一种心理,我称之为 '
The Only Girl' 效应。
作为女性,当我们进入了某种男性主导的领域,往往会因为稀少获得一定关注和赞美。女性因此得到自我满足,男性则通过这个称号证明
“我们并不是男性主导呀,明明还有一个女的”。而为了维系这个关系,当第二个女性出现的时候,第一个人难免会为了保护自己的特权而产生竞争意识,企图得到
“谁更好” 的结论。因此她可能会与第二个人保持距离,而不是联合第二个女孩一起争取更多的空间和更大的话语权。
我才不会让自己输给这种堪称 “争宠” 的心理逻辑。
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要坦诚,对自己,也对公众。我不怕展示我经历过的这种自私和狭隘。
我相信这是一种社会对女性个体的建构,就像其他那些
“女人一定爱吃醋,更缺乏安全感” 的观点,被外部偏见和自我暗示不断强化,变成所谓 “女性本能”
的一部分。与其把这些心思都花在隐藏自己的阴暗个人动机里,更重要的事应该是去关注这个现象的普遍性。
两个月后,一位一直在观众席观摩的姑娘 E
走上了舞台开始首秀,然后以高成熟度的表演技惊四座。此时我只感觉到对于个人潜力的兴奋,以及更多的激励。这时喜剧俱乐部的白男组织者借着酒劲找到我:“E
比你和 S 都要好。”
我突然被这句话点燃了:“她非常有天赋而且作为新人表现很好,但是你为什么非要特意拿她和我们比,就因为我们都是中国女性吗?为什么不和其他新人比?不和你自己的首秀比?”
他或许意识不到自己的立场和思路有什么问题,所以我决定帮帮他。
我是你们的主持人
为了解构这种 “The Only Girl” 的心理,我和俱乐部一起策划了一场特别的专场 ——
表演者没有直男,只有女性和性少数。我邀请了 S 和 E 加入,还请了喜剧俱乐部其他几位 gay
演员,和本地的女性即兴喜剧表演小组(Beijing
Broads)。我打算担任主持人在开场为主题定调,为每一位演员出场做过渡铺垫。
那位俱乐部组织者觉得我要做主持人是一个 “bad
idea”,因为我没有做过主持。虽然我在正式演出前开始在开放麦练手,并且已经提前和各演员沟通提前写好了主持词,他还是提出要让另一位白人
gay
演员来主持,因为他更有经验。说实话,在一群业余的演员中,谁的主持经验也没达到下一个层次,并且我更能把握这个专场的整体主题和气氛,但对方明确表示:“因为我没看你做过,我不能相信你,无论如何你无法说服我。”
不同于以往客气而局限的鼓励,这是一次直接的全盘否定,让我觉得我不够好,而且这个机会不应该是我的。
虽然台子是我的搭的,但我的话语权仍很有限。然而当我询问更多的朋友时,听到这样的鼓励:“虽然他们说的也有道理,但这是你的
project,你要是想做就去承担吧。” 压力更大,欲望更盛。在这个没有绝对是非的困境下,我敢力排众议,立下这个 flag
吗?我决定做。
等到了演出当天,我再次收到了来自组织者的信息:“虽然我觉得你不会听,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是个 bad idea。”
此时长期纠结到麻木的我,只能回复:“我知道,而且你告诉过我很多遍了。”
我最终还是像第一次走上舞台一样,由着自己的表现欲和肾上腺素指引,完成了自己的主持首秀,和自己策划的 “女性/lgbt
喜剧专场”。
结果很不错,全场满座,观众反馈都很好,也许也是因为这是第一次这个主题的专场吧。我知道我可以做得更好。我现在的目标不是成为
“最好的女表演者”,而是一位
“非常棒的表演者”。我30岁之后的目标是做一个完全女性视角的喜剧,为所有的女性演员和观众创造一个用幽默释放压力、治愈性别
micro-aggression 的空间。
喜剧是一个非常有力量的的表达工具。当一个人半自嘲地聊自己的经历和观点,听众更容易得到共鸣。笑声的原理是基于真实的情绪释放,当你指出真实存在的问题和观察,然后用夸张的方式进行解嘲,即便是被你指责的对象也很难不会被这样的气氛影响。
但是大多数人总是用这个形式来迎合刻板印象,去嘲笑弱势或少数群体,而不是去嘲笑刻板印象这种不合理的存在本身。
有一个经典的理论是,当一个男人被称为有幽默感,往往是指他本人说话很幽默;而女人被称为有幽默感,则是指她更容易听懂男人的幽默感。事实上,真正会用幽默感表达自己的女人是强势的,而用此来反讥一些男性文化现象,更是一种挑战现有性别结构的举动。我会主动选择在表演上挑战性别的刻板印象,并且故意提起一些沉重或者被污名化的女性话题,比如月经、堕胎。很多时候这样强势的表达在大众中并不会很讨喜,效果也不稳定,在聊性别话题的时候我往往得到的是尴尬的笑。
但是这个专场让我看到了我不是一个人,看到了有性别意识的观众的共鸣。我想坚持下去,让 “有幽默感的女性” 重新被定义。
//编辑:Alexw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