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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连砍十几刀之后,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2018-10-10 17:02阅读:
被连砍十几刀之后,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事儿 | 被连砍十几刀之后,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作者 | 艾米莉·戈达德
英国街头已经没人再用拳头打架了,用刀已经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对于被刀客攻击的人,伤口可以愈合,痛苦却将伴随余生。
保罗·海登(Paul Hayden)坐在一张椅子上,浑身是血,他的儿子躺在旁边的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当天凌晨,小偷摸进他们位于伦敦东部的家中,想要偷走他们的摩托车。在阻止小偷行窃的过程中,海登父子身中数刀。
保罗的儿子里奇(Ricky)时年27岁,他的左大腿被划了一道很深的伤口,切开了一条重要血管,导致大出血。而54岁的保罗在手臂、手掌、腿部、脚掌部位都被捅伤 —— 送入医院时,他的一只脚掌是 “挂” 在他的小腿上,因为这只脚掌几乎被砍断。保罗一度被告知可能要进行截肢手术。
这一切都发生在十九个月前。这个夜晚标志着一个年轻生命的离去,和一段痛苦人生的开始。保罗从这次惨案中幸存下来,却又痛失爱子,面对这样的双重打击,保罗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过正常生活。
“我希望死的是我,不是他。” 保罗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如死灰。我们坐在他家的客厅,电视里正放着里奇葬礼上的录像。客厅里摆放的都是和他儿子有关的东西 —— 里奇的骨灰坛,各种家庭老照片,还有一个玻璃展柜里全是里奇生前的遗物。“他还有好多事情想做,他特别努力,也特别听话,从来没给我们惹过事。”
保罗身上留下的伤疤,以及他日渐衰退的行动能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个可怕的夜晚。身上留下疤痕的不只是保罗,就连他们家的爱犬罗克茜(Roxy)也在当晚被刀划伤,胸前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疤。
r>客厅的玻璃展柜里摆放着里奇生前的遗物。摄影:艾利克斯·斯图洛克(Alex Sturrock)
过去,罗克茜每天晚上都是蜷在她 “最好的朋友” 里奇身边睡觉,但自从里奇从这个家中消失后,罗克茜经常会一连好几个小时呜咽个不停。“几个月前他们建议我给罗克茜安乐死,因为她实在太难受了。” 保罗说,此时的罗克茜依然伏在他的脚边呜咽。“他们给我们一种喷剂,说是能让她冷静下来,但是她还是会嚎叫。在那之后,她一直一脸悲伤……”
保罗的右手遭受神经损伤,并且植入了金属板,这对他的肢体灵活性造成了严重影响。就连一些日常琐事对他来说都困难无比。“你有没有试过只用两根手指拿牙刷?” 他一边问,一边向我们展示如何用左手强迫右手的手指握紧牙刷柄,“你的嘴都会被割烂。有时候我连水壶都提不起。”
要出门的时候,保罗需要一根拐杖辅助行走,而且经常需要坐下来休息。他也有一张轮椅,但是他不想用,因为 “感觉轮椅会把我困住。”
他 “拿着药瓶” 灌吗啡,还在服用止痛片、抗抑郁药物以及安眠药。但是他告诉我们,这些药物并没有效果。一到晚上,他就躺在沙发上(上下楼对他来说太困难了)看《生活大爆炸》,避免自己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他通常只睡两到三个小时,但就是在这么短暂的休息时间里,他依然会惊恐发作、做噩梦、出现闪回症状。
乔·曼森(Jo Manson)见过许多像保罗这样的人。曼森是一名普通外科和血管外科医生,在伦敦的重创疗愈中心已经有十年的工作经验。她目睹了这个国家日益增长的持刀伤人案带来的可怕后果。就在去年,英国的持刀伤人案已经达到了破纪录的4万起。
她告诉我们,帮助病人出院 “往往只是漫长旅程的第一步”。“伤者不仅遭遇皮肉伤,还要承受一定的精神负担。不管受伤情况如何,你都会留下一道伤疤,一段记忆,一辈子都忘不掉。哪怕是缝上几针、休养几周就能痊愈的皮外伤,也会给你带来终生难忘的痛苦回忆。”
伦敦的重创疗愈中心主要治疗严重刀伤,尤其是 “危及生命” 的类型。“许多伤者都需要接受外科手术才能修复伤口,具体如何修复取决于受伤的情况。” 曼森说,“我们见过对单一器官造成的单一伤害,也见过一刀刺穿多重器官的情况。”
一些遭受穿刺伤的伤者在被送入医院时情况极其危急,这时医生就会采取一种源自海军的战争急救措施 —— “损害控制”(damage control)。所谓 “损害控制”,就是先帮助伤者止血,保住伤者性命,然后在48小时后,等到伤者的生理状况稳定下来,能够接受医疗修复,再对伤者进行治疗。
伤者被送进急救室后,第一件事情是给他们输注血浆、血小板、冷沉淀等血液制品。重伤会导致凝血机制出现问题,而这时恰恰是你的身体最需要凝血机制的时候。“你的身体在这个时候会让你失望。” 曼森解释说,“这个叫创伤性凝血病。”
如果伤者出现 “活动性出血”,那么光靠输注血液制品是不够的,“如果他的水龙头已经打开了,你永远没法给他输满血。” 曼森说,她表示这时候就需要靠手术来止血,恢复人体血液循环。
然而,要做 “修复” 损伤的决定也没那么容易。“我们需要评估伤情和伤者的身体情况。” 曼森说,“伤者失了多少血,组织损伤范围多大,我们需要哪些复苏措施,这不仅需要外科医生,麻醉师和急救室医生,还需要血库员工、护工、重症监护、手术室、放射科以及护士人员。要挽救重伤病人的生命,整个医院系统都要被调动起来。”
有时候伤者需要进行多次手术。曼森发现越来越多的伤者需要接受多次手术,而这其中的原因让人不寒而栗。“我们经常看到臀部刺伤。” 她说,“这可能是因为施害者故意想造成肠管损伤。像这种情况可能需要进行肠造口手术(即在腹壁上开一道口,将一段肠管拉出开口,将粪便引入造口袋中),这一类刀伤对伤者的影响更为严重。”
她强调外科医生看到的只是表象,并不能证明施害者这么做的动机,但是据她猜测,臀部中刀的现象之所以越来越普遍,是因为年轻人看过这类带有明确指向性的科普资料,专门解释各种伤情会带来怎样可怕的后果。“我没有证据,但看来这种现象之所以流行,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么做会造成什么后果。”
曼森表示,不管刺在身体的哪个部位,伤情有多严重,所有利器造成的伤口都很残忍。曼森说:“施害者一定是在情绪极其激动的情况下,比如愤怒、狂暴、或者恐惧的时候,才会造成这样破坏效果。”
威尔·弗林特(Will Flint)现年28岁。去年元旦凌晨在伯明翰,他为了帮助一个遭到袭击的年轻女性挺身而出,结果被歹徒被捅了12刀。回想起被捅的感觉,弗林特用了一个令人一阵恶寒的比喻:“速度快得像一台缝纫机。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被捅伤了。我第一次知道你能在短时间内连续捅这么多下,啪啪啪啪,12刀已经捅完了。”
摄影:艾利克斯·斯图洛克
这次受伤导致威尔肺穿孔,脾脏和隔膜严重受损,胃撕裂。他接受了四小时的急救手术,身上缝了60到80针。持续不断的疼痛和因为神经损伤造成的知觉丧失将陪伴他的余生,而这还只是问题的冰山一角。
“他们告诉我我的左肺会失去很多功能,隔膜也废了,所以我的左肺不能正常呼吸。” 威尔说。不止如此,他还因此出现了运动诱发哮喘。作为一个从事健身行业、参加过国际性赛事、有着美好未来的人来说,这是一个毁灭性的打击。
受伤给生活带来的巨变令威尔痛不欲生,他出现了抑郁、创伤后应激障碍、焦虑以及闪回症状。但如今,他已经学会通过锻炼、写歌、创业、和朋友聊天来排解不良情绪。“我必须克服困难,接受现实。” 他说。
但是,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愿意谈论自己的感受。2006年,时年16岁的麦克斯·摩根(Max Morgan)在伦敦北部与人发生争斗,并在胸部、背部和腿部被刀捅伤。虽然身体很快便恢复过来,但是心理上的伤口并不是那么容易治愈。麦克斯表示许多年来他一直 “状况很差”,只能通过 “狂抽大麻” 来排解烦恼。
“在受伤之前,我只在社交场合抽大麻,但在受伤之后,每天早上上学的路上,晨休期间、午休期间、放学之后,我都要狠狠抽一顿。” 麦克斯说,“我像这样持续了四五年。抽大麻能让我暂时忘记很多事情,但正因如此,我从来没有去正视和解决这个问题,结果在19、20岁的时候,这些回忆又以妄想症的形式再度出现。”
他所说的 “妄想” 就是会突然感觉周围的人想要伤害他。“我变得非常避世。” 麦克斯说,“这好像某种奇怪的广场恐惧症,我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恢复正常。也许我现在还会有这种感觉,但已经没那么明显了。”
刀伤对受害者造成的情绪冲击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十年前,时年14岁的杰西卡·奈特(Jessica Knight)无缘无故遇袭并中刀受伤。十年之后,这起案件造成的精神和身体影响依然困扰着杰西卡。
杰西卡的故事令人不寒而栗。她在手臂、脖子、腹部、脸部、背部共中22刀,并被抛置现场,躺在地上等死。她昏迷了一周,并在数个月时间里接受了大量的手术。当她从昏迷中醒过来时,医生发现她还出现了中风,这也是因为她的身体承受了严重的创伤所导致。
摄影:艾米丽·戈达(Emily Goddard)
视力障碍、记忆问题、整个身体左侧长期神经疼痛(她形容这种感觉将好像把自己泡进一个冰桶),关节酸痛,灵活性受损,这些都已经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杰西卡被诊断出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和焦虑症,她的身体情况让她没法参加学校的期末考试,她从事艺术创作事业的梦想也随之破灭。她家的墙上挂着她画的一些画,非常漂亮。凶案对杰西卡造成的严重影响是在几年之后才彻底显现出来,并开启了杰西卡人生的一段黑暗时刻。
她两次试图自杀,第一次是在20岁的时候,第二次是在次年。最终她被送去了精神病医院,她在里面关了两个礼拜,全程接受自杀监护。“我感觉一切都没有希望。” 杰西卡说,“我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对我的未来产生这么严重的影响,我完全没有料到。当时我出现了轻度的精神崩溃。” 但现在她已经对生活重拾信心,并且开始上室内设计课程。
杰西卡说,遇袭当天,要不是因为有个骑自行车的人发现了她倒在血泊中,并且叫了救护车,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他们说再晚五分钟,就没希望了,我就死了。”
对于持刀行凶的受害者来说,时间是最大的敌人。对于治疗他们的医疗工作者来说也是一样,曼森说。外科医生过去经常会提一个 “黄金一小时” 的概念,现在他们又提出了一个 “白银十分钟”,在这段时间内进行治疗,能够提高伤者的生存几率。
“一切都要和时间赛跑。” 她说,“你阻止病人流血致死的速度越快,就越有扭转乾坤的效果。失血越多,就会出现越多器官衰竭,身体要复原的难度就越大。”
曼森说,这个小小的窗口期,伦敦空中救护队(London Air Ambulance)的院前急救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这也是越来越多重伤患者能够撑到医院的原因。直升机能够送血,医生可以在路边进行急救。
这里的院前急救,可能包括直接用手对伤者的心脏进行按摩,而要用手直接按摩心脏,就必须要把伤者的胸腔打开,这时就会使用一种名叫 “蛤壳式开胸术”(clamshell thoracotomy)的方法。光是这个名字,就已经很有画面感了。急救团队还可能使用一种名叫 REBOA 的技术,往伤者的主血管中放入球囊,减少腹内失血。“这些措施听上去很可怕,但是如果病人确实濒临死亡,使用这种快速干预手段还可以救回来。”
但不是每个伤者都能成功获救,这个时候,外科医生就必须向悲痛欲绝的家属传递噩耗。每一次传递噩耗,曼森都记得清清楚楚。“我们会反思,当时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救活。下一次能不能做得更好。碰到这种事情有时真的很难过,我也是普通人,但对我们来说,生活还要继续,我们还有工作要做。”
摄影:艾利克斯·斯图洛克
随着我们对人体机能的了解不断深入,治疗技术的不断进步,希望这样的悲剧会越来越少。曼森当前正在巴茨创伤科学中心研究人体内部免疫系统对外伤性损伤的反应。“我们想从分子机能、细胞、遗传学的角度,看看能否找到解决多重器官衰竭的关键,帮助患者更快康复。”
但是只要人们不随身携带刀具,这一切悲剧都可以避免。如果施害者没有携带刀具,里奇、保罗、威尔、麦克斯和杰西卡就都不会留下伤疤,他们的生活也不会被彻底改变。
现年14岁的丹尼·科伯特(Danny Corbertt)曾被人砍伤手臂。他好几次被人拿刀威胁,他的一个朋友也是被人用刀捅死的。他之前也随身带刀,但现在已经不带了。“我随身带刀无非是出于恐惧。” 他说,“现在已经没人用拳头打架了,用刀已经形成一种恶性循环,你很难摆脱。所以为了保命,你只能随身带刀。”
那么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害怕被杀的年轻人放下他们用来保命的武器呢?威尔认为应该从武器生产商和社交媒体等多方下手,才能解决这一危机。
“随身携带刀具背后的心理完全是错误的。” 他说,“拿美国为例,他们觉得人手一把枪就能解决枪支犯罪问题,可你看看他们现在搞成什么样了。这么做根本没用。在任何情况下,刀都不能保护你。它只会让你失去人生的大好年华,要么让你进监狱,要么让你进医院,要么让你进坟墓。”
本文原载于 VICE 英国。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部分姓名为化名。
//编辑:怀特
//翻译:英语老师陈建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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