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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江古村落(5)银杏树下访四都

2019-01-25 15:52阅读:
银杏树下访四都

谈燕 撰文

“都”相传是古地方行政区的划名,《水经注》中曰:“水泽所聚谓之都”。太湖流域紧靠太湖的村落,按着排序依次划分,共有九九八十一都,但随着时间的变迁,许多地域名被改掉了,仅有几个村镇保持了原来的名称,坐落在太湖南岸的四都村就是其中的一个。

古庙银杏:像一位永恒的智者,伫立在一片废墟上,
默默地述说着久远的故事

四都归属吴江市横扇镇。几年前和朋友来过四都村,第一次看到四都村的古银杏树。树身很粗壮,需要五个成年人牵手才能环抱。传说这棵银杏是元代百花公主所赐,公主一直想在江南水乡的寺庙内种植银杏。五台山的一位高僧为了完成百花公主的心愿,曾特地来到吴江,在平望殊胜寺、双阳永乐寺、四都崇吴教寺各栽下一棵银杏树。五六百年过去了,崇吴教寺的银杏树依然屹立着,向世人展示着生命的沉稳与坦然。一直想念着那棵大树,四月的季节,又一次站在了绿叶婆娑的树下,树冠依然高大,遮天蔽日。岁月,不曾使它枯萎;雷电不曾使它折断;狂风,不曾使它动播。它就像一位永恒的智者,伫立在一片废墟上,默默地述说着久远的故事。任何一个生命
,在经历了五六百年风雨后依然挺立着,不由人感叹着世间生命的坚毅。


吴江古村落(5)银杏树下访四都
旧俗有庙必栽银杏树,这大树就栽在崇吴教寺内。银杏树附近散落着残砖断瓦。昔日的庙宇早被湮没在草丛之中,香火旺盛的寺庙如今早已成了一片废墟。不复存在的寺庙,依然被村民怀念着——他们把大树看成了寺庙的化身,那大树旁残留的香火,足可证明四都村村民依然沿袭的民俗,五六百年来虔诚地守候着他们的信念。有年长的村民还记得祖上流传下来的歌谣:“几多根系几多根?几多分丫几多叶?除去本根都是根,除去分丫都是叶。”这是历代四都村民对银杏树最朴素的描绘。

崇吴教寺铭记着“小小屠阳春独建崇吴寺”

崇吴教寺建于后梁开平二年,最兴盛时占地方圆十亩,规模宏大,有僧房四十八间,和尚一百余名。相传清咸丰元年正月初一夜间,两个乞丐在寺庙内煮饭,不慎引燃大火,导致全寺焚毁。数年后,四乡士绅会商修复大事,到场的士绅大多推诿观望,不肯主动施舍募捐。有位屠姓富绅事务缠身,让十二岁的孙子屠阳春代祖父到会,孙子后到,不分缘由,坐上主位,士绅们推他先开缘簿写疏。小小年龄的屠阳春踌躇满志,挥笔写下:“小小屠阳春独建崇吴寺”十个大字。屠翁为孙子善缘所动,变卖家产,果然在三年内重建崇吴教寺。后来,村人为纪念屠阳春的功德,在头山门为他塑了像。随着时光的流逝,崇吴教寺渐渐式微,寺庙的细节也早已遭到记忆的涂抹和篡改。留在世人眼前的,唯留残垣断壁和几阶青石斜卧,拨开密密的草丛,青色的石柱础显露出来。枯枝、杂草遮盖了原本的面貌,伸脚踩去,纹丝不动。寺庙的基石依然深深地扎在泥土中,坚守着它的位置。
银杏树安然、淡静地看着世间的变化,一味隐去岁月的沧桑,展现给世人的是最优美的姿态。一千多年过去了,古庙已经不复存在,古树却依然屹立。

一座“甏塔观音”,一座东岳庙:刘伯温破解了龙脉

村内留存的一座座古桥同样记录着四都村的历史。离开银杏树向北走二百多米,就看到清同治十二年重建的两座梁式石桥,双桥呈八字形分布。此处双桥东西桥跨笋字圩、牛字圩,南北桥跨牛字圩、理场圩,故称双桥为“八字桥”。吴地方言“八字”与“博士”同音,便以博士桥为名。双桥桥面上,有一块石板已经遗失,剩下的也是凹凸不平,桥下的河水也早已变浅,几乎静止不动。八字桥作为桥最有效的功能已经失去了。昔日的繁华与今日的冷落,见证了历史的浮沉与沧桑。
在两座桥中间,红砖筑成一只缸的形状,缸上面铺着红纸。再往上看,有两块石头叠成了宝塔形状。村民用神秘的语气告诉我,这就是“甏塔观音”,相传是刘伯温为破坏风水所为。年老的村民娓娓道出了一段神话般的传说:洪武年间,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天下初定,风水先生刘伯温南下视察民情。他带领人马从南京出发,经常州到无锡,沿太湖而下,途经四都村。刘伯温发现四都村的地形很像一头大牛,真龙天子极有可能卧伏在此地,又听到村中的小孩在唱着歌谣:“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待到龙抬头,人人做大官。”刘伯温大惊不已,便吩咐下去:“今晚留宿在此,我要想破解龙脉之法。”


吴江古村落(5)银杏树下访四都
刘伯温是夜观天象,果见有紫气在此升腾。他一遍遍踏在四都村的每条小路上,发现牛头就在博士桥这里,只有钉住牛头,这里的真龙天子才无法成形。于是,他便命人在博士桥的正中央建了一座“甏塔观音”,观音不大,却正好扎在了牛头之上,使真龙永世不得翻身。当下,还在博士桥北面三百多米的地方,修了一座东岳庙,以镇住牛身。当地村民描述事件只是用一句话来概括:原先是“万人日日闹”呢,风水极好。如今是“万人一日闹”,只有在三月二十八“坐夜佛”时才热闹。
刘伯温命人建的东岳庙早已被毁,不留一点痕迹。他筑的“甏塔观音”其实也已被毁,但深扎在泥土中的部分依然留存。江南的百姓追求的是一种闲逸的水乡生活,并没有嫉恨当年刘伯温压住了他们的真龙。淳朴的四都村民为了还原历史,依着记忆的模样重建了一座,也只是为了纪念而已。

石板街上花团锦簇的繁华也从此归于沉寂

四都古村曾经的繁荣得益于紧靠太湖。乾隆嘉庆年间,街道与店面将四都村落串连起来。那时的太湖就是今天意义上的高速公路,在太湖中打鱼的渔民常常在这里停留,把四都古村落看成是他们的避风港。他们在此歇脚,早上泡泡茶馆,傍晚称斤把猪头肉,再打一壶黄酒热热,足够那些远道的渔人在此消停一宿。有了古村的接纳,渔人得以摆脱途中风浪的颠簸和太湖上刺骨的寒风带来的疲累和伤害。数百年来,四都古村街市日趋繁荣,米行、鱼行林立,俨然成了太湖边一个农副产品交易中心,大有“其盛不减市镇”之势。清雍正时,人气更旺。随着生活需求的提高,太湖渔民将所捕获的鱼虾等水产品来此与农民进行鱼米交易。于是,便有了更多的商店,有了茶馆、酒肆、杂货店、钱庄、豆腐坊。有了一个个温暖暖、湿润润的日子,人物也天天丰满起来,故事也一天天复杂起来,历史的细节也就越来越丰富。物产的丰饶吸引了周边村庄的村民,他们纷纷来此赶集上市。清代末期,又有大批河南籍和苏北籍灾民来到东太湖围湖垦田。从此,四都村的地理位置被逐步改变:村庄被分割,远离太湖;码头、水埠头连同四都村的河道、竹林桥、万善桥以及生庆桥都失去了它们的重要地位;原先的喧嚣日渐隐去,沿街的店面也逐年拆除殆尽。后来,连老街石板路上的石板都荡然无存了,石板街上花团锦簇的繁华也从此归于沉寂。
穿过大片的桑地,来到百米石板街的旧址,但很难再留下丝毫痕迹。如果不是听村民述说,原来这里是廊棚,那边是商铺,人们根本无法想象出当初这里的繁华与热闹。沿着河道走去,跨过小桥向前行,河堤上大片大片的野草,不时有规则的石条探出来,伸向河中,令人很轻易地想象出这里曾经是船只熙攘的水埠头。如今,繁华尽褪,只有这些石条静静地斜横在野草中,不动声色地诉说着逝去的往事,发现所有的符号都指向历史。
村内,还有个充浦遗址至今未被挖掘。据吴江县志记载,元末起义军张士诚为抵御朱元璋部队,从四都充浦到湖州大钱口,沿太湖修起了一座湖城,绵延百里。村民在田里开挖渠道时,也曾经挖到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石子街,两旁还有井台和灶头等生活遗迹。据考证,附近一些碎陶瓷片都是宋朝以前的物品。埋藏在地下的充浦遗址,留给今人一个朦胧的意象,昔日古村的独特面貌一一存在我们的想象中。

当年的小和尚如今是七十七岁的古稀老人了

循着滩曲港一路往西,来到邑宁桥边。因桥北面是现今四都村五座寺庙中仅存的一座施相公庙,故村民也称其为施相公桥。在桥下,住着一位八十八岁的老人。从老人口中得知,施相公桥在她外婆结婚那年重修,距今也已经一百多年。老人很健谈,人老了,却耳聪目明, 手脚麻利,说起以前的事仍然条理清晰。她一生居住在桥边,房子虽翻修过几次,地基却没有改变。她还拉着我走到河边,拱形中间石板上的“邑宁桥”三个字清晰明了。桥两侧书有桥联“放鸭栏开春涨软,卖鱼网晒夕阳明;成梁正遇神仙诞,题柱还期经济才”,听着我的朗读,老婆婆点头称是。
施相公庙位于桥的正北面,庙门正对着施相公桥。从前庙内的一位小和尚还留在此地,就居住在不远处。热心的村民早已通知了和尚,一位老人手持钥匙朝我们迎面走来,当年的小和尚如今也已经是七十七岁的古稀老人了。
施相公庙木门紧闭,打开外面的大门,一对抱鼓石赫然坚守着庙门。抱鼓石有向外突兀的架势,很像一只螺或蜗牛。细看之下,鼓座上浮雕着的牡丹纹样,花形娇美;鼓面刻有三狮戏球图案,栩栩如生。然而,抬头看时,却是一片衰败景象:门屋还在,享堂、廊柱均不见了踪影;长方形天井一角横放着一条残木;一只黄白相间的老猫蜷伏在旁边,张望着。跨进正殿,正殿为三开间木梁结构,殿内梁上的木刻花纹依稀可见,而木梁的颜色因为年代的久远早已变成了黑色;悬挂在大殿中央的匾很是醒目,“功德无量”四个红底黑字给大殿增添了些许光彩。走进殿内,被称为“小和尚”的老人表情随即变得庄重起来,话也多了起来。他十四岁就来此做和尚,后从没有离开过此庙,也终身未娶妻,一直守候着施相公庙。老人用一生见证了施相公庙的兴衰,也将一生献给了这座古庙。


吴江古村落(5)银杏树下访四都
据吴江县志记载,施相公庙建于南宋。岳飞被害以后,他的手下将军施全为了报仇,潜伏在杭州邑宁桥下,想乘秦桧灵隐寺进香回来,伺机行刺,不幸未遂反遭屠戮。江南人民为了纪念这位忠义之将,在各地纷纷建庙塑像以示纪念。施相公庙建成后,又参照外地建相公庙的惯例,在正对山门的河上架设石桥,桥名取自施全杭州遇害地“邑宁桥”。从“小和尚”的语气中,看出他对相公庙有着很深的感情。他为我们打开了东西两堂的木门,看到的依旧是破败不堪的场景。背阴的石墙上长满了青苔,证明时间的久远和她的荒芜。而这阴湿中究竟埋藏了多少故事,已很难去考究。如此的环境常人是很难适应的。或许只有眼前这位老人——古稀的僧人才能破译其中的玄妙。
老婆婆在一旁提醒“小和尚”,施相公的金身佛像你藏哪里了?“小和尚”支吾不言,我们不便勉强。对“小和尚”来说,守候那座金身佛像已成了他的信念。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施相公的金身佛像能恢复原位,圆了这位“小和尚”的梦。

银杏树好似“罩”着整个四都古村

岁月的长河把四都古村的历史永远地留在了过去,而村内的每一座石桥、每一条小河、每一座寺庙、每一处古老废墟都掩藏着无比动人的故事与传说。
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四都古村。车子驶出了很长一段距离后再回头,依然能看到那棵银杏树的树枝,高高地刺向天空,好似“罩”着整个四都古村。
本文原载《时光里的温馨与惆怅——吴江古村落寻访》,主编:俞前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0811月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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