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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有蔓草

2022-06-25 11:20阅读:
时光匆匆,不经意间年轮像刻刀一样,镌刻了许多岁月的痕迹。太多的为什么,没有答案;太多的答案,没有为什么。有些是定数,而有些却是欲望在作祟。生活中,每个人都需要认真做出正确的选择,绝不能因为一念之差,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生活犹如我们小时候玩的万花筒,每反转一下,里面的花纸的位置都不一样,就会变成另一个图像。有时候,人生的一个不经意的拐点,就会带来巨大差别,或一飞翀天或跌入苦海。生活中,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如日中天,一败涂地,福祸所依,相伴相随。一念自有一念的向往;一念有一念的结果。一念一动结果就会改变,一起一落是便是人生常态。正所谓一念之差,天壤之别。
上小学三年级时,有一天上音乐课,音乐老师没来。班主任却带进来一位男老师,介绍说:这是吕老师,今后就由吕老师负责教我们班的音乐课。三年级的学生还小,原来的女音乐老师更符合我们的心里需求,突然来了一位健壮的男老师还一时有些不适应,大家面面相觑,难免心生涟漪。吕老师中等身材,脸色黢黑,皮肤粗糙,身体看上去很结实。不过他温和的眼神,亲切的微笑,一下子让我们心里感到舒服。 他声音洪亮,唱歌时应该是男中音,笑声极具感染力。哈哈,同学们好,我叫吕国栋,今后我就是你们音乐课的科任老师,由我来给同学们上音乐课,说完就坐在风琴前,一边弹奏,一边唱起今天要学的歌曲,他唱歌的音色非常饱满、雄浑,很动听,一会儿就把我们带入他的课程进行中。
吕老师,脾气极好,温和的眼神中总是带有愉悦,张口说话时先笑,我们很快就喜欢上他,并且和他混熟了,有时上他的音乐课,我们几个调皮的男生,就把椅子放在风琴后面,甚至从琴的通风口伸进手按琴键,风琴发出不和谐的音符,他停下弹奏,站起身伸头看见躲在风琴后的我们笑着说:别捣乱!但并不要求我们回到原座位上去,于是我们就在极松散的课堂秩序中,快乐的享受着他给我们上的音乐课。
有一次看见吕老师上楼梯,我忽然发现,他的脖子后右侧有一块大约两公分长,一公分宽,半公分厚酱色的泥。我赶紧喊吕老师,你的脖子后面有块泥。吕老师回过头,讪笑着对我说:好小子,你跟我来这个,随后就上楼走了。我当时站在那,还真有些不知所措,明明他脖子上有一块泥,怎么还这样说,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边上有一个同学说,他那是长的一块黑色肉瘤。啊!我从心里是尊重他的,没想和他开这种玩笑,太不礼貌了,好长时间心里不得劲,可吕老师并没因
为我的冒犯而恼怒,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和我见面依然笑容可掬,我也一直没好意思向他解释。
课间休息时,我们三个同学,因为下堂是吕老师的音乐课,就玩的太放松了,结果回来晚了。当时天气有些热,教室的前后门都开着,我告诉他们俩轻点,于是我们三个人蹑手蹑脚走到后门站住,我向前门方向用普通话喊了一声:吕老师,等吕老师从前门出来,我们三人已经鱼贯而入地进入教室,若无其事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走进来的吕老师,吕老师看见我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是我搞的声东击西的把戏,瞬间爽朗的大笑起来,指着我说:好小子,啊!好小子!一点也没责怪我。
66年特殊时期开始了,学校一下子发生了许多变化,校长、主任不再严肃,开始唯唯诺诺。老师们由于大多数是资产阶级出身,都小心翼翼。出身较好的吕老师就像换了一个人,每天穿一身深色制服,脚上穿一双高筒马靴,走起路来挺胸抬头,气宇轩昂,目光冷峻,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有时在楼道里笑起来,都是仰天大笑,是努力做出来的那种。看人时不在用正眼,而是用眼角乜视,时而还冷笑几声,已经完全没有了原有的亲和力,一下子让我觉得,很难把以前的吕老师和现在的他联系在一起,真是判若两人。他们几个出身较好的老师,突然公开在教学楼门口贴了一个老师的大标语,“打到国民党反动宪兵蔡簾淦!”,让我们感到十分错愕。那个平时一脸正气,不苟言笑的蔡老师,如何成了国民党的反动宪兵?
升入中学后,我们离开了小学。后来我听说吕老师和我们原来的少先队大队女辅导员,在学校值班期间发生了关系,被一位老师举报。麻烦的不是吕老师已婚,而是那个辅导员当时正在和一名军人谈恋爱。区教育局当权者立即联系公安机关,竟然逮捕了吕老师,而且还判了10年徒刑。谈恋爱不能算军婚,要是放在今天,顶多就是一个道德问题,而在当时公检法全都瘫痪,军代表掌握生杀大权的情况下,不知是谁掌握的判决标准,而且当时肯定也不会是两审终审制,所以吕老师就被锒铛入狱。有一天听邻居的小孩说:今天吕老师要被押回学校批斗,于是我就去了小学观看,不知为什么,那时我特别想见见他。操场上坐满了学生,老师们全都站立在自己带的学生队伍边上。吕老师被呼啸的警车拉到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一侧,由警察拉拽着上了台,我站在远处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被五花大绑低着已经剃光的头,黢黑脸色已经变成瘆白,脖子上的黑色的肉瘤更加明显,心里不禁阵阵为他痛惜。我也看到了那个我们曾经的大队辅导员,她正带着班站在离我不远处的操场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直不敢看主席台,手足无措,尴尬至极,据说她推卸了所有的责任。
多巴胺是一种欲望分子,欲望多巴胺让人产生欲望和冲动,控制多巴胺会让人产生计算和规划的能力。反之,就会后果无法承担。不乱于心,不困于情,说起来简单,在欲望面前又有多少人能有这种定力呢?!过了许多年偶然听到吕老师的消息,却是他最终没能等到重获自由,而是悄然死在了狱中。没想到批斗会场远远的一瞥,竟然成了永别。他当时还不足30岁,真是让人感到唏嘘不已。每个人的20岁和30岁之间只是人生的十年,也是最为美好的年华,因为这段时间里有挥霍不完的青春。而吕老师的20和30岁之间,却不是十年,而是整个人生。他一个趔趄摔倒,就草草地走完了,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晦暗人生。膨胀和平静的一个差别,让他差了整整的一个人生。
每一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当你与这个世界交手下这盘棋的时候,哪一刻开始进击或崩盘,真的是难以掌控和预料。有时候必输的棋,有可能峰回路转,而有优势能胜的棋局,倒有可能输的一塌糊涂。下棋不在于对手有多强,而是完全在于自己,能不能掌控局势,能不能每一步都要审慎度事,还要有获胜的能力和素质。不能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僵局,直到收官时方才惊醒,但却为时已晚。
晚上,我梦到了那一只脱下蝉衣后,就一直住在我家对面树上的秋蝉。它身体已经变得僵硬,细细爪子努力的抓牢树皮,想尽量让自己附在树干上不坠落,但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它向我轻轻地振了振,那已经发黄的,轻薄如纸的蝉翼打招呼,看上去似乎已经无力在飞起来了。原来那对明亮的玻璃晶体般的黑色眼睛已经浑浊,仔细看竟然有些泪眼婆娑。我对蝉说:你是夏虫,再次相见,可以等到来年;蝉对我说:若想重逢,只有等到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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