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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篮里的迷梦 · 欧罗巴

2017-02-19 19:23阅读:
*作为片段连缀,所以并没有明确的主旨,建议读者以涉猎资料的情绪阅读本文,本文会视情况继续发出三篇左右,构成一个关于近东文明交流史的小系列。
地中海的汪洋之下横亘着碰撞中的非洲板块和欧亚板块,迅速扩张的红海又推动着阿拉伯板块向北冲击,这迟缓却强大的力量令地中海东部格外地支离破碎,一连串的半岛和岛屿划分出了一个21.4万平方公里的子海——我们将它称为“爱琴海”(Aegean Sea),欧洲文明的摇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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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35爱琴海周边地形图,最南部的大岛是克里特岛(Crete)
在一万多年以前的末次冰盛期,全球海平面比今日低130米左右,爱琴海只是一个小峡湾,狩猎采集的先民顺利地扩散到爱琴海周围。但随着全新世气候转暖,爱琴海周围的陆地破碎成两千多个岛屿,新月沃地的新石器革命在公元前5000年左右经岛链传入了南方的克里特岛。到公元前2700年,岛上开始了一个繁荣的青铜文明,他们精于海上贸易,在11个世纪里与埃及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今天的我们将它称为“米诺斯文明”(Minoan civilization),典故取自希腊神话中的克里特国王“米诺斯”(Minos),他是宙斯和欧罗巴(Europa)的儿子,后者又是“欧洲”这个称谓的来源,还与希腊字母的诞生有密切的关系,完整故事最早见载于荷马的《伊利亚特》。

​第一篇 欧罗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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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 36 《劫掠欧罗巴》(The Rape of Europa),法国洛可可画家弗朗索瓦·布歇(François Boucher,1703–1770)绘于1747年,现藏卢浮宫。欧罗巴与宙斯的故事在文艺复兴以后常常成为油画的主题,在画面上安排众多的水神、仙女 和小天使,并用大量的鲜花和丝绸营造一种欢愉甜美的气氛。
在《伊利亚特》的描写中,腓尼基的公主欧罗巴长得非常美丽,神王宙斯垂涎于她的美色,就变成一头健硕的白色公牛出现在她的面前。欧罗巴刚一攀上它的后背,公牛就奔跑起来冲进海里,一直游到克里特岛才重新变回英武的神王。他们之后在这里生下了3个孩子,分别是米诺斯(Minos)、拉达曼迪斯(Rhadamanthys)和萨尔珀冬(Sarpedon),这3兄弟最后都成了冥界的判官,负责惩罚罪恶。后来古典时代的地理学家们试图命名地中海北岸直到高加索以西的广袤陆地,就撷取了这位公主的名字[1],命名为“欧罗巴”(Europe)。
而欧罗巴的哥哥卡德摩斯(Cadmus)为了寻找她也来到了爱琴海,并在希腊圣地德尔菲(Delphi)[2]得到神谕,要在一头身上有月牙的母牛驻足的地方兴建城市。当卡德摩斯如约抵达,他的部众却被把守泉水的恶龙吞噬。为了夺取这片土地,卡德摩斯勇猛地刺死了那头龙,然后把恶龙的牙齿种进了土里,结果长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神话里称为“地生人”(Spartoi)。这些地生人一出现就互相残杀,最后幸存的5个与卡德摩斯一起建立了城邦“底比斯”(Thebes)[3]——就是在这里,卡德摩斯将腓尼基字母传授给希腊人,发展为希腊字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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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37 《卡德摩斯屠龙》(Cadmus slays the dragon),荷兰黄金时代画家霍尔奇尼斯(Hendrick Goltzius,1558–1617)绘于1573-1617年之间,现藏丹麦卡尔丁堡博物馆(Museet på Koldinghus)
这些神话固然充满了幼稚的幻想,但人类不可能想象未曾经验过的东西,所以不如将民族神话当作一个怪诞扭曲的梦境,倒大有可能回想起一些最古老的昨天来。
这个故事首先还有另外一个冲突的版本。公元前5世纪的希罗多德以史书的口吻讲述到欧罗巴公主并非被宙斯诱拐到克里特岛,而是被克里特人劫掠过去——这样的抢亲风俗在古代世界并不罕见。其次根据2世纪时罗马作家琉善[4]所著《关于亚述的神祇》(De Dea Syria),腓尼基城市西顿(Sidon)[5]曾有一座宏大的神庙,称为“阿斯塔蒂之庙”。但有一个祭司却说那神庙供的是欧罗巴,她是国王阿革诺[6]的女儿,卡德摩斯的姐妹,当欧罗巴失踪以后,人们在她消失的地方建造起一座神庙,传颂着神王被她的美貌倾倒的故事。作为佐证,衍生自腓尼基的迦太基在公元前3世纪铸有一种正面是阿斯塔蒂,背面是公牛背着八芒星的货币;而在罗马时代,西顿的货币则在正面铸有宙斯,背面铸有牛背上的欧罗巴——这些都暗示着欧罗巴真的可能来自腓尼基,而不仅仅是希腊人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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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38 公元前216年的迦太基货币,私人收藏。正面是阿斯塔蒂[7]的头像,背面是一头公牛,背着一枚八芒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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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39 公元前80年的西顿货币,现藏大英博物馆。正面是宙斯的头像,背面是骑在牛背上的欧罗巴,身上的飘带象征宙斯主宰的空气,牛尾处的交错符号是宙斯主宰的闪电。
同时从语源上分析,希腊语的“欧罗巴”(Εὐρώπα)有两个词根,“εὐρύς”(eurys)表示“距离宽”, “ὤψ”(ops)表示“脸”,合起来表示“很宽的脸”。这令人想起埃及女神哈索尔,她在青铜时代的迦南地区与阿斯塔蒂混同起来(参图2- 32、图2- 34),正是一个宽脸的女神;另外,“欧罗巴”也有可能来自闪语的“erebu”,意思是“日落”,借指“西方”,直到公元前7世纪的《荷马史诗》,与“Europe”同源的“Ereb”都是指爱琴海的西岸,这可能就是“欧洲”的本来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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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40 公元前3世纪腓尼基地区的哈索尔柱头雕像,现藏卢浮宫,因为常常和母牛联系起来,所以具有一张标志性的宽脸和一双牛耳。
这位本书多次提及的埃及女神可以上溯至纳尔迈时期(参图2- 2),主宰着性爱、欢愉和母性,还被称为“西方的女主”,迎接死者前往冥界。她是太阳神拉的女儿、荷鲁斯的母亲,但荷鲁斯后来成了伊西斯的儿子,哈索尔也与伊西斯高度同化,合称“伊西斯-哈索尔”(Isis-Hathor),两者在形象上只能通过铭文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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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41 哈索尔的两种形象:左侧头戴牛角日轮冠冕并有眼镜蛇盘绕,这个形象更加多见,且与伊西斯共用;右侧头戴象征“西方”的冠冕,较少见。她的名字也有两种写法:左侧是一个纯粹的象形字,用作表意符号;右侧是一个内外结构的会意字,外面的方框是“神庙”的意思,内测的隼是“荷鲁斯”的意思,用作简写
这些破碎的信息隐约勾勒出一幅宗教传播的图景:宙斯是希腊神话的神王,阿斯塔蒂是近东神话的神王之妻,如果欧罗巴指代哈索尔,进而等同于阿斯塔蒂,那么欧罗巴与宙斯的结合就拟人化地隐喻了两种宗教的融合;如果欧罗巴是阿斯塔蒂的贵族女祭司,那么宙斯诱拐欧罗巴又直接构成了一次圣婚仪式,同样暗示了金星崇拜传入了希腊——这将在下一篇中继续讲述。

[1] 最初将“Europe”作为地理名词的是公元前6世纪的古希腊地理学家阿那克西曼德(Anaximander),希罗多德等历史学家也延续了这一称呼,后来被罗马时代的托勒密等人继承。但作为文化意义上的人群,要到9世纪查理大帝统一西欧才出现。
[2] 德尔菲是古希腊的“泛希腊圣地”,即被诸城邦共同承认的圣地。它是希腊神话中的世界中心,这里的阿波罗女祭司(皮提娅,Pythia)在每年二月到三月之间颁布圣谕,向凡人警示未来。具体是在地表的天然气裂缝上安置三脚架,让手持扁盘和月桂的女祭司坐在上面。要么是天然气中的乙烯、甲烷、硫化氢或二氧化碳熏得她神智不清,要么是祭祀期间吃下的夹竹桃让她中了毒,总之会有另外两个祭司将她的胡言乱语翻译成阿波罗的谶语,事就这样成了。下图为英国拉斐尔前派画家约翰·柯利尔(John Collier,1850-1934)所作《德尔菲的女祭司》(Priestess of Delphi,18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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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与上埃及古城“底比斯”(Thebes)同名。
[4] 琉善(Lucian,或译卢西恩),约125年-180年以后生活于罗马帝国的叙利亚行省,从血统上是个亚述人,但以希腊语的讽喻作品著名,著有游历月球的奇幻短篇《信史》(A True History)。
[5] 西顿是泰尔和迦巴勒之间的腓尼基港口,其古老和繁荣都不亚于两任首都,今天仍是黎巴嫩重要的行政中心,称为“赛达”(阿拉伯语:صيدا,Ṣaydā)。
[6] 阿革诺(Agenor),泰尔的腓尼基国王,希罗多德认为他生活在公元前2000年以前。但也有些神话版本认为欧罗巴是他的孙女。
[7] 阿斯塔蒂在迦太基称作“塔尼特”(Tanit),她主宰丰饶和繁衍,也是女战神,地位很高,被视为神王巴尔(Baal)的妻子。后来迦太基被罗马灭亡,塔尼特被视作神王朱庇特(即拉丁语的宙斯)的妻子朱诺(即拉丁语的赫拉)。​

​注意,本文目前不是书中正式段落,所以没有经过严格校对,如果读者在今后的创作中试图引用本文的观点或事例,建议另行查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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