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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人为何如此贪生怕死?

2009-10-29 11:52阅读:
汉代人为何如此贪生怕死?
丁启阵

尽管我从来不曾作过长生不老的幻想,但是,当有人在博客留言里称我为“爷爷”的时候,我还是再一次心头为之一震,怅然若失,感慨系之。
之所以说“再一次”,是因为,我被人误当做老者,这不是第一次。不但有过多次,而且已经有悠久的历史了。
十一年前,到乌鲁木齐新疆大学参加杜甫研究年会。到招待所报到的时候,负责接待的《杜甫研究学刊》编辑王飞兄(现在已经是金沙博物馆的领导了)握着我的手问:“你是从北京过来的?”我答:“是的。”“请问丁启阵先生到了吗?”“你握的就是丁启阵先生的手。”“不可能!我编辑过他的两篇文章,从文章看,他应该是个七十多岁的人。”十八年前,为了出版我的第一本书《秦汉方言》,去印刷厂跟排字工人商量解决冷僻字的问题,印刷厂一位副厂长一见我就说:“研究这么高深的学问,我以为你是一个老教授呢。”二十年前,初登讲台的我,因为开一门选修课,写了一本从语言学角度谈翻译理论的稿子。稿子被人推荐到出版社,一位编辑看过后,认为可以出版(后来因为我不愿意掏三四千元的赞助费,没有出成)。第一次见面,这位编辑吃惊不小,说以为作者至少得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一二十年来,同行准同行初次见面,连呼“没想到你还这么年轻”,先后有过好几次。
据善于研究问题的朋友们说,造成这种误会,除了跟我的研究专业属于古老学科有关外,也跟我的名字有关。他们说我的名字有些古意。
更令我感慨的是,不久以后,再遇到被人尊称为“爷爷”的场合,我将不再有心头一震、怅然若失、感慨系之的资格!——听说,我的中学同学中,的确已经有人做了爷爷、奶奶的。

情难自禁,我的脑子里就浮想联翩,想起了孔子站在河边发出的“逝者如斯夫”的感喟,想起了汉代诗歌中关于生命的悲叹。

汉代诗歌,到了《古诗十九首》那里,突然出现了不少悲叹生命短暂的作品。
《行行重行行》表现的是,分居两地的恋人之间的思念之情。但是,其间悲情的缘由,除了“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的空间阻隔之外,还有“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的时光流逝。
《青青陵上柏》是一首感慨人生短暂、劝人要像当时洛阳城中达官贵人那样及时行乐的作品。诗歌一开篇,就是“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两句。一木一石,长青长在;相比之下,“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人的一生,就太短暂了。眼前之景,引起生命长度的比较,生命长度的参差不齐,又引发诗人心中的不平、无奈之情。人类所能做的,也只有“斗酒相娱乐”、“极宴娱心意”,吃喝一通,借酒浇愁而已。
《今日良宵会》表现的是,一个不得志者愤世嫉俗的感慨。大概是偶然参加了一次宴饮盛会,享受了美妙的音乐歌曲和美酒佳肴,他忽然心生眷恋,悲从中来,发出“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飘尘”的感叹。自然地,他也为自己没能及早享受到荣华富贵而感到愤愤不平。
《回车驾言迈》是一首说理诗,讲的是这样一个道理:人生一世,犹如草木一生,盛衰有时,终将老去。因此,应该及早立身、成名。其中“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虽说有劝人珍惜时光的意思,但其中也不乏无奈与惆怅。
《驾车上东门》,由墓地白杨、松柏联想到人生短促,指出吃药寻仙的虚妄,认为不如饮美酒、著鲜衣,享受人间快乐。“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不如饮美酒,被服丸与素”。
《生年不满百》更是旗帜鲜明地提出了秉烛夜游的及时行乐主张:“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愚者爱惜费,但为后世嗤。仙人王子乔,难可与等期。”
…………
区区十九首,就有这么多首是感慨生命短暂的作品。这种感慨生命短暂的情绪,决不限于东汉时期创作的《古诗十九首》。往前,可以上溯至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往后,可以延伸到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以及《龟虽寿》的“神龟虽寿,犹有竟时”。可以说,整个汉代,除了一批好幻想的人在忙着寻仙学道、炼丹吃药以求长生不死之外,不相信人可以长生不死的诗人们,则以及时行乐应对生命的老去。汉代人的贪生怕死,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除了寻仙学道、炼丹吃药和在诗歌中宣扬及时行乐思想这些证据之外,还有一个强有力的证据:现代发掘出来的汉代王陵,都有“视死如生”的特点,墓穴、墓葬中,都有墓主人生前生活场景的复制和生活用品的随葬。
汉代人为什么如此地贪生怕死呢?我认为可以这样解释:汉代物质生活空前富裕充足,精神生活空前自由多彩,使得汉代人普遍地产生了“活着真好”之类的满足感。

尽管被那么多人一再提醒,生命是短暂易老的,但是,我至今没有产生汉代人那样的贪生怕死思想。不知道这是因为我的感觉太迟钝麻木,还是因为我们这个时代跟汉朝有所不同。
2009-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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